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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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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恒突然说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朕自有主意。你去准备一下,下个月就要嫁了。” 
“父皇!”君蓉惨然跪下,眼中充满了恳求,“我想——想再见他一面。求父皇开恩!” 
“你可以去看他,给你一天的时间。但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君蓉退下。外面雨停云霁,晚霞映红了半个天,赵恒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秋雁,孩子们的事情朕管不了,只能听任天命。你泉下有知,多多保佑我们的滢儿! 

杜府幽园容与亭,水雾漫漫,竹林啸啸。杜寰长身屹立,望着这接天的迷雾。 
王钦若果然奸诈,他暗思,记得半月前祭奠老臣王旦之后,一向没有往来的王钦若竟主动同他搭讪,与他一道而行。在城外,王钦若突然低声但意味深长的说:“枢宇,凤凰择佳木而栖的道理你可懂得?”他心中一震,没有答言。王钦若又道:“飞鸟各投林也是人之常情,你说呢?”他冷笑:“王大人有什么就明说吧!不用兜圈子。” 
王钦若诡笑:“大丈夫生于人间,所求二事,一为扬名天下,誉满其身,功成名就;二为得一红粉知己,相伴左右,卿卿我我。如今你二事皆未得,岂不可惜?” 
“王大人身兼数职,似避役一日之内三变其色,岂不辛苦?”他凛然,“杜寰此心,上可对天,下可对地,中不负君父子民。王大人,你我所求不同,各尽人事,请勿多言!” 
“唉!有的时候什么国仇家很,什么民生民业都要放得下,想得开,不能亏了自己。我再问一遍,你就真的不后悔?”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深知王钦若与辽邦的关系千丝万缕。不想上次回绝了王钦若让他依附辽主的“美意”后才不出半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提防,不小心事业未成就断送在这老贼的手中。 
突然,他仿佛感到了什么,轻轻的说道:“你还是来了,君蓉?快些去吧,这里是是非之地。” 
“你又在赶我?”她慢慢的走到他身后,“你放心,我会走的。但是今天你不准再赶我。” 
他猛回身,注视着她秀美的眸子,苍白的面颊,“你这又何必?我可是待罪之身,而你——” 
“我管不了这么多。”她转身放下逐辉,“我昨天见过父皇,来看你是父皇的特旨。这下你放心了?我只想做一件事,也请你答应我,好吗?”她望着他,悄声道:“今天,你不要做杜大人,我也不做公主,我们先把责任道义放在一边,就做一回自己,好吗?就这一天,我不奢求。” 
做一回自己,她是让他爱她吗?凝望着她的眸子,他不禁暗问:爱,他还能吗?总归是要离别的,这一天的相爱只会留下甜蜜的痛苦,如果他死,那怎么能放下深爱的她;而她必将活着,独自忍受失去他的苦楚,伤怀一生、抱憾一世。如果他可以留下性命,要不然会流放,要不然会贬为庶民,永生永世不能相见,那么,这种相隔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的相思更会让彼此生不如死。 
“君蓉,我们——” 
“不必说什么,我没有奢望,只求你今天能放下一切,陪我在这儿说说话,那怕坐一天也是好的。” 
他心中一热,“别说了,我——”伸手拭去她颊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我答应你。” 

这一天,他们一直坐在容与亭中,谁也没有说什么,任湖面云气笼罩,任迷雾聚散离合,任竹林风啸阵阵,任日光渐渐西斜。红日夕照,染红了湖水,染红了竹林,也染红了这对相对而坐的人。 
她慢慢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莲吗?” 
凝望着她:“因为你的名字——君山的芙蓉。” 
“不。我爱莲,是因为莲有一种轮回。”她望着水面跃动的日影,“一暑一轮回,‘莲花藏世界’,一花为一完整的宇宙。‘菡萏香销翠叶残’,死去的只是皎白酡红的瓣和擎雨迎风的叶,不死的是莲,是那种空茫静谧与恍惚如梦,是那种不可磨灭的美。情人死了,爱情常在;庙宇倾颓,神明常在;芳菲谢了,窈窕萎了,而美不朽。”她款款起身,回头凝望着他,“我要走了。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好好活着。我——”她回眸湖水,“我本想把这里种满芙蓉,我要年复一年的等你,等你回来,等你完成了你的事业,等到老,等到死。然后,这些芙蓉会替我等你,轮回常转,痴心永存——”她身子微微一抖,但又扶住了琴台,低语道:“我不求有一天你会说爱我,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我知道。可是就是这样我也做不到了。因为——因为父皇已经替我指了婚。下个月十六就要嫁到辽邦了,是——是嫁给楚王韩靖昌。”泪水流下,滴在琴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杜寰眼睛一跳,韩——靖——昌。这个名字——很熟悉。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这样?!耶律隆绪,你要害我,就只害我一人,为什么还要害君蓉?你太残忍了! 
半晌,他慢慢的道:“你——真的要嫁他?”声音竟有些颤。 
轻颔螓首,“我有什么理由不嫁他?又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我去背弃大宋、背弃自己的责任呢?” 
“心甘情愿?”他的心竟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很痛,伤口在滴血,在撕裂,在破碎。她在怨他吗?他是该怨,竟然连一个承诺也不能给她,一句挽留也不能表白。他是懦夫,他是一个不懂得爱,也不值得爱的人。但是在她的心中,大宋的社稷与百姓的安危高于他吗? 

“我——必须如此。”君蓉低泣。突然,她抬起头来,盯住他的黑眸,“但我的心永远在这里。我守不住身,但我守得住心。我心中自有芙蓉满塘,莲心甚苦,我晓得,也守得。”她从颈上取下一物,放于他手中。这是一只玉鹰,雕得很细致,毛羽清晰,爪喙锋利。 
“这是我娘留下的。”她抚着鹰,无限遐思,“我不知道娘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刚生下我就故去了。这只鹰听说是娘极珍爱的,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看到它就像看到娘。现在把它给你,让它保护你,也让娘的在天之灵保佑你。” 
他望着鹰,目光定住了。为什么是只玉鹰?是君蓉的母妃留下的?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没有理会,移步琴畔,清弹作歌——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他望着她,眼中无限温柔,千般依恋。琴声止住,余音袅袅。她回身,嫣然一笑。 
他竟回之以一笑,淡淡的说:“你走吧!多保重——” 
“那,我走了——”风动裙裳,飘飘然,随风而逝。 
他伫立,许久,把手摊开,掌心中居然有两个完全一样的——玉鹰 

三日后,有圣旨下,送信人为汉人假扮,其实为王钦若的家人。革王钦若之职,打入天牢候审。杜寰无罪,但从正三品降为从五品,贬岳州军指挥使。一切就这样奇怪的过去了。 
汴京城南的官道上,杜寰牵马而行,只有青龄随行。不到二个月,他由正一品降到了从五品,连降九级。仕宦沉浮,反复无情,他反而坦然。记得当初升调京城时,也是从这里进京的。当时,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就盼望做出一番事业。如今,只剩得主仆二人。后悔吗?自伤吗?他摇头,经历了这么多,明白了许多,他累了。做岳州指挥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那日他曾向赵恒侃侃谈出了自己欲振岳州军威,以扬士气,从而击退两广侬智高的设想。赵恒很满意,就这样明为降职,实为重用。 
可是,末了赵恒似乎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在逃吗?避开三公主的出嫁?”他心中震惊,是在逃吗?从此一南一北,天各一方,他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枢宇——”后面有人打马赶来,是柴彧,“你等等,有人托我送你东西!” 
他停步回身,眼前一亮,竟是她的寒月夜!柴彧把缰绳递给他,枢宇抚着马鬃,像是对马私语:“是她让你来陪我吗?”飞身上马,刚欲行,突然勒住,从腰间取下竹箫翔凤,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一同递给柴彧,“交给她!”语毕,一揖而去! 

瑶光宫竹苑,君蓉捧箫而立,倚窗远望。轻轻打开手中纸,一片红枫竟飘然落下,而那枫叶上,竟有一朵芙蓉,用玉簪画的芙蓉。 
她把箫贴在脸上,珠泪流下,落于箫上,似血泪斑斑;窗外竹林疏响,和着柔声长吟: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八 长恨人心不如水 
辽邦上京城,楚王府邸,张灯结彩。正是七月初七鹊桥之会,这一天楚王韩倬迎娶大宋楚国公主皇三女赵滢。全城雷动,人们暗暗传言,楚王配楚国公主,珠联璧合,这下辽宋可以永免兵灾了。听说楚国公主花容月貌,既可上马拼杀,亦可帐下歌舞,但楚王呢?谁也没有见过,谁也没法猜出,这位楚王一没有战功,二没有政绩,何德何能,竟可以娶到大宋的公主。奇,真是奇了! 
奇怪的还有婚事操办,群臣皆至,但只到府门一拜而归。花轿来后,更是大门紧锁。人们议论纷纷,却也仅限于此,谁也不明白其中的奥秘。 
洞房极为奢华,是一片红的海洋,红上镶金,金映烛火,把偌大的一间洞房照得有如白昼。君蓉顶着盖头,心中暗暗思忖:这婚事奇了,没有踢轿门,没有拜花堂,没有摆喜筵,没有闹洞房。她就一直这么坐着,静静的坐着,等着那位该出现的人。他长得如何?性情又如何呢?虽已心如死灰,但对于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夫婿的人也是有点好奇的。名义上?她暗笑,胸前那把匕首的寒意直侵肌肤。那是母亲曾用过的,锋利无比,刀刃呈紫色,隐隐有一种杀气,但又伴有一种神灵仙气。刀鞘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夔纹,刀套上也是如此,中间还有两个篆字——瑶光。 
灯花一爆,她心中一惊,但周围仍静静的。她已下定了决心,如果他欲行夫妇之事,她就用这把瑶光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就算是为了他吧!她嫁过来了,保护了父皇的尊严和大宋的颜面,也拯救了社稷和黎民,她自认为作为一个公主的责任已了。余下的还有心中的那段情意、那个诺言以及她的尊严。所以她要为他守贞、为他守身如玉。手轻触到左臂上的那抹朱红,她的守宫砂竟也是莲花样的。心如莲,身如莲,出淤泥而自洁其身。 
灯花又一爆,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屋外,风吹动檐下的芝罘叮咚作响;屋内依旧静静的。君蓉轻唤陪嫁的白蘋:“几更天了?”“公主,快三更了。这位楚王,好大的架子,要不,您先歇了?”轻摇螓首:“我要守得礼数,这是规矩。” 
就这样等着,等得漏断响绝,等得红烛泪尽,等得残月西向,她竟昏昏睡去。梦中,竟飞向了岳州,飞向了洞庭湖畔,飞向了君山脚下,飞到了他身边,他对她低语:“傻丫头,你真等了一夜吗?”可是,当自己要说什么时,他又消失了。她四处找他,忽然眼前一亮,已是天光大明,日色透过盖头照在她脸上,红得耀眼。她轻轻掀开盖头,发现自己倒在帐中,衣衫完整,但不知何时,身上竟多了一件银白的狐裘,它好暖,正如那日的西山马上,正如那夜的醉酒轿中。她一惊,忙伸臂验看,守宫砂嫣红依旧。 

她轻触睡在床边的白蘋:“这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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