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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看着呈到自己面前的头颅,一挥手,笑道:“孙千户辛苦了。”又喝着边上的兵士,道,“还不快将孙千户扶起来。”
“不敢,不敢。”那孙千户诚惶诚恐地自己站了起来,道,“些许小事,不敢言辛苦。”
张忠满意地一点头,道:“不辛苦就好,正好有一桩好事要劳烦孙千户。”他示意边上的兵士将那个头颅拿下去,打消外头顽抗的一部分兵士的心志。
孙千户心里一苦,什么好事能轮得上他这么一个降将,嘴上却道:“还请将军吩咐,孙某万死不辞。”
张忠大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死是不用死的。”
下半夜,孙千户带着张忠临时拨给他的手下,向着城内走去,敲开了一扇扇黑油大门。
这些被打开的大门无疑都是这一次积极纳粮的大户们,他们有些已经听见了城门口的动静,正匆匆忙忙地卷了些金银细软准备逃跑,有些还在床上安心地呼呼大睡。无一例外的,被孙千户给来了个一窝端。
他知道这是张忠让他彻底得罪了城中的富户,从此完全地和汉军绑在一起,所以这事干起来倒是还挺心甘情愿的。一开始张忠没开口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什么样的苦差事呢?没想到,这是让他查抄那些积极与汉军作对的人。
对,就是汉军。现在,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了,自然更愿意这么称呼自己,谁会喜欢叫自己反贼呢!
按着张忠的吩咐,他一丝不苟地查抄着所有主动的富户,但是却放过了那些‘被主动’的人家。按照张忠的说法,他们汉军是个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从不冤枉任何一个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他们作对的人。
就现在看来,整个军队进驻福清县的过程中的确纪律严明。除了主动伸出刀子的,他们没有对百姓动一分一毫。想到这个,再想想汉军手中掌握着的可怕武器,孙千户的心陡然热起来。
哪个男儿不梦想着建功立业、衣锦还乡?更甚者,若是汉军能更进一步,他岂不是有了一个能青史留名的机会!
一场血腥的战斗之后,第二日福清县的街道上只剩下了来来往往的兵士,原本夜间间或响起的枪声也完全没了踪迹。那些百姓躲在门板后看着这一群和他们印象中不大一样的兵士,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直到家中没了存粮,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上街之后,才发现这些打着汉旗的兵士真的不会对他们动手。街面上这才渐渐的重新热闹起来,酒楼里也有了些许人影。
方二郎往常去的那个酒楼最好的位置上一坐,以往这样的好位置可轮不上他一个闲汉,那都是有钱的老爷、官人才能坐的,他也就配做底下的角落里头。
他点上一叠花生米,叫了一壶浊酒,新奇而得意地左顾右盼。这是个好地方,正好能看见下面台子上说书的,还能居高临下地瞧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自然,这时候也就那些个袢袄大兵,手里端着一杆枪,身板挺得笔直。嗨,真他娘的威风啊!他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声,拈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丢。他眼尖的看见下面的说书台上一个说书先生慢吞吞地坐了上去,赶紧回过头,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竖起耳朵来。
就听那说书人一拍醒木,道:“正巧得了个新折子,今儿咱们就来说一说这盛世大唐!”
相似的情景在不同的地方由不同的人演绎着,有说大唐的有说大汉的,也有说大宋的。从历史的片段中截出几个光辉的片段出来,再换成老百姓们能够听懂的语言,就足以在这个缺少精神娱乐的时代,起到舆论宣传的作用了。
只要百姓稳住了,那些书生叫唤得再厉害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像林瑜那样,做书生做到造反的份上,古今以来他还真是第一个。
张忠在福清县收集了所有的能带走的粮食,就整装离开了县城。留下了原本的孙千户带着原本的溃军驻扎在这里,这并不是他心大也不是他信任孙千户这个降将,而是在朝廷眼里已经是从了贼的他除非自立门户,否则就只能躲在汉军的麾下,才有一条路可以走。
而若是自立门户的话,无疑是自取死路,比跟着他们造反还看不到希望。这个时代又不是东汉末年混战的时候,可是连个转投的方向都没有。
所以,张忠放心地留下一县衙的金银财货,率领着大军拍拍屁|股就跑了,一点也不担心身后某些人会不会降而复叛。
孙千户目送着打着汉旗的大军远远的去了,果然带领着剩下的兵士兢兢业业地守着福清县,未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心。
就当林瑜兵分两路,向着福州府府城的方向挺近的时候,兴化府失落、连带着福州府内也已经燃起了硝烟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传进了建宁府,福建都司所在的府城。
“这是出大事了!”新任的福建巡抚章巡抚这时候正是万分后悔顶下了这个位置,据说上一个巡抚简巡抚就是因为治下接连出了几桩大事,这才被降级调进了京城,这还是当今的心腹呢!
说起来,怎么什么坏事这里都有一份呢,实在是太邪门了!
见当地都司的都指挥使沈大人穿戴着铠甲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章巡抚胡乱蹦的心脏好歹安稳了一些。他忙迎上去道:“沈大人气势轩昂,必能吓得贼众闻风而逃。”
这却是一句废话。
果见沈大人沉着脸,并未为这一句好言而开颜,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镇东卫全军覆没,福清县也已经被贼子拿下,我不能再拖下去了,钱粮可都准备好了不成?”就算在军户中抽的丁还不满万,但是好在之前为了攻打福宁州的倭寇,那些兵士才刚被遣散,现在重新召起来也容易,总算是省下了不少的时间。
说起这个来,章巡抚就不由得苦了脸,倒不是他不想配合,而是上一任留下的烂摊子,他接手的时候库粮根本就不是满的。但是,因为这个在上头都已经报备过了,所以他也就无所谓地接了下来。如今秋收还没有开始,库房还是空了大半的模样,他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听章巡抚这般一哭诉,同样是刚上任就接手前任的烂摊子的沈都指挥使一颔首,道:“章大人的难处我都看见眼里,这样把,您今晚将城里的商户、缙绅人家普通一请,剩下的就由我这个粗人来解决。”
章巡抚意会地一点头,道:“那就看沈大人的了。”
这边福建的一个巡抚一个都指挥使正在千方百计地筹措钱粮,努力地想要在上达天听之前,在本省内扑灭这一股不知打哪儿吹来的反贼。
远在北方的京城之中,常林二家的无故消失终于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二贼比与东番的反贼有着关系!”当今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愤怒这两个字怎么写的了,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将这两人当做心腹,费心提拔,就觉得自己的一份心全都喂了狗。
不,还不如狗呢。人家吃了他舍与的吃食,还晓得要叫唤两声,这两人却转身就是一口。
“来人。”当今长而瘦的脸上掠过一丝狠厉,道,“将常林二家三族尽数下狱,隔日待斩!”
当下,就有人劝道:“圣上息怒,这可万万使不得。就算这常林二家真的投靠了东番,也得先找到证据,如今只是一时找不到人,说出去难以叫人信服。”
却听当今冷哼一声道:“证据,什么证据,两家子全跑光了是不是证据?”他盯着那人的头顶心,道,“你给他们说话,是不是也是东番的人,嗯?”
那人刷得一下跪伏在地,不住磕头,道:“微臣万万没有此意。”
当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押下去!”
一室寂静,那个胡乱说话的人被拖出了书房,不过,当今的怒火也因此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事几个汉臣不好说话,暗地里低着头连个眼色都不敢打——没看见刚才那个蠢货的下场么?什么时候了洱海火上浇油,怪就怪常家祖籍泉州府,离着东番那么近,略微一想就能联想到一起,无怪乎当今这般肯定。
汉臣不好说,满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顶头的建极殿大学士、也就是刚顶上了乌拉建贤位置的这一位,他轻轻地拨着腕子上的念珠,道:“三族就三族么,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算再不把东番放在心上,他也不敢太幸灾乐祸,说了这么一句也就罢了。
本朝三族算的是父族、母族、还有妻族,本就是很重的刑罚,当今气上心头说说罢了,真听建极殿大学士这么一说,他反而有些踌躇。
自然不是下不去手,而是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常柯敏是泉州府的出身,父母妻都是本地人士,就算他下了夷三族的令,命令从北边跑到南边,人早就跑光了,徒惹笑话而已。
林如海倒好说,他的本族就在姑苏。但是,林家一向支庶不盛,他这一支因着早年的矛盾早就分宗出来了,父族其实也就林如海一人。母族更不用说了,还在林如海小的时候就被吵架流放,如今不知道还能找得到几个。妻族荣国府,他倒是想动,但是四大家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牵一发而动全身。更重要的是王子腾还在外没有回来,手边还掌着上万大军。这要是一动,这边又引起兵变,那才是真的大麻烦。
所以,与其下了令,最后闹了笑话,还不如现在就当没这回事。早晚,他会一个个收拾这些恬不知耻、枉顾皇恩的东西。
当今心中发狠,面上却道:“罢了,好歹君臣数十年,朕还盼着他们回头是岸,也好继续给我朝效力。”
听此一语,众位大臣忙高呼圣上宽宏英明,是不是有人在心中暗笑当今分明投鼠忌器,却偏要装得大度大量,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弯下腰去装出一脸的感激高呼圣明。
不过,这一份大肚量是注定感动不了老天了。
就在当天晚上,国库那边突然冒起一阵火光来,索性水车来的及时,也就烧掉了几间屋子,库房因着是整块的石料建成的,是以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
只不过,巧的是那几间屋子正好是前年开始重新算得账册,是林如海带着当今拨下来的心腹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整理出来的,里头包涵了历年来国库的收支状况,堪称一目了然。
在这样敏|感的关头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当今怎么能不大怒,立即命彻查。他想着必是常林两家人留下的人手做得好事,可谁知查来查去,却查到了乌拉一族的身上。原是有个不成器的纨绔子,一直听着家里头念叨了今年少了多少多少的进项,一时不忿临时起意干出了这一桩大好事。
任凭当今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花来。转念一想,也是。若真是东番的探子,一墙之隔就是库房,要是这把火让这里头一扔,那才是真的焦头烂额,何必小孩子闹脾气一般,只少了区区几本账册。
最后这个倒霉纨绔子在家里叫了罚铜之后,被打了几板子就放回家去了。
不过,所谓的区区几本账册子是林如海带着众人花了大半年的力气整理出来的,如今成了一堆灰烬,众人只能重新翻出以前密密麻麻、收支不明数字不精准的账册来。
小小的一把火打消了当今从隔壁省调大军的打算,也延缓了广东水师的调集速度。
后来,当安排了这个戏码的地支问起林瑜,为什么不干脆一把火烧了国库,让他们无钱可调的时候。林瑜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