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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岔开的有点突然,周尧却不得不接,而且,赖齐舒说东西是土陶,已足够拉走他注意力。
玉扣是帽子配饰,小小一块,圆圆润润,翠色亮眼,水色清透,做工非常精致,他一直以为是玉,竟是土陶么?
赖齐舒把小小一块东西递到周尧手里。
周尧拿在手里,细看把玩几番,才发现些许区别,它很亮,很美,自有一番味道,是个漂亮的小东西,但它真不是玉。观其精美程度,周尧不知道这土陶作价如何,比之玉石是贵是贱,但就观赏价值来说,比玉器宝石,都不差。
“你别瞧不起这一小块土陶,它必须得用荆州楚雄的高领土,从中精挑细选出微黄带灰色的一种,敲成鸡蛋大小,舂打成粉,淘洗,去杂,沉淀,以双手揉搓至万遍,拉坯成形,印坯脱模,再修晒施釉,入窑烧制。不同时节气候的窑,温湿度但凡差一点,出窑颜色就会有变化。你手上这一块的成色,许成千上万遍,辛苦数十年,也不一定能做成。就算哪日再有,形状纹路也会有差别,这个,在天底下就是唯一一块。”
“有人觉得它可冒假玉,沾沾自喜显摆过市,但其实,它的价值并不比玉低。玉也分三六九等,拿这土陶去比次等的玉,这是对它的轻贱。”
周尧听完,琢磨了半晌,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赖叔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些个,”赖齐舒指指土陶,再指指茶杯,“我懂,旁的,别人没告诉我,你再怎么问,我都不知道。”
他微笑看着周尧,意有所指:“你想的太多啦!”
周尧好一阵无力。
等了半天,就等来了这个?
他看着赖齐舒,仔仔细细的打量。
赖齐舒没半点不自然,将陶土扣扣好,老神在在喝茶,没半点压力。
周尧还是觉得不对。
不可能真这么简单。
赖齐舒表现的像个游离于权力之外的人,还很聪明。看起来不像讨厌他,排斥他,应该有些想了解,更有替舅舅看护照看的意思……
不告诉他,大概是觉得于眼下形势而言,不能说?
周尧有些挫败,在对方眼里,自己应该是个不足以被信任的人。
这个不信任,指的不是人品,而是能力。
一个人能力如果不到,知道太多,绝非什么好事。
他叹了口气:“我最近日子过的还行,在大皇子府,一切都很顺利……”
他想暗示赖齐舒,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弱弱的周尧,他可以照顾好自己,可以规划好以后的路。
赖齐舒却呷了口茶:“唔,大皇子么,我知道,挺有能力,有理事之才,就是总爱同四皇子抬杠……还是爱热闹的小孩子,还需要成长啊。”
周尧嘴里的话就噎了回去。
大皇子在人眼里还是需要成长的孩子,他这在大皇子身边混的,又能有什么地位?
左右一时半刻还走不了,而且舅舅要真有特别危急的性命之忧,赖齐舒也不会是这样子,周尧想了想,决定再等几日,小年后的地下拍卖会过了再说。
届时,他应该又展现了一部分能力,让赖齐舒看到自己更厉害,许就会说了。
打定主意,他又继续问:“赖叔,大皇子府有个幕僚姓商,叫商重已,我舅舅认识么?”
赖齐舒这时面色微变,看了周尧两眼,方才道:“我不确定。”
周尧便明白,纵使好友,也没有时时刻刻在一处的,更别说舅舅在大周,赖齐舒在楚地,舅舅认不认识商重已,赖齐舒应该是真不知道。
“那赖叔你——”他修眉微扬,眼梢敛下,“认识么?”
赖齐舒:“知道有这么个人,不熟。”说着话,他朝周尧眨了眨眼,“刚刚还说在大皇子府混的不错——怎么,被欺负了,斗不过他?要我帮忙么?”
周尧就笑了。
眉眼舒展,笑眯眯看着赖齐舒,一脸意味深长。
这样通透,这样自然而然的语言逻辑,哪里是一个游离权力外,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他是故意的,他什么都明白!
甚至没准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怪不得,自己投去大皇子府,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赖齐舒淡定喝茶,仿佛没发现周尧的目光,又仿佛了然一切,故意如此。
聪明人说话不必重复逼问太多,周尧不再问东问西,亲手执壶给赖齐舒倒茶:“我如今懂事,舅舅会愿意看到我成长么?”
赖齐舒受了周尧好意,没有避开,却也没有大大咧咧像个大爷似的等,而是双手捧起茶杯,以恭敬的姿态,收下了这杯茶。
“自然。长辈最希望看到的,无非是晚辈成长。”
“那我有件事相求,赖叔能答应么?”
“看是什么,若是想要土陶,我可以忍痛匀你一个。”
“倒没有那般贵重,我想要个秘密宅院,两三下人,一个月的时间,完全属于我——赖叔,能帮我么?”
第32章 去你的指桑骂槐
周尧提要求时,并不害怕赖齐舒会拒绝。
赖齐舒虽没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但对他的态度还是友善的,他感觉赖齐舒不会拒绝。
就算解读错误,被拒绝了,也没什么。拒绝,从来不是什么终结,是机会,是让他学习丰富的过程……他需要办这件事,他想办这件事,不管走哪条路,都一定能办到!
赖齐舒思考片刻后,答应了:“好。”
“我在城南靠城墙的街坊有个一进的院子,因为太小,一直没用过,也没人知道。这两日我让管家去挑两个人,保证安全忠心,你放心去用。”
周尧:“那我便不客气了,先行在此谢过。”
“你舅舅帮我良多,你不必同我客气。”
赖齐舒是个随时带笑,给人亲切感的人,周尧难得遇到可以信任的人,也很放松,二人间气氛融融,聊什么都似乎很有趣味,隔阂什么的,自是不再有了。
试探打量么,些许还有。
他们都想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性格如何,能力如何……
再愉快的会面,也有结束的时候。
周尧起身,眸底闪着促狭笑意:“希望下次再见时,舅舅已经有了消息。”
赖齐舒摸着胖乎乎的肚子:“这事吧,得看缘分。”
“嗯,缘分。”
周尧也不多言,和赖齐舒一前一后,走出了包厢。
他们谈完事离开,没特意选时间,也没有故意听一听外面动静,自然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都有谁经过,也没料到,遇到微服私访的楚帝。
周尧见过楚帝,上辈子记忆模糊,他仍然记得楚帝形状独特的招风耳,和那绺山羊胡。
可他‘现在’,见没见过楚帝呢?
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周尧决定见机行事。
反正楚帝是微服私访,见没见过,都装不认识就行。
意外碰到的,不只楚帝一个。
还有一个,正从另一边缓缓走来,周尧也认识,是林琛。
周尧和赖齐舒见面的厢房在转角,前后都有路,两边人过来,直接把他们俩夹在中间。
这边,赖齐舒和楚帝打招呼:“楚……老爷,您今日得闲,出来体察民情哪。”
另一边,林琛先看到了周尧:“周质子?又见面了。”
两边声音一起发出,混在一起,有些乱,双方都有些惊讶,往近走了些许,方才看到彼此——原来还有别人。
林琛不是官,没有上朝资格,但他出身不错,很多场合事件有过参与,自是认得楚帝的,赶紧后退两步,不好对着微服私访的楚帝行大礼,恭敬行个揖手礼,却是要的。
楚帝眉头皱了皱,大约没料到会遇见这么多人。
但他是皇帝,随心所欲惯了,只有他让别人不自在,没有别人让他不自在的,随便挥挥手,就没理了。
嗯,林琛因为行了个礼,楚帝还挥了挥手,周尧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没动作没出声,他便连个眼神都没给。
“你这老赖,又摸鱼喝茶,”楚帝顾自打趣赖齐舒,“任上旁人都忙翻了吧,就你倚老卖老不干活,出外逍遥,不带一点好头!”
赖齐舒也不怕,笑嘻嘻拱手:“这不是咱们皇上英明神武,政事清明,上下沟通及时,事务料理准确么!我这职务本就清闲,临近年关没什么事,只有些小的们跑腿的活儿,小孩们闲我占地方碍地,把我给赶出来啦!我这可不是摸鱼,我呀,这是享福!”
楚帝被拍的相当舒服,神态却没改,仍然背着手,瞪着眼,一脸佯怒的样子:“还是懒!有那忠心,就该主动到皇上案前找事干,给皇上分忧!”
赖齐舒就叹气:“我老啦,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你看朝上那一批新提拔的朝官,不仅个个跟水葱似的,看着就叫人心情好,能力也是一等一的!什么大事小情,到他们那里,都不叫事!我年轻时可是差远了,正该把舞台交出来……再说,我这也没什么本事,就会摸鱼,呵呵……”
“你这是也在讽刺我老喽?”楚帝满脸不赞同,“老骥伏枥,还志在千里呢,你怎能如此没有斗志?”
赖齐舒继续笑嘻嘻的和楚帝歪缠:“斗志这东西么……”
周尧看着,感觉略奇怪。
他的记忆里,赖齐舒是个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混日子的人,就算方才一场谈话,他也只以为赖齐舒聪明通透,是个超脱的睿智之人,现在看……他好像又小看别人了。
楚帝这架式,一点也不像偶遇,竟像是有意来堵赖齐舒,想让他效力出山的!
赖齐舒究竟干过些什么事,让楚帝知道他有大才,并渴望重用?
被一个皇帝如此惦记,赖齐舒还能舒舒服服干着鸿胪寺的清闲活儿,自由又任性……也是本事。
“不管怎么说,这人活着,就是不能懒,不然哪来的精气神?”楚帝说着说着,话题拉到一旁的林琛身上,“你看这林家小子,聪明有能力,外面人人都夸,他自己也肯努力,谁指点都肯听,就想着学成报效朝廷……年轻人有冲动,看着多顺眼,多舒服?你我这做长辈的,连点看护力气都不肯出,实是小器!”
这是大皇子四皇子没在这,周尧又不合适,随便点个人出来应景。
不过以林琛以往表现来看,也确实禁得起这夸。
“晚辈何德何能,哪有那般福气以您和赖大人为长辈?”林琛从小到大被夸的都习惯了,但这回夸他的是楚帝,大约有些惶恐,赶紧拱手说话,“看护二字,万万担不起。”
赖齐舒就顺着话往下接:“是啊,我是哪根葱,哪有本事护楚爷的晚辈?上头大事,外面小情,自有相辅良才,我这样的,实是用不上啊。”
楚帝大约嫌林琛太过胆小,拖了后腿,瞪了他一眼,目光幽暗的看着赖齐舒:“你这挑我理还挑上瘾了?”
面子连番被扫,他是真有点不高兴,眼神斜斜溜了一圈站在赖齐舒身后的周尧,面色极为不善:“不思朝事,不理公务,倒是有空会年轻后生……”
一直站在楚帝身后的太监认得周尧,此时上前两步,低声同楚帝说了些什么。
楚帝脸色更加讽刺:“你竟同一个质子关系甚笃?赖齐舒啊赖齐舒,你可真是让我失望。”
周尧:……
质子怎么了!吃你家米了!真是没事也能被躺枪!
赖齐舒被刺了,也没不高兴,还是一脸笑:“没办法,谁叫这孩子家人救过我呢?我总不能做那恩将仇报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