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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别说了,让我们签吧。”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嚷道。
群情振奋感染着方桂荣,在她的带领下,每个人都在举报材料尾页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支笔手手相传,最后竟传到了罗正民手上。
“罗主任,你签不签?”陈红问。
这一问把大家的目光全吸引过来了,罗正民等于被将了军。签与不签,他还真没想过。不签吧,大伙看着呢,眼神中有期望,有鼓励;签吧,旁的不说,老婆那一关就过不去……正迟疑着,方桂荣一把将笔夺过去。
“罗主任还是免了。”方桂荣说。她私下以为,举报陈果,归根到底和罗正民没有丝毫利害关系,上头人际关系复杂,她不想因此给他带来不利影响。罗正民肯在背后为大家指点一二,她已是求之不得了。
罗正民一脸的不自在,一方面感激方桂荣的解围,一方面感到自愧弗如。
“罗主任,东西什么时候送检察院合适?”劝走众人,方桂荣问。
“我托战友联系了,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别忘了带上相关证据,原件、复印件都准备好。”
回到单位,陈果果然老老实实在等他。
“对不起回来晚了。陈经理早过来了吧。”罗正民一脸歉意地打着招呼。
老康替他打圆场:这几天忙坏了,昨晚还开一宿夜车呢。其实罗正民为何迟来他根本不知道。
“罗主任的工作热忱真是让人钦佩。”陈果坐在罗正民对面款款地笑着,“于情于理我早该过来,怎奈商店那头总有事儿,不容分身啊。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请罗主任指教。”
在罗正民眼里,这是个相貌近乎完美的女人,举止优雅、得体,娇小的体态给人一种特别的玲珑感,这让他觉得,美丽的有时也意味着有毒。他同时想到,从男人的角度,很难抗拒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诱惑,譬如他自己,就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超过三秒。晕。
心里胡乱想着,嘴上仍是一派客气:“陈经理找我们康主任谈一样,他的水平比我高。”
老康这回来了谦虚劲儿,“净扯,我的文字功夫照你差远了。陈经理知道报上常写杂文的司马一孔不,就是他。有这把刷子给你把关,保证锦上添花,滴水不漏。”
开了一会儿玩笑,陈果主动谈到正题。她以坦率的口吻说,眼下这事多少有些违反常规,自己也很被动。也曾有过加入组织的念头,只是一直觉得做得不够,所以始终没敢提出来。接着又说自己文化水平低,历来胸无大志,不求上进,除了埋头苦干云云,既诚恳又堂而皇之,“这次组织上对我提出新的要求,有点赶鸭子上架了。没办法,服从上级安排吧。”
老康不失时机地恭维:“瞧瞧,陈经理不光人长得漂亮,还有谦虚的美德……陈经理,中午给个面子留下吧,我安排。”
趁老康出去,陈果像换了一副面孔,身体前倾,以至于罗正民嗅到了她头上洗发水的气味。
“罗主任,大家都不是外人——我知道你和楼上的关系。”陈果降低着好听的声音,“当着真人我也没必要说假话,你知道眼下这事对我的重要性。还望多多指点,不吝赐教。”
罗正民小小地吃惊着:这个女人有廉耻吗?
“陈经理大可不必把我放在眼里,我只是例行公事,一个干杂活儿的。”
陈果好像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讽刺,继续道:“毕竟情况有点特殊,给你们添不少麻烦。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但凡有需要我陈果的地方,罗主任尽管开口……对了,你的那对双胞胎儿子我见过,很可爱,他们常照顾我的女儿上学。改天我请罗主任一家吃饭吧。”
放学路上,三个孩子骑着自行车玩追逐的游戏。罗瑞情知楚楚力气不够故意放慢车速,让她既有希望又追不上。罗琦不管不顾,一路高歌猛进冲在前面。
忽然,罗琦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小琦,看什么哪?”
罗琦不肯说,手指对面一棵唐槭树。夕阳的余晖中,唐槭树下有一个修鞋摊。这倒没什么,问题是罗琦、罗瑞都认出了那个修鞋匠——楚楚的爸爸。
罗琦忽然乐出了声,“你爸原来是掌鞋的,怪不得你不愿说起他。”
这一乐极大地刺伤了小女孩的自尊心。她突然抛下自行车,发疯似的蹿过马路。
“让你不要脸!让你不要脸!”楚楚一边骂,一边踢翻了父亲的修鞋摊,还*起鞋拐一通乱砸,“你不配做我爸爸,你滚!滚出我们家……”
郝景波起初有些惊讶,很快变得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鞋钉、鞋掌落叶般纷飞。
罗瑞好不容易把楚楚拉走了。罗琦没跟着走,因为难为情,要不是自己多嘴,事情也许不会发生。在一种淡淡的愧疚中,他帮助郝景波捡完最后一颗鞋钉。
陈果忙三火四烧好晚饭,叫谁谁都不出来,两间卧室共同地紧闭房门。
大房间里,郝景波不开灯不吭声,在半幽半明中专注地修补一只鞋子。
“今天出摊了?”见他不肯回答,陈果继续小心翼翼道,“你愿意自食其力是好事,我没理由阻拦。可你不该把鞋摊摆在楚楚上学的路上,总得给女儿留点面子吧。”
“老房子租户什么时候搬走?”郝景波慢慢吞吞地开了口。
陈果明白他的意思,心头一紧,说方桂荣一家是常年租房.一时半会儿搬不走。
“我可以做你名义上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未必非得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吧。”
陈果连忙劝慰,孩子小,有些事不能正确对待,别跟她一般见识,“下个月我要去党校学习了,要一年半,集中学习期间周末才能回家,女儿总得有人管啊。哦,每天别在外面待时间太长,身体要紧。”
安抚住丈夫,又去哄女儿。
“从今往后,我不管他叫爸!他不要脸,我还要呢。”楚楚气鼓鼓地说,“掌破鞋是下三烂,跟要饭的一个样!妈,我们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在一起?你们干吗不离婚?”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这么说爸爸!”
“就说!”
“我看你再说一个!”
看见母亲空前地举起巴掌,楚楚胆怯了,眼眶里盈满泪水。
“当年的情形你是不知道啊。”陈果见女儿哭了,坐在她旁边喃喃自语着,“妈生你的时候没收入,是你爸爸一锤一钉养活着全家,直到病倒。不是他风里雨里,妈和你现在不知在哪儿呢。冲这一点,你爸爸永远值得我们去尊敬,去爱戴……”
章节189
188.奥妙所在
楚楚根本听不进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亲爸爸是谁?
在约定的日子,罗正民和成刚、陈红和方桂荣在朝阳区检察院大门口会合。成刚是新面孔,罗正民为大家做了介绍。听说成刚是刑警大队的头儿,陈红起初还以为立马可以给陈果戴上手铐呢。
成刚告诉他们,跟联系人反贪科的尤科长打过招呼了。但经济案不属于刑警队的业务范畴,所以此人他也不熟,是通过别人联系的。
进楼的时候,成刚先告诉方桂荣和陈红进门怎么走,然后把罗正民拉到一边,“正民,等一下,我找你有点儿事。”
“一会儿不能说吗?”
成刚把他拉到检察院大门外,掏出烟来点上,抽了大半支才慢悠悠说,其实他什么事没有,就是不想让罗正民进去。
罗正民眼冒冷风,质问他什么意思。
“实话跟你说吧,嫂子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让看着你点儿,别陷得太深。废话不多说了,关键一点——你现在抛头露面没必要。谨慎是策略,硬碰硬得有那个条件。”成刚接着告诉罗正民,私下里打听过陈果的情况,正经是个赫赫有名的角色,这种人大都背景深不可测,周围编织着足够大的关系网,其中可确定的大人物就包括张士贵。案子查起来,按常规必然要通过省二建,张士贵作为此间的首脑会做何反应?事情未必像大家想的那么顺当。他甚至玩笑似的跟罗正民打起赌来:材料8点钟送到反贪局,9点钟可能就有人知道内容了。
“我不想泼冷水,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会很艰巨。因为腐败分子通常互为生物链,断其一环,整个链条都会做出反应。”
罗正民听得半信半疑,等不及方桂荣她们出来便跑回单位,拉上老康到五楼交差——实际上他是想证实成刚是否赌输了。
拿到陈果的全套入党手续,张士贵当即表扬了劳服公司党办的正副手,“不错,超出了我的预计。余下的事你们不用管,可以走了。”
罗正民滞着不肯动,让张士贵一眼捕捉到了。屏退老康,大班台后面的角色让罗正民坐下,“你似乎有话要说。”
“张总,”罗正民指着刚刚呈上的文件袋,“这件事,能不能放一放再说。”
“理由。”
“请允许我说明一下,此前我和陈果陈经理素昧平生,可以说不存在任何成见。但这次下去了解情况,不少人反映陈经理可能有严重的经济问题。”
张士贵淡然道这个问题他解释过了,没有重复的必要。
“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告到检察院了,就在今天。”罗正民轻轻道。没人知道他是故意的。
张士贵表情依旧,“谁挑头?”
“这不清楚。”罗正民盯着他,“我只想提醒张总,如果情况属实,现在把一个可疑人物拉入组织,恐怕会给您带来不利影响吧。”
张士贵点上一支雪茄烟,从容不迫地告诉罗正民:“我知道,是建材商店的人,这次是具名举报。”
罗正民感觉脊背上冷气直冒。偷看手表,9点差6分!
“你赢了。”罗正民一进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办公室就十分沮丧地说,“没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知道了内情。”
成刚赌赢了,但他显然不情愿相信这是真的,大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说明他们触角可以伸得很长。”成刚喃喃道,“公检法在不确定的时间内对他们的威慑力最大,因而其中的少数人最有可能被热情地拉人那条生物链。”
他自问自答举个例子,猜猜流氓恶棍最乐于结交什么人?答案是警察。
罗正民嘟囔,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试果真探出了实情。
“你太天真了。”成刚说,“实情也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即使真正到了司法介入那一天。如今这些贪官污吏的作案手段和对抗能量,已经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
“好,好极了,我喜欢这样,挑战才有刺激性,太顺了反而没劲。”罗正民冷笑着。
“没发烧吧?如果不是战友,我会第一个把你当成疯子。”
“成刚,哥哥我需要援手的时候,你可不能看热闹。”
“废话。”
“好,就从现在开始。眼下这种情况,最重要的是什么?”
“保全证据。”
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跳了起来。
在同一时间,陈果正一步一步从楼梯上下来,从她的经理室降临建材商店营业室。
她走得很慢,高跟鞋的鞋跟落在水泥台阶上却很重,有刻意为之的嫌疑。
一天的活儿干完了,职工们大都聚在营业室里等下班,三三两两说笑着。陈果一出现,立刻鸦雀无声了。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陈果扫视一周,最后在方桂荣脸上止住。
“陈经理,有事吗?”方桂荣主动迎上去。
陈果跟她对视几秒钟,笑了,“有,我会找你的。但不是现在。”
“不会很久的,请耐心等候。”陈果临出门又补充一句。
没有标志的警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建材商店。方桂荣和陈红在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