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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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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山顶却静悄悄的,白云散尽,雾气消融,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江面极静,间或几声猿啼,江天一色,碧玉无情。他颓坐在地,默然无语,很久,很久——“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两无情。身在台阁难自由,天涯遥相望?何限事,可怜生,能消几度春? 兰舟并吹红雨,雕栏同倚斜阳。梦难留,诗难续,伤心画不成。今生缘已尽,待结个,他生知己,共赏鸳景。”吟罢,举箫而吹,曲中含情,正是《招魂》。 

江风变猛,浊浪排空。他吹完,从怀中取出一对玉鹰,小心的结于岸边的树枝上。风极大,他刚结好,那树枝竟被折断,在天空打了几旋,飞向云端。玉鹰——飞了,携偶而逝—— 
他蹲下来,蹲在崖边,怔怔的盯着地上湘灵泪上的白霜与残断的树枝。 
半晌,轻轻一叹:“君蓉,我明天就出征了,你如有知,佑我马到成功。回来后,我一定为你报仇。你等我——”缓缓站起,飘然而去—— 

十一 梨花院落溶溶月 
秭归城外,香溪河畔,一片梨花林。已是初冬,树林空余枝桠,直压溪畔。“无端又被东风误,故着寻常淡薄衣。”明妃自小生长于斯,缓流的香溪依稀也氤氲着千古的哀愁、恨怨、离合与伤情—— 
溪畔梨树林深处,一座小小的竹苑,屋舍两间,收拾的十分齐整,以是入更,屋内隐隐传来机杼之声。白衫少女正在织布,素服布裙,不施粉黛,头发只用一支木钗绾住,松松的垂下。她动作极慢,但十分协调。机杼声声,甚为悦耳。但她的双手白布轻裹,似乎只能简单的握持,木然的扶住织机,一下一下的推着机杼,极吃力,但却坚决与平和。 
门开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小姐,夜深了,也该歇了。您的手也得上药了。” 
机杼声停,她缓缓的转过身来。不易啊,三个月的细心治疗与勤加练习,她已经可以简单的握持了。君蓉微笑,她不能让手残掉,她绝不能。她为大宋已尽过了责任,现在楚国公主已经死了,赵滢这个名字也不复存在了,活下来的只有君蓉。她放下青丝,改穿少女的裙衫,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曾真正的嫁过,不曾见过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韩靖昌,现在她又自由了,她要改回原来的装束。裹在温暖的素霜裘中,任澧兰为她上药,她暗思,为什么会把它带回来呢?暖暖的素霜裘严严的围住她冰冷的身躯,这是她在辽邦唯一的纪念,沾过她的血。她寒冷时,它为她御寒;她害怕时,它保护住她。不管它是怎样来到她身边,也不管这是否真是韩靖昌之物,她要定了它。 
枢宇,他出征了。为什么不去找他?她目光凛然,望着窗外,她有自尊,不能自怨自怜,不能以残疾博取他的同情。她还没有明白他的心意。她不想自欺,也不想再度受伤,如是而已。 
她隐居在这里,只有柴彧知道。他有时也会来看她,送些物件,也收走她织的白绸。绸极素雅,暗线巧结莲纹。她不想只靠他人而活,她要自谋生路,只有这样,才能心安理得。为什么只织白绸,柴彧这样问过她。她浅笑——心内无物,何来五色缤纷;心如止水,何须繁花点缀——但真的心如止水了吗? 
她关心战局,但更关心他。他怎样了呢? 

十二月,杜寰军抵宾州,派桂州知州陈曙率军三万出战,大败而归,死者逾万人。杜寰集中将士,历数陈曙败军溃逃之罪,将其及其部下有过者三十二人按军法处斩,常败之将无不战栗,宋军将士精神一振。杜寰下令原地修整十天。 
此时,宋军驻宾州,侬智高守昆仑关。昆仑关是桂北第一门户,三面为陆路,其中两面为崎岖的山路,只有一面临官道,但有重兵把守;余下的一面邻水,但城建于高崖之上,壁立千尺,下临漓江,易守难攻,故而守军虽不多,但侬智高亦不以为患。 
杜寰一直没有出兵,这样坚持了一个月。 

上元节将至,由于战事,两湖两广俱不许放灯。梨花院落中,君蓉正指点白蘋澧兰扎纸。白蘋扎的是孔明灯,已做了十数盏;而澧兰扎的则是一只莲灯,极为精巧别致。君蓉指点这个,又教教那个,也忙得不亦乐乎。 
“小姐,今年又不让放灯,你扎这么多干什么啊?“ 
“去卖啊!”浅笑道,“去宾州卖灯,怎么样?” 
“小姐,那里战事比这里紧得多,我们这里况且不许放灯,那边怎么会?” 
依旧浅笑,“那我们就打赌,输了可不许赖皮啊!” 

上元夜,宾州果然灯火辉煌,金吾不禁,玉漏莫催。漓江边的水寨中也是张灯结彩,大排筵宴。生性冷淡的杜大人正宴请众将,而且是十五、十六、十七大宴三日。酒席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但人们都不禁暗思:“大敌当前,军令一向严明的大人怎么了?” 
江边的漓钧楼顶层,一位白衣少年正闲坐品茶,身后两个小童小心侍立。少年动作极缓慢,举杯微颤,唇边轻抿即放下。他坐的位置正好可以俯视水寨,看到帅船上的一举一动,目光微聚,似乎在寻找什么。身后的小童面带疑惑:都怎么了,一个人大敌当前还大排筵宴;一个人说是来卖灯,但到了宾州又不卖了,还乘船沿漓江行了一番。怎么回事呢? 
筵席上,数巡酒罢。杜寰忽拔出佩剑秋水无痕,起身离座,向众人一揖:“诸位,昔日周公瑾群英会上,拔剑作歌,豪迈之情直压群雄,乃有赤壁之胜;今日,枢宇不才,愿作歌半阙效颦,诸公见笑!”说罢,舞剑长吟:“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他剑舞得越来越快,银光笼罩全身,似飞雪、似白练、似寒冰,剑光闪闪,恰似八方游动的翔龙,半阙《六州歌头》豪洒不羁,气贯长虹。 

满座皆惊这就是冷漠坚毅的杜寰?他骨子里莫非别有一种豪放气魄、男儿情怀?他既有“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迈,又有“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的胸怀,还有“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刀弓”的胆略,更包含有“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潇洒。而这些,都掩盖在冷漠凌厉的外表之下。他无情吗?无情者怎有此等气魄。他有情吗?有情者哪能冷漠若是。 
“剑中有情,以心御剑,”白衣少年停杯凝望,“枢宇,你变了,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半晌后,轻道:“我们也该走了。” 

杜寰歌罢,又喝了几杯,已是醉眼朦胧,举手一揖:“诸公,对不住,枢宇先告退了。孙大人,您多担待。大家尽兴、尽兴啊——”踉跄而退。 
夜半时分,忽然风雨交加,但宴中人兴致不减。酒宴一直持续到四更时分,人人俱已醉倒,一个参将朦胧的望着天边,迷迷糊糊的道:“天怎么这么早就亮了啊——”另一个参将欠身而望,突然喊了起来:“是火——昆仑关的大火!” 
众人纷纷惊立观望,正在不解之时,一叶快舟顺江而下,有人高声报道:“三更四点,杜大人夺下昆仑关!” 
席中诸人目瞪口呆。喧闹不再,歌舞不复。 
又过了一个时辰,又一小舟顺江而下:“报——今晨五鼓,杜大人直抵邕州,斩敌三万,获俘五万余,侬贼南逃!” 
孙沔摸摸花白胡子:“杜寰,神人也,果然可比三国周郎!” 
几天后,大理王送来侬智高的首级。两广遂平。 

早春料峭,香溪边,二渔翁自在垂钓,其中一人钓到一鱼,喜不自禁。另一人嗤道:“钓一鱼即得意如此,杜大人大破侬贼也不似尔轻狂!” 
“杜大人能破昆仑关,有诸葛孔明相助,岂能似我等草民,一鱼已足矣!” 
“此话怎讲?” 
“听说,风雨交加,杜大人溯江而行,漓江多浅滩礁石,这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的,你道杜大人怎么行的舟?江上忽的闪出一盏孔明灯,雨一打就破了,侬智高一点都看不到,但杜大人看得清,船向灯行去,刚行到原来那灯的地方,奇了,忽的又是一盏灯。这样杜大人的船一只也没有搁浅,可不是孔明相助吗?” 
“可不是奇了?真有那么玄?” 
“还有更玄的呢?在昆仑关下的悬崖前,杜大人派人攀岩,你道怎的?” 
“又有孔明灯指路?” 
“不对,在岩顶上竟有一盏莲花灯,被石头遮了,雨淋不着,风吹不熄,侬贼的兵也见不到。但明晃晃的,山上的路看得分明。等攀岩的人上了岩。你道怎么的,那灯被一支带火的箭射中,噗的燃了。听人说,是个火莲花哪!” 
“杜大人真有神人相助啊!” 

二人身后的梨花深处,藏着一个小院,二人看不到,但院中人听得到二人的谈话。一个白衣少女正在习字,她食指已有好转,虽写出的字仍歪歪扭扭,但也可辨得出形。两个小丫头在边上侍侯,悄悄的说:“小姐,他们在夸杜公子呢!瞧他们呆的,您的火莲箭都不知道。” 
“我早说过他行的,你们忘了?”她放下笔,飘然而去。纸上,一个大大的“人”字,墨迹淋漓。 

十二 并吹红雨倚斜阳 
春日至,香溪梨花已是白云朵朵,梨花压在溪上,整条河都香透了。君蓉正在挑茶,这是今年的第一批新茶,挑好了,她又可以制芙蓉夜雨了。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她真的很高兴。 
“小姐,”澧兰轻问,“听说,过两日杜公子要来鼓励春耕。“ 
手一抖,几片新茶飘然落下,像几只绿蝴蝶,映着她的素裙,很美。自从破侬智高以后,杜寰由指挥使转为了岳州知州,由军职转为文职,官职未升未降。 
“他来了,我就走。”声极淡然,却极坚定。 
身后,突然传来了男子冷冰冰寒湛湛的声音:“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她怔住,手中剩下的茶落了下来。缓缓回身,正对上他的眸子,深不见底,依旧冷冷的。淡淡向他一笑,她微倾施礼:“民女见过杜大人。” 
“还要躲吗?”语气已变缓。她抬头,清澈的明眸闪闪生辉:“我没有躲,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大人啊!” 
“你莫欺我,”他走近几步,直视她的眼眸,“你在神女峰站了一夜,是不是?你躲过了,你脚下的湘灵泪却不会说谎,你身边的枯枝不会说谎。风那么大,你就算穿了素霜裘又有什么用?你身边的草都结霜了,你知道吗?可是你脚下的青草却没有霜,那说明你站了一夜;你身边的枯枝上留了一簇白狐毛,这也是素霜裘落下的吧!”她惊异的望着他,他竟都知道了,分毫不爽,他的那张极少激动的脸也涨红了。“还有,你在宾州的漓钧楼上看我舞剑了是不是?你的寒月夜,我一直带在身边,那夜它在舱中躁了一夜,马有灵性,识得主人,是吗?昆仑关的指路,还有那些灯都是你做的,是不是?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心思更细密、更关心我的人了,也没有人会这么了解我的意图了,只有你,对不对?那支火莲箭,一定也是你射出的,我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三公主的寒弓射月是箭不虚发。”他语气缓了下来,用手扶住了她的肩,轻语道:“为什么躲我?先做洛神,后效神女,现在又在学王嫱?” 
她闪开他凌厉的目光,低头道:“我说过,我躲不了大人的。再说,没有子建,哪有洛神;没有襄王,何出神女;没有——“她猛地止住,脸一红,低头轻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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