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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们来看看,也许可以利用耶拉的一个伎俩把故事完成。追忆:城市里充满了男人快乐的回忆。风格:用亳无深意的浮夸词藻来掩饰藏在追忆中的线索。博学的无知:男人假装他想不透另一个男人的身份。吊诡:因此,妻子抛下他去追求的男人其实就是他自己。不错吧?看吧,你也办得到,任何人都可以。”
“可是写出来的人是耶拉。”
“没错!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写了!”老文人说,示意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想找出他身在何方,仔细读他的专栏。”综艺版作家说,“他一定躲在里面什么地方,他在文章的各个角落都藏满了讯息,小小的秘密的讯息。你懂我的意思吗?”
卡利普说了一段往事代替回答,小时候耶拉曾经向他示范,如何用他文章里每一个段落的头尾单字凑成句子。他透露他怎么样组字谜来瞒骗审查官和报纸督察员,怎么样用句子的头尾音节编排字符串,用所有大写的字母组成句子,还有惹火“我们姑妈”的文字游戏。
综艺版作家问:“你们姑妈是老处女吗?”
“她没结过婚。”卡利普说。
耶拉和他父亲是不是曾为了一间公寓引发争吵?
卡利普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口角。
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律师伯父,分不清楚哪些是法庭记录、诉状和法条,哪些是餐厅菜单和渡轮时刻表?
卡利普说他猜想这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样只是传说。
“找找线索吧,年轻人!”老作家不悦地说,“耶拉不会把事情讲得清楚明白!我打赌我们这位热衷侦探冒险和胡儒非教派的朋友,已经一点一滴地,像是用绣花针挖掘一口井似的,从耶拉专栏里的隐藏文字中挖出了意义。”
综艺版作家说,这些文字游戏很可能真有一个意义,也许它们指示着来自未知的讯息,而也许正是这份与未知的紧密连接,使得耶拉得以超越那些注定默默无闻的作家。除此之外,他想要提醒他这句谚语有它的道理:“名气太大的记者不会有好下场。”
“也可能,真主保佑,他说不定死了!”老记者说,“怎么样,你喜欢我们的游戏吗?”
“关于他丧失记忆这一点,”综艺版作家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是,”卡利普说,“是真的也是假的。”
“那么,关于说他的藏身处遍及全城?”
“也一样。”
“或许此刻他正孤零零地在其中一个藏身处咽下最后一口气,”专栏作家说,“你也知道,他自己也挺爱这种猜谜游戏的。”
“如果他快死了,他会召唤某个亲近的人到身旁。”综艺版作家说。
“才没这个人呢。”老专栏作家说,“他跟谁都不亲。”
“我敢说这位年轻人并不这么想,”综艺版作家说,“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
卡利普告诉他们。
“那么,告诉我,卡利普,”综艺版作家说,“在他窝藏的地方——天晓得他是受到什么冲动的驱使——一定有某个耶拉觉得够亲近的人,至少可以让他吐露写作秘密和临终遗言,对不对?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孤独者。”
卡利普思忖片刻。“他不是一个全然的孤独者。”他感触良多地说。
“那么,他会召唤谁?”综艺作家问,“你吗?”
“他妹妹。”卡利普脱口而出,“他有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同父异母妹妹,那是他会联络的人。”接着他陷入沉思。他回想起那张生锈弹簧破肚而出的扶手椅。思绪继续延伸。
“或许你已经逐渐抓到了我们游戏的逻辑。”老专栏作家说,“你或许开始品尝到自己正迈向合理的结论。因此我必须坦白告诉你一点:所有的胡儒非信徒都无可避免地走入悲惨的下场。法兹拉勒,胡儒非教派的创立者,最后像条狗一样被人杀死,尸体的脚上被绑条绳子拖着游街示众。你知道吗?六百年前,他也是通过解梦而进入这一行,就如同耶拉。不过他并不是在哪家报社孜孜不倦地工作,而是躲在城外一个山洞里……”
“经由这样的比较,我们对一个人能有什么了解?”综艺版作家说,“一个人能够多么深入另一个人生活的秘密?三十多年来,我一直试图深入探究那些悲惨的电影演员的秘密,那些模仿美国人的我们所谓的‘明星’。于是我发现了这一点:有些人,他们说每个人类都有一个分身,他们错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另一个人。每个可怜的女孩都有她自己的可怜样。我们的每个明星都独一无二,如同天上的星星,孤孤单单,个个是找不到同类的悲惨星斗。”
09有人在跟踪我(5)
“除了好莱坞的原版模特儿之外,”年老的专栏作家说,“我有没有跟你提过耶拉所仿效的原创者名单?除了但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鲁米外,他还大大方方地抄袭了我们伟大的宫廷诗人谢伊·加里波的《美与爱》。”
“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综艺版作家说,“每一则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故事,是因为它不会一模一样。每一位作家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都是充满个人特色的二流作家。”
“呸!”老作家说,“我们拿他颇感自满的那篇来看,什么《博斯普鲁斯海峡干涸的一天》那篇。里头所有末世的景象,根本就是直接抄袭自好几千年前的古书,描述救世主降临前的毁灭之日,不是吗?从古兰经中,审判之日的章节里抄来的,从伊本·赫勒敦'1'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1332—1406),阿拉伯历史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1'和阿布·呼罗珊的书里抄来的,不是吗?然后他再加入一个什么黑道老大的低俗故事,毫无艺术价值可言。当然了,文章中的各种噱头,还不足以造成某小部分特定读者的风靡狂热,或是促使当天报社接获上百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电话。真正的原因,是字里行间隐藏的秘密讯息恰巧被读者解读出来——不是被你我这种普通人,而是一小撮手上拥有密码书的信徒。这些信徒遍布全国各地,其中一半是妓女,另一半是男同性恋,他们把这些讯息当作神圣的律令,从早到晚打电话到报社来,想确定我们不会把他们的教主耶拉先生给踢出门外,叫他为那一堆胡言乱语负责。不只这样,还老是会有一两个人守在大门口等他。卡利普先生,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可是我们挺喜欢卡利普的,”综艺版作家说,“我们在他身上嗅到自己年轻时的气味。我们信赖他,所以才告诉他我们的心里话。我们便是靠这种直觉来分辨是非。莎蜜叶·莎曼女士,以前一位耀眼的明星,当她在一家养老院安度晚年时曾经对我说:‘嫉妒这种疾病……’怎么?你要走了吗,年轻人?”
“卡利普,小伙子,既然你要走了,那么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老专栏作家说,“英国电视台搞什么要访问耶拉而不是我?”
“因为他文章写得比较好。”卡利普说。他已经从桌边起身,准备跨入通往楼梯的安静走廊。他听见老作家在他身后大喊,浑厚的声音丝毫不失原有的欢悦。
“你真以为你刚才吞的是胃药吗?”
走上外面的街道,卡利普小心谨慎地四下观望。对面人行道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卖桔小贩和一个秃头男人茫然呆立,那个地点曾经发生过神学院学生焚烧报纸的事件,因为报上刊登了一篇他们视为亵渎的耶拉专栏。眼前两个人看起来不像在等耶拉。卡利普穿过马路到对面去买了一个桔子。正当他剥桔子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来到卡格尤鲁广场,他转向办公室的方向,还是搞不懂刚才那一刻怎么会突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缓缓走下街道,目光望进书店橱窗,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股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模糊中有一只“眼睛”紧盯着他的后颈,就是这样。
当他缓步经过其中一家书店前时,他的眼睛遇上了橱窗里的另一对眼睛。四目交会的剎那,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好像巧遇自己长久以来的挚交。橱窗里展示的是一家以侦探小说为主的出版社,如梦总是狼吞虎咽地阅读他们的书。卡利普常在书上看到的那只奸邪的小猫头鹰,此刻正耐心注视着卡利普和周六橱窗外来往的人潮。卡利普走进店里,挑了三本他认为如梦还没看过的旧书,结账包好,外加广告看板上介绍为本周之选的一本书《女人、爱情、威士忌》。一张颇大的海报钉在上层书架上,写着“土耳其惟一达到第126名的侦探小说系列:排名就是我们最好的品质证明。”店里除了同一家出版社的“文学罗曼史”和“猫头鹰趣味小说系列”之外,还卖其他书。于是卡利普询问店员有没有一本关于胡儒非教派的书。一位矮壮的老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边监视着柜台后的苍白年轻人,一边张望着外头泥泞的人行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给了卡利普一个意料中的答案。
“我们没有。去小气鬼以斯马的店问问看。”接着他又补充,“好久以前我曾经拿到几本侦探小说的草稿,从法文翻译过来的,翻译者是奥斯曼·亚拉列丁王储殿下,他刚好就是个胡儒非信徒。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出了店外,卡利普朝人行道前后张望一会儿,但没有看见任何值得留心的异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正在研究三明治店的橱窗,孩子身上的外套太大了;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绿色袜子的女学生,一个身穿棕色风衣的老人,正等着过马路。可是,他才刚跨步要走向办公室,就感觉到同样一只紧迫盯人的“眼睛”落上他的后颈。
卡利普从来不曾被人跟踪过,也从来不曾体验过被跟踪的感觉。他对这件事的认识,仅限于他所看过的电影或是如梦的侦探小说中的情节。虽然他只读过几本侦探小说,但他却时常高谈阔论此种文类:应该有办法架构出一本小说,让它的开头和结尾的章节一模一样;应该写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因为真正的结局已经被隐藏在中间的内容里;应该要编造出一本小说,其中的角色全是瞎子,等等。卡利普在脑中组织着这些如梦嗤之以鼻的假设,梦想或许有一天他能够成为故事中的另一个人。
09有人在跟踪我(6)
办公大楼的入口旁边,有一个无腿的乞丐蜷缩在壁凹里,卡利普想像他两眼都瞎了。想到这里,察觉自己已卷入这场噩梦越来越深,他才决定这一切不只是如梦离去的缘故,必然也要归因于睡眠不足。走进办公室后,他没有立刻坐回办公桌前,反而打开了窗户探头往下看,观察人行道上的所有动静。过一会儿,他回到桌前坐下,而他的手则不由自主地,不是伸向电话,而是朝一个放有纸张的档案夹伸去。他拿出一张白纸,不多加思索便振笔疾书。“如梦可能会去的地方:她前夫家。我伯父家。芭努家。一个‘安全’的住所。一个半安全的住所。一个讨论诗文的场所。一个什么东西都讨论的场所。尼尚塔石的某间房子。任何一栋老房子。一栋房子。”看见自己写的东西没什么逻辑,他放下笔。接着他又抓起笔,把除了“她前夫家”之外的可能性全部划掉,然后再另起一段:“如梦和耶拉可能会去的地方:耶拉的某个藏身处。如梦和耶拉在一间旅馆里。如梦和耶拉去电影院。如梦和耶拉?如梦和耶拉?”
写下这一切,让他想起那些侦探小说,而自己恍若故事里的主人公。他感觉自己正逐渐接近一扇门,通往如梦,通往一个新的世界,通往一个他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