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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个死去的法老。”
阿肯娜媚耐心地听着阿伊的大放厥词,因为他是宰相,其他臣子在法老已死、后宫只有妇人的情况下都保持沉默。
终于,阿肯娜媚看向阿伊,从前她一直不愿意和阿伊对视,她厌恶那双浑浊、恶心,不时泛着泪水的眼睛,但这次,她那双澄澈的碧眸平静无波,甚至带了几分轻视。
“是的,你说的没错,宰相大人。现世就是那样残忍,很快人们就会忘记图坦卡蒙,就像你们在我父亲离世之后,对他所做的一样,你们抹去了他所有的痕迹。”阿肯娜媚轻轻说道。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没有人想到这个一贯柔弱的皇妃会在这种场合突然提及那个宗教背叛者——阿蒙霍特普四世,他是埃及的耻辱,是所有阿蒙神的追随者不愿回溯的过去。
阿肯娜媚满意地看着所有人怔楞的表情,然后无比轻柔无比肯定地宣称:“十年、二十年亦或是三十年,我一定活着,活着看见图坦卡蒙躺进属于他的金字塔!”
☆、33
阿伊的表情太过呆愣;以至于一只苍蝇盯在他的鼻子上;他都没有发觉。苍蝇欢快而灵活地沿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爬行;一直到小昆虫差点误入这老头的鼻子里,阿伊才惊慌地挥手赶走这扰人的东西。
阿伊的生活穷奢极欲,甚至细节处已经超越了皇室。此时天气炎热,昆虫繁多;他就命跟在自己身后打扇的两个奴隶浑身涂满蜂蜜,达到吸引蚊虫的目的;这样自己就不会被叮咬。
阿伊家的奴隶时常会被盯得满身肿块;还要忍耐着奇痒和隐痛;为阿伊打扇。
这会儿阿伊被苍蝇骚扰了,他认为是奴隶失职;回身就一巴掌拍在奴隶的脸上;他虽然年老,但身躯肥壮,将那奴隶拍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这实在是太放肆了,也实在是太失态了。
阿伊羞愧得要命,又暗恨自己被阿肯娜媚寥寥几句激怒,涨红着脸杵在原地,将一众大臣瞪得个个低了头,瞬间又找回了信心。他又洋洋得意去看上首的两个寡妇,皇太后略微不悦,倒是阿肯娜媚不闪不避,隐隐带笑的看他。阿伊被那双美丽的眼睛看得心头一荡,须臾又觉得不对,阿肯娜媚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遭到戏耍的猴子。
他怒意勃发,这寡妇迟早逃不出自己的手心,竟然还如此猖狂,莫非是悲伤过度发疯了不成:“皇妃,我敬重您的身份,但是不要仅凭着妇人之仁,就随意干涉国家大事。所有的大臣都同意将法老葬入帝王谷,您就好自为之吧。”
阿伊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余下众人皆作鸟兽散,蒙妲丽被召唤来给皇妃换药,皇太后轻摇着莲花金柄的鸵鸟羽扇,微微叹了口气。
蒙妲丽检查了一下阿肯娜媚的咽喉,发现有略微红肿的迹象,便调和了一杯甘草蜂蜜水,让阿肯娜媚慢慢吞咽,一边叮嘱道:“您千万不能再大声说话了,否则若是喉咙再度受损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嗓音就永远恢复不了了。”
阿肯娜媚只是笑,不知是否听进去了。蒙妲丽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好对皇太后使了个眼色求救。
皇太后还在为阿伊发怒的事情焦虑,她虽然也很有权力,却不像阿伊掌握了整个埃及的要害部门和运行方式。在法老突然去世,且没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的情况下,要想国家不乱,只得仰仗阿伊。
换言之皇太后的手段并不上台面,她可以在皇宫之内凭着意气和权威翻云覆雨,但出了皇宫那道门,就对国事一无所知。
她从米坦尼到埃及,阿蒙霍特普三世是个强硬的人;她从底比斯到埃赫那顿,阿蒙霍特普四世是个霸道的人;她从埃赫那顿回到底比斯,图坦卡蒙和众臣们刻意的压制,使得皇太后一天也没有真正接触过国事和民生。
因此她对阿肯娜媚好言规劝道:“你别和宰相争执法老陵墓的事情,不论他埋在哪儿,保证给你留个位置,”皇太后想到什么突然感慨地一笑:“人生何其漫长呢,说不准你几十年后就不愿意和图坦卡蒙合葬了。蒙妲丽既然说能为你治好嗓音,你就不要辜负了她的美意,没有缺陷的美人才有太阳一般的未来嘛!”
阿肯娜媚感觉到喉咙里清冽甘润的蜂蜜在流淌,甜甜地滋养了火烧般的喉咙,却流不进她的内心去,她的内心烧着了一把大火,强烈的悔恨让她想把这片土地和这些利欲熏心的人全部烧成灰烬。
可她不能,图坦卡蒙爱着这片土地,她亦对埃及抱着深深的感情。
“等……我治好了嗓子,然后呢……”阿肯娜媚吃力地吐字,像个牙牙学语的幼童那样好笑,可是皇太后笑不出来:“阿伊会得到这个没有缺陷的美人?”
皇太后竟然难得有些慌乱,如果出卖这个女儿,让她能够继续维持作为帝国第一女性的权威,是的,那她会妥协的。相对的,阿肯娜媚也会得到阿伊的庇护,等到几年之后阿伊死了,她仍然也还年轻,会有第三、第四个男人等着她。
“为什么不呢?”皇太后斟酌了一下字句,不想触碰到阿肯娜媚的伤心处:“忍耐几年,我的女儿,你会得到一个强大的帮手。”
阿肯娜媚觉得话该说明白了,她示意蒙妲丽扶起自己:“您的话说错了,是一个强大……但是苍老的帮手,他身上腐朽的恶臭隔着尼罗河都能闻到。等他死了,我不得……不出卖自己再次寻找帮手,这到底是皇妃还是……皇室妓~女。”
这话说得露骨而恶毒,皇太后已经默认了阿伊的求婚,就差完成图坦卡蒙的葬礼之后公之于众。阿肯娜媚说自己是妓~女,难道她就是经营私娼寮子的老妓吗?
她惊慌而羞愧地尖叫起来:“阿肯娜媚,你的教养呢?!”
“你没有真的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母亲,而养育我长大的是埃及的这方水土和善良勤劳的万民。”阿肯娜媚向皇太后行礼告辞:“如果我一生只能靠寻求帮手保住皇妃的地位和性命,那我宁可从一开始,就孤身一人。”
皇太后想要拦住她,阿肯娜媚拍开了她的手,莲花金柄的羽扇“吧嗒”掉在地上,但谁都无暇去在意,阿肯娜媚看着皇太后脸上隐隐抽动的松弛的肉,一字一句说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阿伊想要娶我,那就准备娶木乃伊吧。”
母女二人不欢而散,蒙妲丽对此感到忧心不已。就像她一届女儿之身,从孟斐斯的乡村到底比斯的卢克索圣地,其间困难重重,且永远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兼且时不时有初诊病患不信任的眼神令人泄气。
因此她非常明白,一个深宫女人在没有男人可庇护的情况下,想要逃脱任人宰割的下场,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蒙妲丽。”阿肯娜媚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可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对手,她已没有畏惧:“我承诺你的御医长职位,如今依然有效。”
蒙妲丽不敢置信阿肯娜媚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管能不能实现,这位皇妃的勇气已经令人刮目相看。对于她来说,失败了不过是回乡下做一个贫穷的小医生,但是宫廷斗争一旦失败,唯一的结局就是凄惨死亡。
她不得不提醒了一句:“阿伊是宰相。”
是的,阿肯娜媚现在的对手是宰相,一个手握大权且利欲熏心的恶心老头。这个家族从她祖父阿蒙霍特普三世时期开始,就凭借自己是皇妃的娘家,逐渐壮大起来,如今历时五十年,已经是埃及的第一家族。阿肯娜媚想要拔除他,可能只能借助阿伊的弱点,军队。
蒙妲丽并不认为,同样可能继承法老之位的霍姆海布将军,也就是皇太后的大女婿,会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出手帮阿肯娜媚对付阿伊。
她还想劝劝:“皇妃,再婚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以我个人的见解,阿伊并不像谋害法老的人。”
那个人太高明了,图坦卡蒙近几年的身体状况不错,已经很久没有喘症发作,因此可以看出阴谋者是不在乎等待的。但是阿伊已经七十岁,时间对他来说是最宝贵的。
他不是谋害图坦卡蒙的犯人,但不代表阿肯娜媚会放过他,阿肯娜媚从高处看着渐退的尼罗河水卷走岸边大块的沙土,将肥厚的淤泥留给埃及人民:“你看,那些涓涓细流总能卷动大石块,只要你有耐心,蒙妲丽。阿伊坐在高位上久了,手法粗暴简单,那种下毒方式绝不是他的作风。但我一定要把他从宰相的位子上拖下来,因为他在法老生前对他理想的种种阻挠,因为他在法老身后对他的遗孀的侮辱。”
阿肯娜媚的语气比远方的落日还要苍凉悠远,蒙妲丽意识到就算自己为皇妃治疗了喉咙,即使皇妃恢复了夜莺一般甜美的嗓音,可她再也不会像那日一般,满怀着爱意吟唱情歌了。
因为图坦卡蒙法老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用炙热绵长的感情,滋养盛开在沙漠里的花朵。蒙妲丽只是个医生,但她拿皇妃寂静死沉的心全无办法。
阿肯娜媚已经搬离了法老殿,那里不久之后会迎来新的主人,但是这个人选已经在阿肯娜媚的考量之中了,她现在力量太过弱小,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因此遵循前世的轨迹,是她把握大局的最好办法。
阿努比斯已经将三样东西全部呈送在了她的面前,历代法老继位时所持的神之书、被死去的大弟弟斯门卡瑞砸碎的黑玻璃耳环,以及一只镂刻了黄金和象牙的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但阿肯娜媚还没有那个勇气和机会打开它。
这就是图坦卡蒙留下的,为了保住她的幸福和安全的所有物品。
神之书上滴落几滴浅浅的液体,因为高级纸莎草的纹理紧密,书写文字的烟灰墨水不易晕染,幸运的没有模糊字迹。阿肯娜媚在黑暗中呼唤阿努比斯,然后告诉他:“去找九位高官之一的文书总监耶尔古拜,不要暴露自己,也不要告诉他我的目的。就说我需要他帮我在皇家图书馆召见霍姆海布将军和门殿长老(注:相当于大法官)。如果他现出一点犹豫,你就要告诉我,我就不会再去寻求这个人的帮助。”
国丧期间,埃及人要剃去自己的胡须和头发,耶尔古拜按照习俗清理了胡子之后,看上去倒是出乎意料的年轻。在卢克索接受书记官教育的儿子穆萨也因此放假回家,正在摆弄耶尔古拜案台上的卷宗。
其中有一份就是法老生前交给他的那首《七夜》情诗,耶尔古拜还记得诗中见不到爱人的痛彻心扉之情,不知道那位失去了丈夫的皇妃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见儿子抽拉卷宗的手势粗放,便不悦地喝止:“穆萨,放下,不准动!”
穆萨撇撇嘴,到一边去刮自己练习写字的灰石板,声音尖利嘈杂得让耶尔古拜差点错过敲门声。
一个陌生的孩子递给他只有皇室女眷才能佩戴的金莲花配饰,告诉耶尔古拜:“有人让我传话,说阿肯娜媚要耶尔古拜带着霍姆海布和门殿老人去图书馆等她!”
耶尔古拜注意到孩子的口误,想必年纪太小,根本不明白这句传话的意思。这无疑是非常可靠的联络手段,还真不像那位柔弱皇妃的风格。
霍姆海布将军一定会明哲保身,而门殿长老是法律的代表,必定刚正不阿,皇妃想要打动他,除非有滔天罪行的确切证据。但是耶尔古拜打赌他们都会去,就像自己此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因为他们必定都想知道阿肯娜媚皇妃下一步的打算。
☆、34
埃及进入河水退却后的农忙季节,泛滥的尼罗河恢复温顺静谧的样子之后;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