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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闪开他凌厉的目光,低头道:“我说过,我躲不了大人的。再说,没有子建,哪有洛神;没有襄王,何出神女;没有——“她猛地止住,脸一红,低头轻啐。
“你是说我在学汉元帝?你错了,而且,”他眉一皱,“别叫我大人!我没有学,不会学,更不想学。子建人神永诀,襄王神光离合,汉元帝独守汉宫秋,有什么好学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不是什么大人、将军,而是洞庭湖畔、君山脚下的一介书生杜寰,你知道吗?”
她一颤,推开他的手,浅笑道:“可您终将再成为枢密院使的。”回头唤道:“澧兰,沏茶!”又道:“昔日白香山有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今儿虽是春日,我这儿无酒有茶。既然来了,以茶代酒,‘能饮一杯无?’”回身走向院中的石几。
他哑然,但随即冷冷的道:“我不会回京的,至少现在不会。因为我要在岳州试行亩田制!”
“噢,那是岳州百姓之福了。”轻擎茶杯,捧至他面前。
“你的手!”他望着了她的纤手。
“放心,我可以握住东西的。而且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怎么样,我一会儿写给你看,好吗?”她笑得像个孩子,纯真的眼眸晶莹剔透。
“你——”他望着她腕上浅红的伤疤,“你果真不在乎了吗?”他突然夺下她手中的茶杯,放在几上,握住了柔荑,“你跟我走,我照顾你,还会请最好的大夫医你的手!”
“杜寰,放开我!”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趁他一愣,抽回了手,“你莫忘了我曾是怎样的人,我不想听人驱使,受人摆布,更不想故作可怜,博人同情;我什么都没有了,所剩唯有自尊而已!”
“你错了!我从来不敢摆布你,也不敢同情你。你还有才智,有容貌,有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心地,有包容万物、关心百姓的胸怀;更重要的,你还有我——”他停下了,立即改口道:“有我们这些关心你的朋友。你懂吗?”他望着她,轻轻说:“君蓉,留下来。再过半个多月是端午,我们一道看赛龙舟,好吗?”说罢,端起了茶杯,一边细啜,一边望着她,“茶很好,但我想喝芙蓉夜雨。下次来,别忘了带来。”放杯而去。
春风吹来,梨花纷纷落下,落了她一身,也落满了她的心——
端午之日,百姓欢欣,杜寰没有骑马,便服走在通向汨罗江的小路上。
“杜大人,进来喝口茶吧!”“杜大人,新酿的黄酒,尝一尝?”小娃儿跑前跑后:“杜大哥哥,你怎么不笑啊?”村姑虽然比城中小姐胆大,但看到他却红着脸儿躲在篱后偷笑。一位老妇人则直接拉过他的手,把一个五色斑斓的物件系在他腕上:“杜大人,驱邪平安,也问夫人安好!”
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这就是民望吗?他们渴求不多,唯独只是平安和美。百姓的心是这么容易被满足,但又是这样容易被当政者忽略,“肉食者鄙”,诚如是。他抬腕,那是一个五彩丝绦编的缨络,上面没有珠玉,点缀其间的是用丝络包住的五谷。驱邪祈福,五谷丰登。
夫人好吗?他暗笑,但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已派青龄去了很久,她会来吗?
汨罗江畔,万舟竞发;龙舟赛会,人声喧闹。她静静坐着,目光悠然,但心潮起伏,不亚于洞庭波涛。她——会来吗?
“公子,”身边有人低声道,“在——在湖上,湖上——”,是青龄,大汗淋漓。
他微颔,抬头远望,已有一支龙舟胜出。“诸位,有急务,容枢宇先行一步了!”抽身而去。
洞庭湖上,兰舟轻摇,君蓉正坐于其中。天光一色,湖面微波,静极了,全然没有汨罗江边的喧闹。身边逐辉,玉弦金轸映着日色,闪闪发亮。
她幽幽一叹,用素巾抚过琴弦。辜负良辰美景,不能拨弦作歌。低头看手,心中苦甚。忽听马蹄声声,由远而近,她抬头远望,看了很久,才见到白马青衣,飞驰而至。寒月夜?他来了。脸一红,垂下了头。
“你久等了。”声音冷冷的,但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不知何时,他已经上了船,坐于她身旁。他英气勃勃,眸子里竟有一种特殊的光彩,灼得她浑身发烧。忽然,她的手被他握住了,一个五彩的缨络被系在腕上,五彩映着日光,竟也那么刺眼。“今天是端午,驱邪保平安!”
她谢过,手轻轻摸着这五彩丝绦,她何尝不知这是驱邪的符,这符只能是亲人之间才能互相赠送的物件啊!
她犹自沉思,他已坐于琴前,手指移动,一曲虞美人缓缓流出,他的琴艺不下于她,虽不及她技能高超,但有一点却相似——曲中含情。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弹琴,他悠闲的拨弦,口中低吟:
“春山拂拂横秋水,掩映遥相对,只知长作碧窗期,谁信东风吹散彩云飞。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杨花零落月溶溶,尘掩玉筝弦柱画堂空。”
她怔住了,冯正中的这曲词,道出了男子痛失爱侣的娓娓悲哀,眼前的男子,青衫儒服,弹琴而歌。湖上风来,吹动发丝;天上日光,撒满全身。他冷厉,他严肃,他漠然,但他也有情、有义,有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情怀——是寂寞吗?是孤独吗?是无奈吗?是苦痛吗?还是兼而有之?她听他的琴声,这琴声是他的心声,曲中苦含情,心绪遣谁听?她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了枢宇,这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人,一个她可以真正托付终生的男人。
冷厉吗?她浅笑,冷而有情,厉而有义。
“枢宇,你弹一首春光好,我来唱。”她轻唤。曲风一转,清音悠扬:
“蘋叶软,杏花明,画船轻。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 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情。”
歌罢,二人相视而望,她嫣然,他冷峻。
“真想再弹一次琴啊!”她轻语。
“我帮你!”他起身俯于她身后,握住她的素手,一下一下的习练挑推揉拨。他的头发拂过她的颈,痒痒的,但很惬意;她的鬓掠过他的耳,柔柔的,淡若莲花的水云之气袭来。琴声时断时续,几不成调,但他们仍在继续。
“啪——”琴弦断了,她脸红,“对不起——”
“不要紧!”他俯身接好弦,“再慢慢来。”
五月,天已微热,他额上沁出了点点汗珠,她眼中朦胧,伸手取出绡帕,为他拭汗。他眼中无限深情,但又淡淡如水。“多谢——我们再来吧!”她点头,继续抚琴。
琴弦一次又一次的断裂,她的泪水已潸然,点点的落在玉弦上;他的汗水已淋漓,滴滴的洒在凤尾前。但他们仍在弹。日已渐斜,映着他们交叠的身影,风吹过,衣袂翩飞,他的缠绕着她的,似飞天翱翔,似流云暗度。
他轻语:“你——还回香溪吗?若回去的话,我送你。”
“你想让我走吗?”她侧脸问他。
“你知道。”他表情平静。
她微微一笑,粉面酡然,映着夕阳,不知是人面自红,还是斜阳灼赤。
“那我们走吧!”他一手抱琴,一手拦住她,飞身上岸。“我抱你上马!”
“我能行!”淡然中透着坚毅。
“别逞强,让我来!”轻轻一揽,携她纵身上马。
马上,她在他怀中轻嗔:“枢宇,你何时变得这么霸道?”
“我一向如此,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怎么会治理军营如周亚夫军细柳,惩治败将如孔明斩马谡,对不对?”
他微微一笑,眼中柔情一闪而过:“不然也留不住飘忽不定的湘灵,对吗?”
马鞭一扬,飞驰而去。白马青衫,映着夕阳,一片红霞。远处湖上,渔舟唱晚,歌曰: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十三 夜半无人私语时
岳州城内,忆湘斋中,时值七夕。白蘋放下竹帘,澧兰点上芸香。“小姐,饭凉了,您先用吧!”
君蓉正在织锦,机杼声声,纺梭飞动。来岳州已两个多月了,她的手伤又有好转,织布的速度逐渐加快,动作也更加协调。她在等他,他还没有回府。她没有抬头,淡淡的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再等会儿!”
一年前的今天,她在等人,等她名义上的夫君;而时隔一年,她也在等人,但是等的是她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她伴在他身边,是夫妻吗?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只是彼此关心、彼此体贴、彼此支持;是情人吗?他们之间似乎更少了一些情人之间的缠绵与蜜意,淡如清水,相视一望,一个眼神,一个笑眸,一个表情,就足够了。他们没有海誓山盟,但心意暗许——他一定会堂堂正正的把她娶进门,她也一定会名正言顺的嫁作杜家妇。那天,应该不会远吧!
才一年,心境已是截然不同。她望着锦,那竟是一匹彩锦,是她织的第一匹彩锦,纹色绚烂,如霞似蔚。她边织边吟,锦上字迹初现: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已入初更,他还在操劳,他难啊!推行亩田制谈何容易。在岳州这个鱼米之乡实行方田均税之法就已经举步维坚了。方田均税只是亩田制的其中一项。“方田”是每年六月由县令负责丈量土地,按肥瘠分五等造册;“均税”是以方田的结果为依据定税,这样一来豪强瞒不了田税,而府库的田赋收入可以大大增加。记得他刚说给她听时,她曾拍手称快:“这样一来,用上龙骨车与踏犁,农田可以增产。再维持田税二至三年不变,百姓的日子可以更好过了。”他只是微笑。但不久,事实证明了她的单纯——方田之人有的被赶回,有的被欺骗,有的直接丧命。各辖地不断派人上府哭诉、请求,消极懈怠者、混水摸鱼者大有人在。杜寰天天得与这些人周旋,还要批公文、理军务、上奏折,一天也只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歇息。纵是钢铸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苦啊!
她问过他:“你这样辛苦,不累吗?”他拥住她:“你没有经历过那些苦,所以不会真正体会到百姓的艰辛。但是我经历过,看到过,也为之流过泪。你知道的,我是贫寒出身,娘死后,是周围的叔叔伯伯大婶大娘们照顾我,凑钱让我读书。所以,我必须尽力做一些事情,这样我才能回报这些要求不高、容易满足的淳朴百姓。我知道我做不了多少,但是,有生之年哪怕能做成一点也就足够了。”
这就是她的枢宇,一个把天下看得很重,重过他自己的人。轻叹一声,思绪收回,手挥机梭,彩线纷飞——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愁心乱如丝,她的确愁。她与他生活在一起后,才发现他并不是想外表那样的坚不可摧,他有头疾,每次发作就会痛不可当。这时候她就会揽住他,为他轻轻的揉压穴道。
记得有一次,他在处理侬智高在广源州留下的一些往来文书、信札时,头又痛了。听他痛苦的喊了一声,见他用力的抱住头,她的心也痛。她轻揉他的太阳穴,慢慢的问:“怎么会这样?我派人去请郎中,不能总这样啊!”
他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