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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虎请曰:“弟昔过京西,遇有吴广、吴康弟兄,皆勇健而有大志。绍兴时涪王吴蚧裔孙吴曦献四川,其父曾谏曦曰:‘祖宗八十年门户,一旦扫地矣。’曦不听,逃去延安。吴广、吴康俱与弟隐群玉山中。此去永州非远,盍以书招之。西北英雄多出吴氏麾下。闻吴家军复起,人心响应矣。”世龙曰:“不劳遣使,各处英雄与吾有识者,抑复不少。大丈夫举事,自当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横行天下。吾今以檄文遍达江淮荆楚,同类者自能千里相投,若区区虎踞此山,掩耳盗铃,甚非公等初心也。”众头领大喜,世龙连夜遂草檄文,其略曰:皇宋不幸,国祚倾移,窃柄权坚,以于戈为儿戏。偷安宰辅,以岁币为壮猷。朽索驭马,敝箪焉止池咸,掩目捕禽,寸廖岂清河浊。致使独松关下,二百州稽首迎降。丁家洲前,十万军蔽江溃散。山河破碎,故国依然。身世浮沉,空城宛在。
潮汐不作,莫回三折之波。钟…播迁,空铸六州之铁,惨德枯之玉关长往。马角未生,悼祥兴之铜驼奚存。龙髯莫逮,海道覆舟。君臣殉节,虽三百载历数云终,而十八主余泽犹未湮也。
咄彼蒙古,以红羊白马之俗,御我神州。不思逆取顺守,大肆叛道离经。狂妄贬圣,悖戾灭天。恶焰穹苍,…浮赢政,伐陵寝而取帝王之首。天子摸金,鄙衣冠而列娼丐之中;儒生搁笔,而且磔屠生灵。赤血流地,杀戮士女,白骨撑天。中原皇帝,匪天上人为之,此座诚可惜也。譬如种荆棘于良田,养虺蜴于室内。而堂堂中国,犹有一寸干净地乎?又况雨毛陨石,危象叠兴;地震山崩,灾棼屡告。非疮民蝗国,即物怪人妖。以至瓜分四海,脔莫不虎踞…张、蚁聚蜂起,跨邑皆飚忽之师,带州盖云…之将,非蹂躏中夏涂炭生民时哉!某等以光复赵宋安集黎庶为心,即今召募英贤,重振故国。为念订盟九土,爰告诸姬。罗浮师起,共凿蛇盘之山;鞑靼兵来,齐纵牛尾之火。
涤嵩华之污垢,鳖饮沧江,洗海甸之腥。鞭断淝水,杨镳则兔走鸟飞,奋戈则禽奔兽窜。槐阁后裔,休徒鼎湖之泣。幕府世胄,用董夔门之师。鲸鲵永清,乾坤再造,重光日月,迅扫…枪矣。嗟嗟!戎马声嘶,恸洒崖山之泪。墓木虚拱,肠断会稽之陵。迨至芟荒夷险,胥录铁券之勋。然后收电回霜,永乐金瓯之固。各定去留,匆怀观望,凡我中夏,宜檄通知。
世龙草毕,与众人朗诵一遍,无不奋腕泣下。遂令抄录各处挂。果然人心思宋,遂有乐昌人洪时锦、建宁人虞凯、东昌人麟,并道州吴广、吴康。有帅兵来助者,亦有仗剑来投者。
旬间,罗浮随添无数人马。有石楼上逻卒望见海运一到,即时报。牛…、史霸二人,争先领兵夺粮而去。世龙又令吴广、王麟兵策应。海道运粮使朱清、张…一见史霸,知是来索常例,不为意。史霸、牛…跃入海舟,登时杀起。朱清举手无措,急驾舟而走。张…见不是头,望大洋中一跃。史霸不舍,随后跃下。二人在水中揪住厮打。牛…杀散粮卒,急拍海舟近岸,令人搬运。谁知海船高大,沙洲碍住,不能近岸。一时飓风又起,几乎落套,慌忙下碇。只见朱清已驾起小舟,手捻长枪,大呼:“还我舟来!”船上军士各持长矛挠钩,一齐搠来。牛…所部力不能敌,俱带微伤。岸上喽卒夺不着小舟,惟呐喊助威而已。
数十号海鳅粮船,渐渐夺去。史霸在水中,始弃了张…,跃上一舟,杀退军士,撑至近岸。众喽卒齐登海鳅大船。吴广、王麟随后俱到,张…知众寡不敌,指挥军士,夺得十余号海船便走。牛…、朱清二人犹立船头死战不休。吴广大呼:“看箭!”语未毕,一矢飞来,朱清已中腕上,泅水而逃,失粮食船三十余号。罗浮士卒,一齐搬运上岸。史霸笑曰:“只此粮数,已可支给十年矣。”四人得胜,押粮而归。
第十六回 杨孝伯击楫过洞庭
第十六回杨孝伯击楫过洞庭
却说关普灵、寇复雷、韩昭、李穆、杨孝伯、斛律亢宗、焦芳、傅突一行八人,由临安至东京,望见北宋诸帝陵寝。关普灵曰:“此陵虽不免刘豫之难,然较之会稽,犹为万幸也。”李穆曰:“凡帝王陵寝,鲜能永保不发者,无他,多藏金宝故也。惟周太祖有鉴于此,布衣瓦棺而葬,其处心积虑,不可谓不远矣。”寇复雷曰:“伐掘陵寝,每在易世之后。而最惨者惟会稽,不及二十年遂遭凶暴。反不如草莽寒贱,长保一盂麦饭于年年也。”韩昭等因至陵所,惟见莽莽榛榛,墓木无存。
经两次陷没后,残碑断碣,俱僵仆荒芜丛中,诸人感叹不已。
韩昭有诗以吊之曰:玉碗金鱼锁寂寥,墓门芳草绿萧萧。
悲风石马依残棘,泣露铜驼卧断桥。
燕子尚知怜旧主,杜鹃犹似说前朝。
纸钱麦饭空华表,零落杨花尽日飘。
诸人将由东京探种世龙闽广消息,经汝宁府过郾城,次临颖,忽一桥飞岸卧波,形如半月。桥头碧柳——,斜阳掩映,旁有石碣,题曰“小商桥”。杨孝伯一见泣曰:“此先统制尽节之所也。”众愕然。孝伯曰:“先祖杨再兴为岳侯部下副统制,曾以三百骑破金兵二千余众。金人万弩齐发,力战而死。
逮岳侯长公子云兵至,金人望见岳家旗号,不战而走。先统制已是身无完肤,焚其尸,得箭镞二升。岳侯闻之哭泣者累日。
小子今履其地,恶得不悲。”韩昭慰之曰:“令先祖为国殉节,虽死犹生。足下异日克承先志,即无忝祖德也。”众皆叹息。
一日又至朱仙镇,众皆曰:“此岳候奉诏班师冤寒千古地也。”李穆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凡为名将者往往如斯,真是古今同慨。”众人欲赴开封,闻汉阳盗云扰扶沟、延津等处,开封正在出师,乃望蕲黄过武昌。一日将渡蕲水,忽见对岸戈戟耀日,有无数人马,正纷纷攘攘,争舟而渡,众皆骇异。又见旗帜缤纷中,驱着许多男妇,号哭登舟,稍缓者以刃胁之,不从者弃置水中。呼号哭泣,声闻数里。傅突定睛看时,乃曰:“即汉阳盗贾氏弟兄也。”兄名…,弟名(羽辛),台州人。俱粗暴有力,专务私贩。往来江汉间,官不敢捕。某在襄阳耳其名,与刘勇士、赵和尚二人交情甚密。
相约刘起真定,赵扰川蜀,贾乱荆襄。不图赵和尚诈称故宋福王之子广王,煽动愚民,事未成,被官捕磔于市。刘驴儿生得方面巨目,身躯雄伟,又胸有三侞,自以为异,聚众至数万,起事被都部署朵尔察忽所擒,族之。余党尚众,蔓延未获。惟贾氏兄弟竟起汉沔,纠集数千,大掠州郡。至今犹扰蕲黄,洵荆楚之大患也。有焦芳勃然大怒曰:“某与此贼,誓不两立!”荆襄乃某父母之邦,昔年落魄乡里,蒙父老赠以资斧,应募襄阳。文焕降元,某漂泊京湖,卖演枪棒为生。曾在岳州鹿角镇,遇二贼与某格斗,某卖弄本事,打伤二贼。二贼豪霸此镇,当场弄丑,为众所笑。遂怀不平,火焚镇中,伤毁人民无数,某惧而逃。今又戕我故土,当与截江决一死战。傅突亦忿然欲往,关普灵急止之曰:“众寡不敌,大势显然,今日非尔我争战时也。”众人始趋麻城,抵沙河以济汉江,遂达武昌。泛鄂渚、赏赤壁、登松风阁、上黄鹄矶各处,盘桓数日。时李穆有《登黄鹤楼》一律云:千里间关赴崔嵬,浩然江上一登台。
连天云气三湘合,动地涛声七泽来。
赋就浪传鹦鹉手,诗成谁识凤凰才!
乡园南望无多路,回首临安咏落梅。
韩昭等小住数日,遂由江夏望岳阳而进,方离莆圻至临湘,闻道路传扬广南惠州府罗浮山,有英雄传檄各处,恢复故宋。
诸人皆以种氏弟兄举事,其在此乎?不日已至巴陵县,一近峡口,即是洞庭。见湖中浩浩荡荡,横无际涯,东连岳阳,西抵澧州,北据江陵,南至潭州,方广五百里。众人此际,恨不插翅飞近广南,一齐登舟。遥望君山,如青螺一点。萃在湖心,有杨孝伯击楫言曰:“祖生尚有大志,吾属独何人哉!孝伯不能扫净鼠辈,恢复故国,继先人之志者,有如此水。”焦芳、傅突更咬牙切齿,誓不能除襄汉之贼肃清桑梓者,亦如此江。
一时,尔愿枕戈,我欲负石。正淬厉奋勇间,忽隔水闻有歌声。
听之,即邻舟有人鼓…而歌也,歌曰:三十六湾云作屏,君山遥点一螺青。
岳阳楼上谁人笛?又引波声下洞庭。
歌毕,有人以洞箫依歌和之,众皆寂然,侧耳谛听。少时,又一人歌云:黄陵庙下水悠悠,斑竹泪痕千古留。
麦饭一盂原垅上,家家正祭李潭州。
歌罢,洞箫仍如前和之。韩昭不觉触着技痒,兴会勃发,朗然吟云:重湖雪浪卷寒芒,气势奔腾逼武昌。
今古客来诗境阔,楚吴界破水天长。
雁冲晓日排孤屿,帆带睛云过岳阳。
回首君山青未了,一声长啸入沧浪。
韩昭吟毕,忽隔舟有人大笑而出云:三尺焦桐七线琴,迢迢远远访知音。
韩昭应声云:未知谁是知音者,想应他心即我心。
其人亦喜,掉舟面前视之,乃二年少书生也。前者抱琴一张,后者携箫一管,直过舟来。寇复雷一见抱琴书生,大呼曰:“竹生贤侄何来?”抱琴者慌忙入舱叩见。复雷始偕携箫者与众人叙礼。起居毕,寇复雷将众人逐一告之。竹生曰:“此位王兄名用槐,大名人也。避乱湘陰,与侄同里。侄从陷没京西离华州者,近已十年矣。”言罢呜咽,复雷亦感泣。叩其父母,则母亡父在。复雷喜曰:“不图弟兄更有相逢日也。”王用槐亦遍问诸人。各陈衷曲,因言广南罗浮之事,未知的否,将往投之。王用槐随袖出一物,以示韩昭。昭讶曰:“罗浮檄文也。”众人趋前观毕,无不思奋。关普灵举手加额曰:“我等东西漂泊,行无定止,今得所归矣。”寇竹生、王用槐见众人气概,甚是敬服。愿同舟共济,相与谈论湖中。昔日岳侯平水寇杨么,约张枢密以八日奏捷,何等英武。逮桧贼以三字冤狱陷之,和议以成,南宋不振,千古奇惨也。王用槐感愤不过,以洞箫写其意云:凿釜沉舟誓不还,直期一战扫腥。
班师冤狱成三宇,破虏奇勋废十年。
屈膝自甘天子任,断头谁信将军怜。
无情最是黄龙饮,反兆金酋作贺筵。
用槐将洞箫故缓其音,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是一字一泪,舟中人无不欷…,寇竹生曰:“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兄勿调此悲咽之音。”遂抚琴按拍勾弦,徐引动角徵,调为发扬蹈厉之曲,其词曰:强胡扰扰我提兵,血战中原憾未平。
大厦已倾支一木,岂期长脚误苍生。
众人闻其音错落,沉雄发越,皆激厉起舞。竹生随手收拍,不觉微重,铿然一声,遂断一弦。竹生抚轸叹曰:“角多宫少,优雅之躁,不足以写高亢。良有然也,然断此一弦,主异日有灾。”遂不复弹,探首出舱,讶曰:“已近南岸矣!”不一会即由湘江上岸,已是潭州。韩昭笑曰:“此家家正祭李潭州地也。”寇竹生亦笑曰:“蛙鸣聒耳,怎及大吕黄钟。然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