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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大安,我是管些杂事的,大当家是皇商薛家,不巧,不在。”贾琏道。
那人猝不及防地睁了眼,扫过贾琏,心里有了谱,又闭目养起神,贾琏退下。只是听到五鼓初起,列火满门,那人慢条斯理地换上朝服,竟是青身青缘、前后各有龙补。冠制也是象征亲王的九襊。是为保和冠服。
便确认是王公贵族无疑。
再听谢鲸对不离主子身的凯歌客客气气地称呼“长史官”,所谓长史官,自是能开府治事。北静王府尚且只有一个最高幕僚长为长府官,做不到诸葛武侯丞相府里的权威。现京畿地区能有这个本事的,唯有这个亲王。
“恭送王爷。”贾琏领着鸨母、龟公齐齐跪在地上,恭送皇叔忠顺王爷。
忠顺王说:“起来,你这处不错,留着罢。”
虽说留着,但也鲜少再见人影。巧的是对过儿那顶绛紫色轿子却雷打不动,听说“天上飘香”继续发扬西洋参的优势,这一季的主打产品是洋参龙眼膏,一个个炖盅补气养阴。
贾琏抓着脑袋想,他们打哪里进了这么多货,还有各色顶级香料,取之不尽似的。摆阔呢。心腹旺儿与兴儿辗转打听,说是南粤新安县一个叫香港的地方。贾琏与郝佳瑶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哎,好像谁还跟香港有过关联来着。佳瑶片刻想了起来,竟是那匆匆辞别的天香。香港,香,佳瑶好像隐隐就要触到一件陈年往事,公子佳人、棒打鸳鸯之类的。但她捶着脑袋缩回了手。她怕沾惹红尘是非,把自己诓进去,拔不出来。
然而漩涡之深,岂容逃脱,必得把一切人事物卷个干净,方休。
这夜是冬至。斗指戊,斯时阴气始至明,阳气之至,日行南至,北半球昼最短,夜最长也。不过贾琏预计客流量走低,这是个理该回家吃盘饺子的节气,他也得老老实实在家里陪醋妻甜妾。
去年冬至是罕见的三十日,秦可卿病入膏肓,佳瑶还在陪护。
这个冬至比之早了一天,佳瑶站在牡丹坊的小厨房里举着菜刀唏嘘。芙蓉大姐火烧火燎地跑进来,险险撞上无情刀。芙蓉娇吟道:“哎呀我的妹妹,你是撞邪了,作死。”
佳瑶赶紧道歉,她在外人跟前,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之又少。芙蓉眼皮一耷,扶额愁道:“阎罗王来了,你且放放其他杂碎的事儿,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儿伺候。”
的确是个“王”,忠顺王。佳瑶想上回光是说一个魑魅魍魉都能如此邪乎,这次是十殿阎君驾到,她拿着刀的手开始抖。贾琏偏又不在,万一出些事该如何担待。或者做完事就速速开溜。
于是佳瑶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整出一碗水饺。芙蓉大姐端走之际,特意要求:“妹子,你就跟这儿呆着,不准先走。”开玩笑,万一捅了篓子,摸了忠顺王的胡须,天威难测,她可做不得替死鬼。
芙蓉大姐有先见之明。客人点名要见郝佳瑶。
恐惧多半是自找的,因为越到临头,越忐忑而坦然,颇有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架势。再说佳瑶也相信,血溅总是不好看。于是抹了一把汗,进了青青世界。
忠顺王今日一身藏青色便服,正背对着她把玩一只青花莲纹茶杯,芙蓉领着佳瑶行了礼,忠顺王摆摆手说起身。待他转过头,房里只剩这个眉清目秀,把不安分明盛在脸上的,桃李女子。
天下的女子,他阅尽绝色,但谨遵家训前科,断然不会轻易动情。他这日,在宫中吃毕生母那里冷冷的馄饨,喜怒不定的脾气又上来了。家中虽好,但耳目众多,便顺道来了这儿,蘸一角天青色。
忠顺王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这儿的厨子?店家是你什么人?”
佳瑶低头答:“是堂兄。”
忠顺王坐在青竹躺椅上,说:“这道小吃,你做得不错,很合我的胃口。不过这里乃富贵至极的销金窟,不说远的,隔壁就用上好的西洋参待客,你却用的尽是家常土物,何解?”
他说的是白萝卜馅儿的饺子,佳瑶探头一眼,豆青色碗里连汤都不留。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她最是喜欢做完了饭菜跟食客交流。移了发麻的重心,答:“参好,并不是人人都适用的。”
“怎么,我用不得?”
佳瑶点点头:“您如果阳气不足、胃有寒湿,西洋参是降火的。”
忠顺王警惕地睇了一眼,确认佳瑶仅是客观剖析。佳瑶又说:“还有,茶叶里的鞣酸会破坏西洋参,不能同吃。”忠顺王条件反射般疑虑横生,手指点着青黑色的普洱茶膏,不语。
气氛陡然凝重,却如冬夜噤若寒蝉。忠顺王脸色缓了缓,道:“你懂得养生?”
佳瑶垂下脑袋说“不敢”。忠顺王放下戒备,循循善诱:“饺子里有汤,很香。”
当然香。是白萝卜炖了排骨再凝成的汤冻,与肥瘦肉揉在一块儿,剁了萝卜茸。为了衬碗,面里滴入青菜汁,润成青翠**滴的外皮。
忠顺王舒心道:“你说的恰是这么回事,再好的东西,未必人人适用,洋参如是,世间物不外乎如是。越是寻常内敛的,越是隐忍不发的,反倒要更胜一筹。一时的得意失意,往往藏着杀机,便在忘形之时摔个粉碎。”
他不知是说到兴起,还是蓄意为之,拂落了手边的官钧玫瑰紫瓷杯,碎裂声格外渗人。佳瑶想不到,外面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了。
正文 缀锦楼(1)
牡丹坊的花厅内好一阵喧闹,便是男人的骂骂咧咧、芙蓉大姐的娇娇滴滴。忠顺王喜静厌燥,气血难平,他刚拂落了一只紫瓷杯,又无意识地把才从宫里领了的九九消寒图揉成一团,图上的素梅皱得萎靡。见状,佳瑶不由懊悔刚才说多了话,悔得脸发青。
凯歌隔着金银丝翠色纱罗糊的窗屉禀报:“上峰,是坊间的泼皮饮多了酒,与他娘子打骂负气,来这里撒野,不相干的。”
原来闹事的是泼皮倪二。
芙蓉大姐见惊动了长史官,赶忙甩着步子奔过来,一路作揖弯腰,口中不停地辩道:“王爷息怒,王爷海涵,这醉金刚醉得一塌糊涂的,败了您的兴致,奴家这儿给您赔不是。王爷大恩。”
长史官自是要挡在前面呵斥一番,以彰显威仪。忠顺王这才顺理成章地做个宽柔好人,撩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问:“醉金刚?怎么个来头得着这个诨号?”
“回王爷话,这倪二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并那皇商薛家公子、贾家琏二爷、和,和,嗯,勾结在一块儿,臭不可闻。”长史官道,他暗自要抽自己俩巴掌,因是急着说京城四骚,险些把自家王府折进去。
忠顺王听到薛家,瞥了一眼佳瑶,佳瑶正想笑又不敢笑,表现得很是难过。
却道“京城四贵”之中的京营游击谢鲸和五城兵马司裘良来了。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公安局,的确该来管管。裘良一声暴喝,与倪二可谓旗鼓相当的壮汉,你我不让得推搡起来,力道之蛮横,把那半圆阵仗的花鼓推得七零八落,芙蓉姐姐心疼得直喊嗳哟。
谢鲸垂手立于包房门外,道:“上峰受惊,卑职罪过。”
屋内,忠顺王摇了摇对青竹扇,气定神闲道:“鲸儿话重了。这么丁点事算不得事。也罢,既然你们找了来,叫良儿收手,随我走罢。凯歌。”长史官深谙主子心理,取出一锭银交予芙蓉大姐以作赔资。
忠顺王临走前又打量了佳瑶一眼,轻声嘱咐了一句没头没脑的“丫头好好儿做菜”。这让人一头雾水,比那来无影去无踪、横空出现又黯然退去的倪二还让人费解。
几日之后佳瑶在荣国府里听了下文,本是待选秀女的薛宝钗,落选了。前后一寻思,佳瑶想,大概有人把她误认为是薛府少女。那她便是给薛姑娘丢人了?但忠顺王分明没有奚落鄙薄之意。再说薛家不曾触怒忠顺王,想他贵人多忘事,也不见得有工夫管他侄儿的后院事。
反正看薛家母女都没什么忧伤惋惜的表情,佳瑶的内疚也就消退了。
贾琏得知冬至之事,也纳闷,他与倪二虽同属“四骚”,但毫无交集,倪二缘何会突然上门,令他误以为是猫儿嗅着鱼香,馋着来寻刺儿。这般不安了好几日,也不见后续。
堂兄妹俩对视一眼,耸了耸肩,日子照常。
当然,生活如此多娇,不要暴躁,暴躁也别咆哮。
这日,佳瑶正在看贾迎春缝纫,听迎春唠叨唠叨星象,却见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没好气地进屋,抱臂讽道:“姑娘快别做这些劳什子了,你那哥哥嫂嫂正闹得不可开交哩。”
迎春抬头说:“他二人又怎的了,与我何干。”复又淡定地继续做活计。
司棋半信半疑道:“这回依着二奶奶的脾气怕是要河东狮子吼了。姑娘真不知?阿瑶你个小蹄子跟着琏二爷出出进进的也不知?”那二人俱是摇头,司棋语气古怪,“不知最好。”
“给二姑娘请安。”说话间,有个俏丽甜净的丫头在外间巧嘴道,“琏二奶奶打发我过来瞧瞧,阿瑶在不在这儿,琏二奶奶要寻她问话。”
刚听着司棋这么一惊一乍,片刻就来了事儿。郝佳瑶巴巴地望着迎春,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法子相救。迎春是躲事躲惯了的。司棋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佳瑶想,往后我再不给你炖嫩嫩的鸡蛋。
出屋门一看,是熟人,佳瑶大难临头、其言也善,怯怯地唤了句“小红姐”。小红领着她往园外二奶奶的住处去,躲到背阴无人处,伸手就戳佳瑶的太阳穴,一面道:“我倒看看你这脖子上有几颗脑袋,琏二奶奶也敢得罪?”
又重重地叹口气,说:“罢了罢了,过会子琏二奶奶问你话,凭怎的你都一概答不知道不清楚,先瞒了二奶奶这关。我料想她这会子已经发够了脾气。”
佳瑶乖觉地点点头,这活儿轻省,因她确实什么都不知。
见到王熙凤,小红一拧佳瑶的胳膊,蹬了她的脚后跟,佳瑶顺势跪倒在地,先在气势上俯首称臣。不敢抬头,只得侧耳倾听凤姐的声音。凤姐刚已打骂了兴儿和旺儿俩个,贾琏干的好事根本兜不住,因而不必再套话,索性撕破脸,上来就一顿夹枪带棒。
不知怎的,佳瑶想到梅派看家戏《宇宙锋》里“金殿装疯”一折,用学究爷爷的话说,凤姐声情并茂、字正腔圆,甜而丽中有一股深沉的辛辣,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细腻。
声如其人。佳瑶就偷偷抬起头,被丽色逼得不敢正视,只觉是天边一抹晚霞,却得是夕阳西下前最后的迸发,耀眼极了。大红洋缎窄褃袄,独她穿得艳而不俗。
凤姐正跟平儿说:“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不给。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一面用她那丹凤眼逼垂了佳瑶的头。
平儿知主子还在气头上,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称是,一面又得婉言规劝说“你那身子一向不大好,别气大发了”。
凤姐猛地一拍红木扶手,暴喝:“你个小贱婢,还跟着那不要脸面的爷们儿胡闹不成?兴儿旺儿那俩王八蛋已经里里外外全都招了,你倒去看看他们的嘴,这一年甭想再言语了。你跟着起哄架秧,好的很哪,掌嘴!”
小红闻言便扳过佳瑶的脸,一面痛下辣手。
啪!啪!小红的巴掌猛虎出笼,挟着风的呼啸,声音又脆。然而打在嘴上却还受得住疼。佳瑶看小红在递眼色,知她身为贾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这些台面工夫学得精湛。佳瑶也就不躲不闹,木然地挨着打。
凤姐看得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这么个木头疙瘩似的傻了脑壳的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