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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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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倬翻身上马,冷冷的道:“我父母的尸骨早已与陈家峪化为一体,永远留在边境,护佑辽宋的安宁。还有,陛下莫忘了,韩倬是个鬼,鬼又怎能出将入相,娶妻生子?您的美意韩倬心领。但是韩倬之所以二十一年甘做孤魂野鬼,不去投胎,正是因为大仇未报。如今,能报的仇我报了,报不了的仇我也不想报了。现在心愿已了,也该去投胎转世,再入人间了。”马鞭一扬,白马银枪,消失于寂静的街道中。 

在辽阔的大漠草原上,一人一骑向南疾驰,似乎在宣泄一种难以倾诉的感情 
——我这一生,究竟为何而活?是报仇吗?为什么在我发现了真正的仇人时,手中的枪却如此沉重,让我感到无力与哀痛。我究竟是谁,在我心中到底什么最重?仇恨让我冷漠,让我用冷漠来伪装自己,来保护自己,但是,它真的值得吗?我想要的,也属于我的,究竟在那里呢—— 

月色正明,但已不是满月,只剩新月一弯。距耶律隆耀伏法已半月,这段时间,辽主耶律隆绪依韩倬文书所言,除平王党百余人,其中重罪者包括耶律隆耀等十余人斩,抄没家财;余者根据罪名轻重,或充军,或罢官,或终生为奴。一场风波也渐渐平息了。 
在辽宋交界的陈家峪中,一青衣人牵白马而行,腰间斜挂一柄佩剑。月色下,他的容貌看不清,但分明可以感到一种孤寂与落寞。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身边枯枝上拴着两个配饰,仔细看时,竟然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玉鹰。他小心翼翼的取下鹰,在手中把玩。身边不知何处,传来一男子极清脆的声音:“这是从神女峰上飘下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苍鹰是楚王家的保护神吧!这两只玉鹰中的一只是韩弼送给他喜欢的女子的,是不是?这也是韩家选妻子的习俗吧!” 
青衣男子没有说话,依旧把玩着那两只玉鹰。半晌方道:“你查了很久了吧,我本该知道,像你这样一个鬼灵精怪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呢?” 
“知己!只是可惜她不知道这陈家峪的原名就是断肠峪,要不然她比我知道的更早。”话锋一转,“你的仇都报了吗?” 
“没有——但是我不想报了,仇是报不完的。报仇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死去的人也未必心安。”声音冷冷的,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我可还听说过,情是还不清的。怨恨纠葛,情爱交织,谁又看得破这大千世界。既然跳不出这尘世,倒不如惜取眼前人。”缓缓长吟,“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声音回荡于山间,回环反复,一唱三叹。 
青衣人握住了手中的玉鹰,牵马前行,口中喃喃:“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哎!你去哪儿啊?” 
“奈何桥!” 
天上一只苍鹰飞过,青衣人已出了峪口,飞身上马,疾驰而去;白马似云,剑若秋水,闪动着耀目的光辉。 
“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吗?你想忘记这一切,要忘情吗?” 

十九 红楼隔雨相望冷 
寒梅数点,初春料峭。宫装女子倚窗而立,望着雪中的寒梅出神。她清雅恬淡,素净洁白,宛若水中白莲,不过二十出头,却有一种难得的冷静与理智。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 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冯正中的词正如他自己所说‘和泪拭严装’,是在平淡中见绚烂。你说呢,四哥?” 
“我们身处是非之地,哪一个不是‘和泪拭严装’呢?” 
君蓉回身而望,明眸如水,但淡而无情,甚至看不出一点心事,一丝情绪。“和泪拭严装”,是在说她吗?杜寰走后已近两年,她一直这样冷淡,这样无情,她果然没有哭过。“和泪拭严装”,是的,她不得不一直保持着自己沉稳冷静的外表。她把吴征、莫逐二人派向延州一线驻守,以防夏的不时来犯;青龄要去雁门关守墓,她也依了。一直这样,她习惯了无情,习惯了冷漠,就像当年没有见到她时的他。不过,在夜阑人静时,她会偷偷解开尘封日久的心,轻舐自己的伤口。两年了,她真的没有哭过,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强。这两年来,“五神”似流云开,“五鬼”作鸟兽散。不论这些人曾经是为国尽忠还是与国为害,他们的亡故,多多少少使得朝中有些空虚。赵桢有时会来找她,谈一些政务;她也乐得替兄分忧。 

“君蓉,你知道新政之难吗?”赵桢仍然是那种悠哉游哉的风度,手摇折扇,轻轻而问。 
她自然明白新政之难。自从多了解了国事,她渐渐明白了枢宇的难处。这不是打补丁,而是改弦更张。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革新求变更是难上加难。什么祖宗家法,什么先帝成命,一连串的反对理由冠冕堂皇的摆了出来,更有流言蜚语、落石下井、毁谤中伤时时相随。可以讲,守成易,求变难;朝廷并非永远难以居处,只要随波逐流,趋炎附势,自然可以步步高升,可一旦有半句不合或是片言不满,就会同仪仗队中的出头马一样,下场可悲。 
这两年的新政是在杜寰临终上的遗折的基础上,由范仲淹、富弼二人经营的。二人苦心孤诣,只换得满朝攻击,一有疏漏就被驳得体无完肤。前些日子,夏竦等人执一诏书,告发此书乃石介代富弼所作,预谋废立,从笔迹上看赫然是石介亲书。此事一出,满朝哗然,纷纷复议,请赵桢废新政,罢范富二人之职。范富二人几乎难以自保。最后还是包拯查出这份诏书是夏竦的小妾偷偷练习了石介的笔迹后,在夏竦的授意下写的。夏竦伏诛,但经此一番,新政再难实行了。君蓉心中虽忧,可亦无可奈何。深夜里常常对着莲池自语:“夫君,如果你还在的话,恐怕也无力回天了!你看到这些,会心痛吗?” 
赵桢见她沉吟,冷冷的道:“朕已打算废新政、罢范富二人的官,你看怎样?” 
“四哥,”她惊道,“你忘了国库积贫、禁军冗兵了吗?你怎么能这样!” 
“你以为朕不想改变大宋积贫的局面吗?朕比谁都了解,比谁都清楚大宋的状况。大宋现在的确是内忧外患啊!可是你知道吗,纵是是这样,大宋的国力仍可以维持五十余年,百姓也可以相对安宁;但一旦变法,首先是百官不满,宗室内乱,祸起萧墙。辽夏二国势必挑衅,这样的局面谁又能收拾,到那时再谈什么国泰民安,不是奢望吗?” 
“可是四哥,你保得了一时,保得了一世,可保得了千秋万代吗?你想做太平天子,但你的儿孙会怎么看你?你的儿孙又将怎么面对这一积贫冗兵的局面?这些,你都想过吗?” 
“从始皇起,哪个朝代有过千秋万代?哪个朝代保得了万年基业?朕的确没有胆识魄力,朕只想平平安安做完我的皇帝,让朕的子民能安居乐业,就知足了。别的事自有别人来做,朕管不了。” 
“可是你停止革新就能保得了子民安泰吗?” 
“朕不会全面废止革新,也不会阻止其他人提出新的革新。只要它能在朕的控制之内,朕就可以接受这些改变,也会适当的保护那些想革新的人。你明白了吗?一切有损朕的人和事,朕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君蓉心中寒意陡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灰心与寂寥笼罩了她。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吗?这就是她敬爱和依恋的四哥吗?臣子,不过是君王手中的棋子罢了。夫君啊,你如果明白了这些,还会那么卖命,还会那么的不知死活吗?你所谓的匡世济民不过也只是帝王允许范围下的小小变化和小小努力罢了,你太单纯了、太幼稚了。大宋,真的值得你为之而亡吗? 
是的,四哥是这样的人,一切有损他的人和事,他都不会容忍。君蓉的眼睛湿润了,她想起了鸣筝。她早已得知鸣筝暴亡的原因。柴彧说的不错,害死鸣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桢,但绝对不是因为赤血玉。谋财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鸣筝被害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是西夏派来的卧底,与当年母妃相似。鸣筝深深的爱上了赵桢,愿意抛弃一切来追随赵桢,但又不敢告诉赵桢自己的身份。那次西山事件之前,鸣筝对柴彧偷偷暗示君蓉对杜寰有情,让他去找杜寰说合,目的就是想让杜寰去西山,她凭直觉知道杜寰一定有能力来发现和制止偷袭。事后,柴彧把对鸣筝不寻常举动的怀疑告诉了赵桢。赵桢逼问下,鸣筝吐出实情,赵桢本想隐瞒,可是元戎被捉的手下招认在宋有卧底。于是,为了保全自己,他逼鸣筝自尽;同时为了陷害六皇子赵杞,故意把这件事情落在了赵杞的生母贵妃的身上。至于谪贬涿州,也是赵桢为了避开荆王气焰和控制军务的有意之举。一石三鸟,这种心田,果然缜密的很。 
君蓉查明了真相,反而觉得心中更加难受。四哥,她一向认为的谦谦君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在宫中,保护自己是必须的,但是却牺牲了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以感情的名义去做残忍的事。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所追随的,她所敬重的,她的理想所寄托的四哥,成为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与父皇相比,四哥,真的很无情,可是,这又是世俗礼法所认定的正确做法,是顾全祖宗社稷的舍小情取大义。她是不是真的很傻?但是,痛苦过后,反而看得淡然了。也许就是柴彧故作风流的原因吧,“王孙归来兮!山中不可以久留!”他这样说过。他是明白人,早就明白这些。自己现在明白,不算晚吧! 
忽然淡淡一笑,唇角轻扬:“四哥,你说得有理。但是先别罢范富二人的官,派他们去西疆吧!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们也许能有些作用。” 
赵桢点点头,意味深长的望着君蓉:“怎么,你现在也学会了?” 
“既然这样,就让他们在希望未灭之前多做点事,若要等到他们心灰意冷了,恐怕皇上亲自去求,他们也无心做了。我说得对吗,四哥?” 
“经常给臣子们一点希望?哈哈,不愧是朕的小妹,有心术,也有手腕!” 

君蓉没有接口,也没有笑,慢慢折下一枝梅花,飘飘然走向屋内——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多,时值初秋,朝中已不再为新政而争论,反而是宋夏形势成了每次朝会的议题。范仲淹一年多以前因新政失利而被黜延州,此地正是宋夏边境,战火纷繁。范仲淹一改择将以资历论资排辈的弊病,启用年轻将佐,联合延州军指挥使吴征与凉州军指挥使莫逐,用一年多的时间,稳固了延州一线的防御,并且在好水川一举破贼十万余众,生擒夏主元昊的亲弟弟元戎。夏主无奈,只得提出议和,自愿以赵桢为兄,效澶渊之盟为例。赵桢允诺,在范仲淹归来后,在瑶光宫后的竹苑设一小宴,君臣共酌。 
“范卿一年多来辛苦了,请先饮此杯!”赵桢举杯相敬。 
“皇上过奖,臣实际上不懂军事,这一年多来的战绩,皆为一人之功。” 
赵桢面露诧异,而在屏风之后,着白衣,面罩白纱的宫装少妇也微微一颤。君蓉有时会进宫来看望赵桢,宫中没有人知道这位成日以纱遮面的女子究竟是谁。人们只知道这是一位朝中大员的遗孀,最多的也只知道是杜寰的寡妻,其余的事情一概一无所知。而且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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