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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治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小姐,哪里让你见笑了?”
陈果更乐起来。
“不,不,是我少见多怪,少见多怪。咯咯咯——”
王治突然像变脸的演员一样板起面孔用挑衅的口吻说:“到底是时代不同了,小姐可以调戏先生。本来,一看见这位小姐,我就想笑的,可出于礼貌,我一直忍着。”
陈果吃惊地眨眨眼,反问:“咦,我哪里让你见笑了?”
王治阴沉沉地眯起眼睛,说出的话就像从枪口射出的子弹又狠又准。
“我知道你笑我丑。我承认我不如你长得美。可我丑得无懈可击,丑得很安全。你却美得漏洞百出,美得充满了危险。”
陈果突然心虚起来。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矮男人非常可怕,摇着手慌乱地解释:“这位先生,你,你看,你误会我了。我就知道你很有趣,你方才这一番高论,果然不同凡响。”
王治摘下眼镜,用一对怪异的大眼睛盯住陈果,头一点点向陈果移近。
“想听听我的意见?”
陈果有些害怕。他的牙齿很稀却很尖,陈果觉得狼以及食肉类动物就有这种稀疏却尖利的牙齿。其实,她根本没有见过狼。
王治的话比狼的牙齿更尖利。
“你的眼睛很可笑,你知道吗?”
陈果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他的眼光中有一种催眠一样的魔力,让陈果浑身不舒服,像听到鬼故事一样脊梁骨溜过一股冷风。
王治的口吻又突然缓和了,柔声说道:“人们一定赞美过你的眼睛,说像深潭、像星星,对不对?”
陈果经不住奉承,转过头来,美滋滋点点头,赞同地说:“对呀,我们老团长总说我的眼睛像黑葡萄,让我一听口里就流酸水。”她太自信了,觉得凭自己的美貌可以斗过面前这个丑怪的王治。
“要我看嘛,你的眼睛是一对陷阱。你把它涂得这么五彩斑谰,像酒店前的幌子一样招摇,你是想诱人上当。可惜,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防空洞,里面躲着一颗惊恐不安的灵魂。”
他像巫师一样的腔调,使陈果敛起笑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指缝间偷看他。陈果觉得《浮士德》中的魔鬼出现,一定会用这种腔调说话。他看穿了她的灵魂,让她赤裸裸地无处藏身。
王治继续阴险地剖析她:“你的*也很可笑。”
陈果再一次下意识地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又捂住嘴,含混不清地问:“嘴有什么可笑?”
王治又柔声说:“讨好你的男人可能都会这么说:你的*像红樱桃,像玫瑰,像弯月亮。”
陈果不肯认输,挣扎起来,完全一副朗诵诗的腔调:“不,不像你说得那么俗气,古家栋说我的*象虚掩的字母,它费尽人一生的猜想。”
王治怪笑一声,阴森森地从牙缝中挤出极端冷酷的声音。
“不对,我看像枪口。你把你的丰唇画得很美,你是想把它当成武器去杀人。不过,这对你自己更危险,就像女人带枪,不过是给别人准备的。”
陈果被他刀子一样的话剖刮得几乎承受不住,失态地叫道:“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凭什么把我当成马,这么相来相去的?”
王治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做了一个暧昧的手势,继续他的高论:“不过,你不必害怕。只要有高手帮你把把舵,你今生所有目的都能达到。”
他说完,拿起书本,不再理会陈果。
陈果真后悔坐到他的身边,被吓坏了的她有一种猜测:他可能是李仁福一样的巫师,会勾魂摄魄。因为他说的每句话,都击中了她的要害。他仿佛把她变成了一只小虫子,拿了显微镜,把她的每个心思都研究过了。她从来没被人尤其是男人这样轻漫过。呆了片刻,她又鼓起勇气,想和他再斗一次。
她眨眨大眼睛,柔声叫道:“王先生。”
王治不理她。
她又叫了声:“王先生!”王治仍是不理她。
陈果的心狂跳起来。
王治突然哑了一样不说话,让她更恐怖了。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开口和她说过话,而方才那一幕,就好像一场噩梦一样不真实起来。此时的王治文文静静的,彬彬有礼的在读书,与正常人无异。
那么,方才是她活见了鬼?陈果的头有点晕,思维开始混乱。她为了证明方才的那一幕不是活见鬼,就更想让王治再开口说话。她此时就像一个怕听鬼故事又非常想听人讲鬼故事的小孩,想逼王治再次开口。可王治就真的像个鬼一样知道了她的心思,凭她怎么叫,他就是不开口。
章节73
73。见面就有*
陈果只好与于厂长搭讪。
“于厂长,我拜托您一件事,好吗?”
于厂长喝了一口水,说:陈记者,不必客气。”
陈果咬咬*,说道:“请您转告这位王先生,我方才并没有笑他,他这样攻击我,很不绅士嘛!”她边说边观察着王治。
王治仍是不动声色,不接话头。陈果有些泄气,长叹一声:“好吧。我可以如实坦白:我一看见王先生,就有一种*。”
王治这才放下书本,用眼睛瞄住陈果。陈果周身再次刮过一股冷风。她避开他那可怕的目光。
“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把王先生这油光光的一面坡式的头发弄乱,他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这样一想,就禁不住笑起来。”她自己兀自大笑起来。
于厂长看看王治,也爆发出一声大笑。
陈果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而这句话引爆了她神经质的笑神经,她是在用笑来发泄恐怖情绪。陈果的这种笑,就像会传染一样,车箱里不明真相的人们全被传染得咧着嘴,莫名其妙地跟着她笑起来。陈果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王先生,对不起,哈哈哈,这头发哈哈,也是您的武器吧?看来,哈哈,您也不怎么高明,咱俩半斤对八两,哈哈,谁也别笑谁啦,哈哈哈。”
王治再也忍不住,也像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咯地笑起来。
车到省城。陈果下车直奔月台,经过她乘坐的车厢时,一只手伸出来,向她摇摆,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到王治在车窗后的笑脸又阴险又苍白,给她一种恐怖感。
“陈小姐,我们还会见面的。”
陈果低声骂道:“见你个大头鬼!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男巫婆!”
可是,她没有料到,从今以后,她还要无数次再见到这个可怕的小矮子。他已窥破了她的弱气,就像踩住了她的影子,她将无处逃遁。
陈果旷世的美貌和诡计以及幽默的性格,正中王治的下怀,像美酒对于酒鬼一样令他垂涎欲滴,激起了他心头最疯狂的*。
陈果下了火车不敢直接回报社,坐5路车去了哥哥陈东的家。
陈东住在省城远郊的一处贫民区内,这里是煤矿工人的住宅。
这个省因生产直接供炼钢用的主焦煤而出名,煤矿工人的住房因简陋也闻名全省。省政府一直想改造这些建于60年代的土坯房,可近几年煤矿矿效益不好,拿不出巨额动迁费,这里就一直旧貌未改。
一栋栋土坯房依山而建,蒜瓣一样的十户人家挤在一栋房里,家家用山上的柞木条编成的篱笆把自家的房屋围起来。
陈东家住在第三户。拥挤的邻居家鸡鸣狗吠,和电视机里放出的刺耳的京剧}昆在一起,十分嘈杂。
陈果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哥哥陈东,正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站“马步”,她不由得驻足观望。这个刚刚三十岁的煤矿下岗工人,面孔精瘦,眼神疯狂。
三个孩子脖子上各挂一个小牌子。陈东用长官威严的声名唤十四岁的大儿子:“陈上游!”他的嗓音很优美,这是遗传。陈果的父亲就是唱美声的男高音演员。在陈果心中,哥哥也像文亲一样对她恩重如山。父亲去世早,被遗弃的母亲却为他自杀丢下九岁的陈东和五岁的陈果举目无亲,哥哥陈东只好带着/J妹挨家讨饭。
听到爸爸的命令,陈上游脆声应道:“到!”
陈东又唤十一岁的二儿子:“陈冠军! ”
陈冠军也学哥哥大声应答:“到!”
陈东唤九岁的小女儿:“陈竞争!”
陈竞争像小鸭子一样哑声答应:“到!”
陈东气势汹汹地提问:“你们的战斗口号是——”
陈上游大吼:“我是鲁迅——”他脖子上的小卡片上写的是“鲁迅”。
陈冠军大吼:“我是茅盾——”他脖子上的小卡片上写的是“茅盾”。
最让陈果吃惊的是,陈竞争竟然大声吼道:“我是拿破仑!”
陈东满意地点点头:“好!只要你们有信心,就会成为大名人。当年,我要饭供你姑姑上了大学。我那时就天天大喊:我是王铁人——好啦,训练结束,我们开始糊纸盒!”。
孩子们一改方才的威严,一下子变成天真的儿童,嘻嘻哈哈跑到一个堆积如山的纸盒片场,糊起纸盒来。写着鲁迅、茅盾、拿破仑的小纸片在他们细瘦的脖子上晃荡。
陈果没有进院,她百感交集地站在门外。
陈果这次逃婚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哥哥一家。她看到,坐在院子里的陈东才而立之年己华发早生,哥哥显然是在为生计担忧。他边干活,边用目光忧愁地看着自己三个孩子。只见老大上游的鞋子破了,脚指头露在外面。*冠军的衣服短了,露出了肚脐。老三竞争虽然穿了一件崭新的小马夹,可衣服袖子都烂掉了边。她不时用小手去挽一下,可随着糊纸盒的动作,又掉下来。陈东看到这里,长叹一声。
陈竞争问:“爸爸,什么时候能糊完这么一大堆纸盒呀?”
陈东努努嘴:“快了。‘眼是懒汉,手是好汉’,你别看那大堆,只看眼前的这一小堆,糊起来,就轻松多了。”
陈冠军说:“爸,咱们还是唱歌吧,一边唱歌一边干活,就不累了。”
陈东笑了。“好,咱们边唱边干。来,竞争,你起个头。”
陈上游反对:“爸爸,你别让妹妹起头,她爱偷懒,专门找慢歌子唱,昨天她领咱们唱京剧,一个拖腔那么长,结果咱们糊两个小时,只干了平时半个小时的活。”
陈东说:“今天我们指定她唱什么歌她就不能偷懒了。竞争,先唱《下定决心》,起头吧!”
竞争起头,大家跟着唱了起来。可这个歌子快,孩子手忙脚乱,跟不上拍子,把纸盒全糊歪了。
陈东大叫一声:“停!这个太快了。重新起一个,就唱《人在旅途》里那一首主题歌吧。这个不快不慢,正好合拍。你们看——”他边唱边做示范动作,“‘从来不怨,命运之错’——昌这句时,头两个字拿起纸盒,后两个字,拿起浆糊,第三句:‘再苦一些又如何’,正好糊上一面。都会了吧?竞争,起头!”
陈竞争应声说“好的”便唱了头一句:从来不怨,命运之错,再苦一些又如何?一、二唱!
四个人高低不齐,粗细不一地唱起来。陈东总跟不上节拍,落下半拍,他苍老的声音在单声中,显得分外可笑和凄凉。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
再苦一些又如何
纵然是满怀情如火
心里的话儿向谁说
孩子们手忙脚乱,有时忘了唱,唱起来又忘了糊。陈东只好一边唱,一边到孩子跟前去做示范动作。可他自己也是跟不上趟,就把歌声拉长,结果唱得怪腔怪调的,惹起一片笑声。
这一幕,让在一边的陈果看哭了,又听笑了,她擦擦眼泪,进了院子。
“哥,你还有心思唱歌,你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陈东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唉,别管我们。我这个‘煤黑子’穷,给不了他们快乐,你还不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