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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没有多大意义,”安吉利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试一试也没关系,反正已进了死胡同。”
“我已尝够了遭人暗算的滋味。现在我要自卫,反攻,我要追击他们。”
“谈何容易。用什么武器反击呢?我们在跟幽灵周旋哩。”
“目击者向你们警方描述、形容嫌疑犯的容貌特征,你们请人勾画出那人的模样来,对不对?”
安吉利点点头。“那叫综合画像。”
杰德坐不住了,开始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我来给你们画那人的综合画像。”
“你怎么画法?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人,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张三、李四、王五,随你瞎说了。”
“不是随便瞎说,”杰德纠正他,“我们在寻找一个非常特别、非常特殊的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精神失常是个包罗万象的术语。这个术语没有医学含义。所谓精神正常是指一个人的脑子有调整适应客观现实的能力,如果不能调整适应,他就躲避现实,或者把自己置于现实生活之上,幻想自己是超人,不必遵守习惯、规则的超人。”
“我们在找寻的人认为自己是超人?”
“正是。安吉利,一个人处于危险境地时,有三种选择:逃跑、妥协、攻击。我们在寻找的那人选择了攻击。”
“这么说来,他是个疯子。”
“不,疯子很少杀人。疯子不能集中思想,或者说,思想集中的时间极其短暂。我们在对付的人要复杂得多,他可能是身体疾病或缺陷造成的精神病患者,吸毒成瘾造成的精神病患者,精神分裂症患者,或是兼有几种精神病的综合患者。也许这人得了浮客症,也叫神游症——暂时记忆缺失,先兆是伴随不合理性的行为。不过,这个人的外表和行为看上去完全正常。”
“照你这么说,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依据了。”
“那你就错了。依据可多着呢,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描绘一下这个人的长相。”杰德的两眼眯缝成一条线,思想高度集中。“唐温顿高于一般男子,身材匀称,运动员的体格。他讲究衣着,注意修饰边幅,总是那么干净清爽,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细致又细致。他毫无艺术天才,不会绘画,不会写作,不会弹琴。”
安吉利张大着嘴,睁大着眼,呆呆地望着杰德。
杰德接着说下去,越说越带劲儿,越说越快。“他不参加任何社交性的俱乐部或团体组织。除非自己主办的社团,别人主办的社团,他一概不入。在社团组织里,他非当主管不可,一切都得听他的,他爱发号施令。这人冷酷无情,性子急躁,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他想干一番大事业,小偷小摸之类的事他是不干的,要干就大干;假着有案可查的话,一定是抢银行、绑架、凶杀之类。”杰德越说越兴奋,情绪激动,那人的整个画面也越来越清晰。“很可能小时候被父母抛弃,赶出家门,这一点你抓获他后就会审问出来的。”
安吉利打断他的话。“医生,我不想泼冷水,不过,也可能他是个古怪的、疯疯癫癫的、服麻醉药服得昏昏沉沉的人,或是个毒品贩子……”
“不可能。这老兄不吸毒品,不服麻醉药。”杰德的语气很肯定。“我再给你介绍些情况。学生时代他爱好有冲撞的体育运动,像橄榄球、曲棍球,面对象棋、猜字谜、填纵横字之类游戏不感兴趣。”
安吉利用怀疑的目光瞧着他。“牵涉到不止一个人,”他提出异议,“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我在给你讲唐温顿的特征,”杰德说,“他是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我对你说说这个人的另外一些特征。他是拉丁民族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想?有什么根据?”
“根据凶案中他所使用的手段:匕首——镪水——炸弹。他是南美洲人,或是意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综合特征画像就这样。这人已作了三次案,谋害了三条人命,正千方百计地要杀掉我。”
安吉利强压自己的感情。“这一切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杰德在一张椅子上坐定下来,把身子往安吉利跟前凑了凑。“我就是干这一行的。”
“当然是凭你的智力啰。可是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人,你怎么知道他的相貌、体形、性格等特征呢?”
“好比对赛马打赌,我推测种种可能性。有一个名叫克莱奇默的医生发现,百分之十妄想狂患者体格健壮,行动敏捷,属运动员类型。我们那位老兄毫无疑问是个妄想狂,头脑里充满了妄想,幻想自己名声显赫,权势齐天,至高无上。他是一个十足的夸大狂,自以为凌驾于法律之上。”
“那么为什么不把他关押起来?早就该关押起来了。”
“因为他戴着假面具。”
“他戴着什么?”
“安吉利,我们大家都戴假面具。婴儿是天真无邪的,一旦过了婴儿期,我们就开始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掩盖内心的仇恨和恐惧。”杰德以权威的口气说话。“但是,在压力下,唐温顿会撕下假面具,露出真面目。”
“我明白了。”
“他的自我是个弱点。一旦自我受到威胁——真正的威胁,他的精神就会崩溃,变得神经错乱,疯疯癫癫。现在他的精神已到崩溃的边缘,像站在悬崖边上,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倒栽下去,粉身碎骨。”稍稍迟疑一下,他又接着说,好像自言自语:“此人具有超凡的魅力。”
“你说他有什么?”
“超凡的魅力,人所体现出的超自然力量。一个人因为身体里有恶魔,他有左右别人的力量,对别人施加影响,甚至任意摆布别人。这种人个性很强,强到压倒一切、不可抗拒的程度。”
“你说他不会画画,不会写东西,不会弹琴。这些你又怎么知道的?”
“尽管世上有患精神分裂病一样的艺术家,但大多数艺术家挨过一生而没有发生暴力行为或狂热行为,那是因为艺术创作为他们提供了自我表现的机会。我们那位老兄没有艺术天才,当然就没有那种自我表现的机会。他活像一座火山,内部积聚着巨火的压力,释放内部压力的唯一办法便是爆发,于是一连制造了三个凶杀案:汉森——卡罗琳——穆迪。”
“听你的意思,这人作了三个无意义的凶杀案,糊里糊涂地要了三条人命……”
“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意义的,正好相反……”杰德的脑子转得飞快,七巧板又拼合几块;他暗暗骂自己当初竟然视而不见,或是吓得看不清那几块板。“唐温顿的打击目标一直是我。汉森被杀是因为把他错当做我了。当凶手发现搞错了,便到诊所进行第二次攻击。当时我已离开诊所,凶手只见卡罗琳一人在里面。”他的声音里充满愤怒。
“那人杀死卡罗琳,为的是灭口?”
“不对。那人不是虐待狂。虐待、折磨卡罗琳,那是因为他要一样什么东西,比如,一件罪证,她硬是不给。”
“什么样的证据?”安吉利试探着问。
“不清楚,”杰德说,“这证据正是全部问题的关键,找到它就找到了答案。穆迪发现了答案,他们不答应,把他杀死了。”
“有一点倒是讲不通。如果真的把你杀死在街头,他们就搞不到证据了。这与你的其他假设不符合。”安吉利固执己见。
“讲得通。咱们假设证据在我的一盘磁带上。一盘磁带本身可能不说明什么问题,孤立看一盘录音带也可能无关紧要,但是把它跟其他事实联系在一起,就可以构成某种威胁。怎么办?有两个法子:要么从我手里拿走,要么把我消灭,免得我泄露机密。起先他们试了杀人灭口的办法,可是弄错了,结果杀死了汉森。于是他们采取另一种办法,想从卡罗琳那里弄到录音带,没有得逞,转过来专门对付我,演出了车祸那一场;我去找穆迪帮忙的时候,大概有人一路跟踪,然后分别跟踪我们两人。眼看穆迪要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了,就把他杀了。”
安吉利凝视着杰德,皱眉蹙额,好像陷入了沉思似的。
“凶手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不得手决不会罢休的。”杰德心平气和地推理。“现在已经变成一场殊死的游戏,那主儿输不得,输不起。”
安吉利细细观察杰德的脸部表情,同时心里掂量他说的这番话。“如果真像你分析估计的那样,”安吉利说,“那么,就需要把你保护起来。”他从套子里拿出左轮枪,啪嗒一声打开枪膛,弄弄清楚里面是不是装满子弹。
“谢谢你,安吉利,我不需要枪,我自有武器对付他们。”
这时传来咔嗒一声,有人开外屋的门。安吉利问杰德:“有预约病人?”
杰德摇摇头。“今天下午我没有门诊。”
安吉利手持左轮,轻轻地走到通接待室的门,往旁边一站,把门猛地拉开。来人是彼得·哈德利,他面部露出困惑的表情。安吉利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杰德赶到门口。“没事儿。他是我的朋友。”
“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安吉利道歉,放好左轮枪。
“这位是彼得·哈德利医生——警员安吉利。”
“你这儿办的是什么样的精神病诊所?”彼得问。
“近来碰到了一些麻烦。”安吉利答道。“史蒂文斯的诊所闯进了盗贼,我们猜想这些家伙可能还要来的。”
杰德接过话头。“很可能再来。他们没有发现要寻找的东西。”
“这与卡罗琳的惨死有没有联系。”
没等杰德回答,安吉利抢先说话。“我们还不清楚,哈德利医生。刑事处已关照史蒂文斯医生不要随便谈论这件案子。”?
“我能理解,”彼得说,然后望着杰德问道:“我们的午餐约会还照常举行吗?”
杰德确实忘了,经彼得提醒,连忙说:“当然,当然,照办不误。”然后转向安吉利:“该谈的我们都谈了。”
“噢,还有一件事,”安吉利说,“你敢肯定不要……”他用手指了指左轮手枪。
“谢谢,不要。”杰德摇摇头,婉言谢绝。
“好吧,保重!多加小心?”
“我会多加小心的。”
吃午饭的时候,杰德心事重重,不大说话,彼得也不勉强他。他们谈起大家都认得的朋友及病人。彼得告诉杰德他已跟伯克的老板谈过了,并且已安排伯克在一家私立医院做仔细检查。
彼得喝着咖啡说:“我不知道你现在遇到的是什么样的麻烦,杰德,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杰德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谢谢你,彼得。这件事情只能由我自己处理,别人帮不上忙。待事情过去以后,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希望很快过去。”彼得说得轻松,好像对前景抱乐观态度,但仍放心不下。“杰德,对我实说,你有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
杰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自己处境危险:一个杀人狂已杀了三个人,还要杀一个人,那便是他本人。
十五
午饭后,杰德回到诊所,还是照老规矩,步步留神,处处小心,尽量避免遭人攻击。
他取出磁带,又开始听治疗谈话录音,仔仔细细地听,想从中找到某些线索。那些病人一个个好像是喷出熔岩的火山,他们的“熔岩”成分是仇恨、性反常、恐惧,自怜、夸大妄想、孤寂、空虚、痛苦……
他听了三小时录音,在汉森的录音带上新发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