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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华山之上; 似是常年如此。
吴裙缓缓垂下眼来。
“公主醒了。”
忽听得一声朗笑; 玄白道袍瞬息间由远及近; 那声音刚落,人已到眼前。
正是宁道奇。
他手中拿着拂尘,肩头还站着一只大松鼠。此刻笑看着仍有些疑惑的小公主。
那松鼠歪了歪头; 竟是灵活地跳到塌上美人怀中,甩着尾巴不停撒娇。
吴裙被蹭的弯了弯眸子,连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看来这小东西也是喜欢公主。”
宁道奇抚着长髯笑道。
吴裙安抚地拍了拍貂儿脑袋,又见它软软地蹭了过来; 不由笑了笑。
“这松鼠是宁道长的?”
她眨了眨眼,在塌上写道。
宁道奇摇了摇头,却是摆手道:
“这松鼠是隔壁楼道友的。”
吴裙微微蹙眉,好奇地看向窗外。
却见云雾之中一个鹤冠白羽的青年自山巅缓缓而至。
走到近处吴裙才发觉那人身着蓝色道袍; 只是隐于云雾中看着倒像寒白。
他背上还背着一捆干柴。
明明是世俗之物; 却恍若携九天而来; 高不可攀。
这样的人,吴裙实在想不出他竟会养一只松鼠。
小公主弯了弯唇角,眼中竟带了丝笑意。
她笑起来天真可爱,原本病恹恹的面容瞬间鲜活了起来,似这冷冷云巅也多了抹桃色。
“公主怎知老道是谁?”
见窗外那人若有所觉,宁道奇连忙岔开话题。
吴裙也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你,我生辰时你派仙鹤来替我送过礼。”
她舒了眉眼写道。
宁道奇笑着颔首:
“却是老道。”
两人言语间那鹤冠白羽的道袍青年已消失不见。
松鼠犹豫半晌,却是轻轻蹭了蹭桃衣美人的手指。
它向来灵性,平日里只要主人一回来便甩着尾巴溜走了,难为今日还留在这儿。
宁道奇挑了挑眉,听的“吱”的一声才回过神来,却是那小东西已等不及了,不由笑道:
“公主日后久居华山,若是觉得这袇房有何不妥之处,尽可告诉老道。”
“老道若是下山可为公主添置些东西回来。”
这山上确实简陋,袇房之中看起来空荡荡的。
吴裙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这样便好。”
她摸了摸肩头松鼠轻轻写道。
宁道奇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来。
华山清寒。
松鼠至暮时便已离去。
吴裙喝过药后终于下了塌。
她醒时便在袇房之中,还尚未见过这云巅风景,此刻也不由有些好奇。
道场之上终年云雾缭绕,隔着朦胧夜色一时倒也看不真切。
吴裙一时不察竟是踩空了。
她本已走到边缘,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
粉色的桃衫儿瞬间没入云雾之中。
小公主紧紧闭着眼却闻青山之外传来一声鹤鸣。
一只白鹤自云雾之中腾空而上。
直到肩上传来熟悉的茸茸触感吴裙才微微睁开眼来。
却见那小松鼠正亲昵的用尾巴蹭着她。
白鹤眨眼间已飞到崖边。
听得一声清鸣便已停了下来。
吴裙眨了眨眼,便见那崖壁之上立着一个鹤冠白羽的清俊道士。
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楼道长。
不由弯了弯眼眸。
那看起来宛若姑射一般的道长也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见他问。
小公主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那道长似是知道,微微伸出手来。
他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似冷冷冰雕。
小公主初握住那手掌只觉寒气瑟瑟,见那羽冠仙人目光温和,不由轻轻弯了弯眼眸:
“阿裙。”
“我叫阿裙。”
她轻轻写道。
肩上松鼠似也知道了,“吱吱”地叫了声。
鹤冠白羽的青年微微颔首,温和道:
“贫道楼鹤。”
他声音似有奇妙韵律,显得清淡平和。
吴裙方才有些紧张的心情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竟似心灵相通一般。
他在问她怕不怕。
小公主微微弯了弯唇角。
她笑起来很美,眼中像是溶了细碎星光,柔软动人。
楼鹤摸了摸鹤颈,只道了声:
“去吧。”
那白鹤清鸣了声,瞬间冲雾而起。
它这次飞的很快,吴裙却并不怕,软软的环着鹤儿脖颈回头看了眼。
那蓝白相间的道袍已离了很远,指尖却似还残留着淡淡寒意。
华山很大。
那白鹤时而冲入谷底溪流之中,时而又腾空直入高云。
吴裙好奇地看着沿途风景。
她生在隋宫多年,竟从未有一日如此畅快。
朝游北海暮苍梧,方知诗中所言不假。
对面远远亦有一灰雕急冲而来。
松鼠“吱”叫了声,那白鹤却丝毫不惧。
吴裙看了崖壁一眼,环着鹤儿脖颈的手紧了紧,却是慢慢睁开了眼。
白鹤高鸣一声竟是冲着灰雕腹部腾空而起。
那速度很快,甚至比风还快。
眨眼间衣袖上已落了片灰羽。
那灰雕斜落在崖边树上,却是已不敢再撞上。
吴裙弯了弯唇角。
山巅之上,楼鹤目光温和的看着云雾。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清鸣响起,白鹤俯身冲落崖壁。
那松鼠甩了甩尾巴跳了下来。
吴裙刚松开环着鹤颈的手,便觉眼前衣袖温凉,竟是被人轻轻抱了下来。
楼鹤并未解释,在那粉衣美人落地时只是淡淡松开了手。
那鹤儿已离去。
月上柳梢。
清辉寒光落在薄衫上,吴裙鼻尖微微有些红。
却仍是笑看着面前高华如姑射的年轻道长。
不知为何,自第一眼见他时她便觉得很亲近,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吴裙微微眨了眨眼,却见楼鹤也眨了眨眼。
那带着温热暖意的羽麾便已落到了她身上。
男人身上有很清淡的香味,像雪的味道。
吴裙弯了弯唇角。
“你不冷?”
她眼中话语直白。
楼鹤微微摇了摇头,却是笑了,那笑意清淡,却也很温和:
“你该回去了。”
天色确实已很晚了。
吴裙轻轻点了点头,走之前却突然返过身来。
在那仙人面上印上一吻来。
又迅速跑了开去。
松鼠“吱”的一声躲进了山林中。
楼鹤淡淡垂下眼来,看不清神色。
吴裙进屋后褪下羽麾,却觉袇房中竟比白日里暖和些。
那窗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方精致的火炉。
炉下木柴是新添的,窗户微微开着,因此房内倒并无气味。
其上香甜清酒已是煮沸,此刻咕咚咕咚响着。
想到白日里见到那人背上干柴来,小公主眸光亮了亮。
洛阳:
独孤皇后大丧过后,晋王带孝三日便被派往了玉门之外。
虽说胡人来犯突然,但朝中并非无将,此番圣意倒也令众人不解。
可看帝王深沉目光,谁又敢多言呢。
自九公主离宫后,隋帝耐心越发不好了。
朝中多次有人因一言而定罪,众人若想活的久些,自然不敢多话。
太傅之职已免,裴矩自然也开始入朝供职。
这位年轻的世家子弟甫一入朝便与宇文化及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独孤峰挑了挑眉,却听隋帝淡淡问:
“爱卿觉得此举如何?”
立马收回目光来,低头道:
“臣觉此举不妥,一来边关战事吃紧,二来耗时极长。”
“大兴土木,恐难完成。”
他小心看了眼隋帝,补充道。
隋帝捻弄玉玦的手顿了顿。
他此前亦认为不妥,因此朝中众人都顺着那话说了下来,竟无一人反驳。
“裴卿。”
杨坚微微抬眼。
裴矩应了声,自列中站了出来。
独孤峰自以二人已是同一阵营,不由使了个眼色。
裴矩却似并未听到一般,敛目道:
“运河之事利在千秋,臣认为可。”
他语气淡淡,却坚定笃然。
令众人心下一顿。
隋帝眯了眯眼:
“诸卿可有别的意见?”
帝王目光扫到宇文化及,却见那朱红官袍的青年沉默不语。
他自华山回来后,变化倒是大。
朝中众人无人敢语,李渊更是将头埋地低低的。
殿上静静地。
沉香缭绕漫上帝王莫测面容。
良久,听得一声轻笑:
“既然诸位并无意见,那么就依裴卿之言。”
“运河之事,交由裴卿负责。”
他话音落下,便淡淡离去。
裴矩微微眯了眯眼。
夜深了,华山之上:
风吹寒枝,炉火烈烈作响。
吴裙微闭着眼睡的香甜,翻身间露出一截藕臂来。
那守宫砂下印着的四瓣桃花竟悄无声息隐入了血脉之中。
与此同时,崖壁上坐着的鹤冠道长微微皱眉,衣襟之上竟是沾了丝血迹。
第71章
华山清寒。
幸是夜里架了火炉; 吴裙也不觉怎么寒冷。
这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幽明。
她昨夜睡前喝了甜酒,此刻胃里暖暖的,不由弯了弯唇角。
宁道奇独居惯了,不知如何照看小姑娘; 自昨日一顿饭后便已不知所踪。
吴裙来时虽带了许多衣物。
琅配珠环亦是有之,可离了女官竟也无从下手。昨日还稍显整齐的桃髻儿松松的,一半发带也不知散到哪边去了。
小公主盯着镜子看了半晌,幽幽垂下目光来。
寒山上湿气重; 隔了窗柩也能感觉到外间云雾。
古松独独立在一旁; 瞧着便能渗出冷意来。
吴裙犹豫了半晌; 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她手中拿起昨夜借的鹤麾来; 想着今日还回去。
却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那声音轻缓温和,这山上除她之外还有两人,不知为何; 吴裙便是觉得一定是楼鹤。
果然。
那门外站着一位鹤冠白羽,着蓝白道袍的清俊道士。
山上雾气重,他眉目亦沾了些露水,凭添了几分疏寒之意。
吴裙眨了眨眼; 却见楼鹤缓缓将手中油纸包递了过来。
那油纸包的四方四正,腾腾热气混着香气漫出,瞧着像是市集里卖的糕点。
“这是给我的?”
小公主疑惑的看着对面人。
她眼睛很干净,一眼便能望到底。即使不说话楼鹤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微微弯了弯唇角:
“这八珍糕是山下铺子里的特产; 我瞧着许多小姑娘都爱吃。”
吴裙伸手接过那冒着热气的糕点来; 轻嗅了口。
随即笑的眼眸弯弯。
她爱食甜; 可一食甜便容易生病,因此隋帝总是忌讳着这些,宫内人也不敢拿糕点来给她吃。
此番见到这八珍糕难免有些欣喜。
楼鹤目光温然平和,肩上藏着的松鼠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抱着松果不停啃着,衬着那人高华清鹤的面容,竟也和谐。
吴裙突然拉起那隐于蓝白道袍中的手来,轻轻写道:
“你是专程去为我买的?”
她指尖温热,落在那苍白冷玉一般的掌心中带着丝丝痒意。
楼鹤微微垂下目光来。
便见那人已收了手,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被她牵着的是一个清修的道士,可她的目光还是那般天真动人。
楼鹤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