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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沉吟了一下,然后掰着手指算,衣食住行零零碎碎说了个齐全。
“没有食物,但是有充分的水的话,一个人最多能够坚持三个月。”林瑜没有多说,这种知识放在后世算得上是常识,但是在这种时候乱说话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不是做过什么诡异的实验。然后道,“这里干净整洁,食水都是新鲜的,我要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柳湘莲叹道:“是我小觑了你了。”心里却更觉得亲近了一些,有些疑问就好问出口了,“这兴化府被拖了这么久,还赶上了暴民作乱,只怕等你赶过去的时候不说十室九空也不剩几个了,瑜哥儿又何苦这般赶。”
他说得是林瑜严格的规定了每一次靠岸补给的时间,以及排班哨探天气、只要可见度足够,就立马行船的一系列措施。
“因为就像我刚才说得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人都能活下来,我也相信兴化府肯定还是有一批人活下来的。”生命是能自己找到出路的,更何况他对这时代小老百姓的智慧也有信心,总不可能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否则那些白莲教的人从哪里来的。又道,“再者,就算十室九空,那剩下的一室哪怕因为我提早到一刻而活下一个人,也不枉我这一番赶路了。”
“怀瑾大义!”柳湘莲深为叹服,抱拳而拜。
“快别闹这个。”林瑜笑着让过了,随即沉下脸色道,“希望赶得及吧!”他心里有另一种隐忧,当今派了王子腾前去镇乱。只怕镇乱只是其一,更重要的目的是趁着这个机会叫整个兴化府里头已经感染上天花的人死绝。
这个可能性很大,甚至在林瑜临走之时看到当今脸上隐隐轻松的神色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开始猜测了。
这样的猜测在他看到常柯敏同样不妙的神色之时就知道,这一位大学士心中也有这一层忧虑。两人像是对暗号一般,将自己的担忧写了出来,笔迹不一但一模一样的‘弃城’二字将两人的心荡到了谷底。
爷孙两个枯坐小半个时辰,常大学士方颓然愤懑道:“到底死得不是满人,对他们来讲,死了多少汉人对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怕将林瑜这个活的祥瑞派过去也有这一层意思,‘朕并没有放弃兴化府的意思,奈何暴民作乱,这都是天意!’说到底,都是棋盘上受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噤声。”林瑜沉静的眼神在蜡烛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灼灼,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但是比起常大学士的颓然,却另有一番不屈。
常大学士摆手道:“不怕,我要是连这个院子都管不好,也不用做这个大学士了。”他也只是一时不忿,寻常还是很小心谨慎的。
林瑜点点头,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道:“我会尽量赶过去,只不知王子腾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没有说得动的余地,不过相信只要不是一个对着皇帝愚忠的,就还有余地,是个人总有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然后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文武不通,还不如问你那堂婶,知道的怕还比我多一些,只听说有些护短。”几个侄子都纵得有些不大像样,自己却没个子嗣,不知是不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又道,“你大约不知,我常家也是一个大族,就在兴化府边上的泉州府,我这便与你书信一封,到时候有什么缺的,只管去问,那边再不敢拖沓推辞的。”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这就好了。”林瑜得了书信折在袖子里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想起刚刚常大学士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弯腰悄声道,“老爷子莫灰心,汉人不会一直任人宰割的。”
常大学士一惊,见他微露了一个笑来,忙一把握住他的腕子道:“别忙着走,先解释解释。”他已经有些后悔刚才不过脑,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现在看起来眼前这个小家伙更叫人担心一些。
林瑜就笑道:“老爷子拼着叫人仇恨也把文渊阁大学士这个位置给啃了下来,只要有更多老爷子这般的人与您守望相助,还怕做不到使君垂拱么?”垂拱而治的本意只是君王不必做什么而天下大治,这是一种道家中无为而治的理想状态。不过,常柯敏相信林瑜表达的意思可没那么良善。
所谓的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这块土地上贯彻了上千年,而垂拱而治可谓是中国历代士大夫的夙愿了。说起来挺简单的,就是皇上您只要做好皇上就好的,其他的杂事都有做臣的给您办了。
前朝的时候,可谓是将这一点贯彻到了顶峰。虽然不能说当皇帝的就被完全架空失去了权利,但是那样的情形已经是如今内阁权利大大缩水的本朝所不敢企及的。
自本朝以来,士大夫的权利一步步萎缩,已经快要达到历朝历代的顶峰。林瑜可不相信这群读书人会心甘情愿的将杀头的刀递到皇族的手中。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经过剃发易服,没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林瑜愿意赌一把,这块土地上读书人的脊梁还没有被完完全全的打断。
而常柯敏微亮的眼神告诉林瑜,他赌对了。
也是,一个能凭着自身的力量,走向内阁并吃下一向由满人占据的文渊阁大学士之位的人怎么会真正甘愿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彘犬。若连这一份抗争的心气都没有,又何必走到现在。
“垂拱而治,倒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头。”常柯敏低低地道,“只是话说的好听,前辈花了千年未曾成功的,凭什么你小子就觉得你能成?”还是在本朝越来越严密的统治之下。
“您的家族是在泉州,到时候我送您一份大礼,您就知道了。”林瑜笑着道,“只是到时候千万找一个开明讲理的与我说话。”
林瑜靠在榻上,想着那晚上与常柯敏的谈话,他的家族在泉州那个自来对外的府城,还是本地一大豪强。最大的可能,常家本身就有偷偷做海运生意,这样他拿出玻璃来也方便。若是没有,也无妨,他也能像个法子将人拖下水,到时候现成的利益当前,可比浅浅的一层联姻更加紧密。
不过,这都是后面要担心的事情了。
当初从扬州上京城,整整花了二十来天。这一回,下扬州却紧赶慢赶地将时间压缩到了十天不到。在扬州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林瑜和林如海稍稍谈了几句,就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去了。
从林如海这边林瑜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本应该只有一个急脚前往王子腾处下旨的,但事实上却有两拨急匆匆的人过去了。林如海对递送密折身边挂着的火漆筒算得上熟悉,这也是他想要告诫林瑜的。
如果想救人,就得赶时间了。
这世界上果然都是人精多,也不知当今还掩耳盗铃做甚么。林瑜面沉似水,站在船头对着看似平静的江面默默无语。说句难听的,还真是又当又立。
柳湘莲见林瑜自打在扬州停留过之后就面色不渝,难免担忧地问道:“可是有什么坏消息?”
林瑜便叹一声道:“等你到了兴化府,就知道为什么了。”一开始最糟糕的猜想成了真,他怎么会为此感到高兴。
一路疾行,林瑜总算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了兴化府。
只是还没有接近设立着府衙的仙游县,林瑜一行就被早就等着的兵士给请去了王子腾的大营。
柳湘莲到底是正经的世家子弟出身,早年的时候也是学过的,一见这围而不攻的架势,心里头已经了然,面上露出怒色。
见林瑜对他摇头,他这才强自按耐的怒气,再一想之前他说过的话,终于明白原来那时候怀瑾紧赶慢赶的意思。
他们并没有直接被领取见王子腾,而是像招待客人一般将他们扔进了一个空置的营帐之中。
见林瑜镇定自若地散发,就着沉默的兵士们抬来的水沐浴更衣,柳湘莲低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并不难猜。”林瑜淡淡道,“现在急也没用,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另想办法。”他想起贾敏曾叫人回他说,王子腾此人作为四大家族最为出息之人,在当初的贾代善的口中,权势心深重。当初的风暴之中,谁也没想到他不声不响就投靠了当今,这才搏来了今日的权位。
这样一个人物和曾经的林如海一般,至今没有子嗣。而不知为何,他也至今没有立嗣。林瑜也可以肯定,他绝对和当初安于天命的林如海的心思不一样。
几个王家的侄儿侄女给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是不是他效仿王翦自污,还是相信自己还生得出男嗣。
“哦?他一到军营就要水沐浴,不见本官也未曾有不满之意?”王子腾摸了摸腮下胡须,笑道。他是听说过林瑜的美名的,自家夫人也曾致信与他,说是想以女相配,只不过被他赶紧回信驳了。他如今远离京师,已是君臣相忌的格局,再来个文武勾结,嫌弃自己的命□□生不成?
不过,听闻这小子已经与文渊阁大学士结成了姻亲,倒还有几分脑子。
“未曾,只说沐浴更衣洗去风尘,该当拜见大人。”副官恭敬地回道。
“罢了,请他来吧。”王子腾思忖了一下,觉得为难人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这么瞧着是一个聪明人,不如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林瑜等到外头来报,说是王统制有请时,刚慢悠悠地半挽了发。他点了子鼠道:“你与我来。”又与湘莲道,“看你的样子对军营也熟的,就不多嘱咐了。”见他点了头,这才安心地走了。
到了王子腾的大营,林瑜一下就见到了里头长身而立,穿着常服的将军。
好一个儒将!林瑜心里头先赞一声,只见此人身长八尺有余,面白有须,一身精干又不失文气。比之贾赦、贾政之流倒叫人看得过眼一些。
同样的,王子腾初见林瑜先是被他的面容给惊了一跳,心道果真是美名,名过其实多矣!本是世间难寻的容貌,怪道自家夫人连文武并非一道的规矩也给忘了,心心念念地想把自家姑娘配给他。
一个能在当初的风暴中屹立不倒反而更进一步的武将又怎么可能是粗鄙之人,脑筋一转就猜到了上头的心思,难免在心中不屑。
他早就嘀咕当今小家子气,这毛病到了如今也没改,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面对好看的人,就算是身为领兵的将军心如铁石如王子腾都不免稍稍缓和了态度,也不论官场上下,只论世家情谊,柔声道:“这便是林家侄子了,我便唤一声瑜哥儿,你叫我王世伯就行。”
林瑜毫不打顿地接口道:“小侄来之前匆忙,不过手边正好有一份大礼,也不知王世伯愿不愿意接下。”
王子腾叫这一句话给噎得哽了半晌,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容沉静无波的林瑜,他挥挥手,叫里头伺候着的兵士先下去,方问道:“瑜哥儿这是何意?”
“若我没有猜错,当今应是给您下了密旨,这才有了王世伯如今围而不攻之举。”林瑜开门见山。
王子腾定了定神,心道自己差点被这个少年天才的面貌给唬了去,谁知竟不是个娇养的公子哥,倒有几分眼色,也不知是不是常大学士临行前教的。
“若您觉得是常大学士教的,那小侄也能说一声,不是。”林瑜很轻易就猜出了王子腾在想些什么,一个人在受惊吓的时候表情管理往往做得不是很好,所以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这张脸并不是完全给自己添麻烦了。
闻言,王子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