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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锋镝-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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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次恍然大悟,“你从日本走私铜材,他也有份?”
杨慕初拊掌赞道:“不愧是我弟弟,一点就通。不过不止铜材,还有黄金和西药。”
杨慕次根本没听他前半句对自己的赞美,他只注意到了杨慕初的后一句话,“黄金?西药?大哥,这不是重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杨慕初见他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把自己的猜测对他讲了:“我猜,他和你一样。”
杨慕次一头雾水,他诚实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听懂。杨慕初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一直怀疑,他也是共_产党。不过,阿次,日本也有共_产党吗?”
杨慕次震惊地看着他,这个猜测太大胆了。对于杨慕初的问题,他缓缓地回答说:“当然有,我就是在日本,接受了共_产主义的信仰。”
杨慕初眼睛一亮,“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介不介意告诉我?”
杨慕次脸上的奕奕神采渐渐黯淡下去,语调也变得忧伤起来,“那也是个不好听的故事,你要听吗?”
每个人的过往于他人而言,都是一段陌生的路途,其间苦乐,唯有自己知道。然而这一段段歧途,终究会在一个点汇合成大路,那条路或者以热血染成,或者以白骨铺成,它通向一个叫做信仰的殿堂。那条路上原本陌生的人们,会因此而相遇,在天空,在历史,杨慕次的思绪渐渐陷入苍凉的回忆之中。
那年他十四岁,被杨羽桦送到日本东京留学。一个人拖着厚重的皮箱从远洋轮船上下来,少年杨慕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哀戚。于他而言,八岁起,“家”就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母亲的疏离与父亲的冷漠,那段生命几乎没有任何色彩,没有欢笑,也没有忧伤,在那个“家里”,感情是奢侈的,亲情,或者也是多余的。杨慕次走下甲板,大口呼吸着异国他乡的空气,海风中携带着海水苦咸的味道,杨慕次回头望去,却再也望不到故乡熟悉的土地了。
杨慕次来日本之前,杨羽桦曾请老师为他教过日语,因此他很快融入了早稻田的生活。十四岁的少年,在常人眼里,几乎还是一个孩子,他却过早地背负上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杨慕次的留学生活比他在国内时要丰富许多,半工半读的日子并不像想象地那样艰辛,反而是这种充实与忙碌,让他在疲惫过后可以轻易地进入梦乡,而不用去想那些不知道该不该想的人与事,他诡异的家庭,薄情的父母。
学校里的杨慕次是沉默的,学校外的杨慕次依然如此。他努力地上好每一节课,出色地完成每一项工作。由于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家庭背景,杨慕次看起来与普通的中国留学生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得到的待遇也没有什么不同。
“嗙——”杨慕次又是一拳甩过去,他已经是第三次把骂他是“支那猪”的日本同学打倒了。小个子的日本人擦着鼻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刚撑起身子,又被杨慕次一脚踢到。沙尘沾上他的脸,与斑斑血迹混为一体,那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周围几个日本学生围着杨慕次,却谁也不敢靠近,他凶狠的眼神中迸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意,一个人屹立在那里,竟像一座冰山令人无法靠近。
一个胆大的走过来,想要扶起地上的同伴,刚伸出手,身子就被杨慕次揪着衣领带了起来,他又是一拳,将手上的人打落了门牙。剩下的几个见状,也不管地上的同伴了,飞也似的跑走。杨慕次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从头到尾,他的表情都没有变。杨慕次冷笑着看了一眼地上两个依旧在哀嚎的蠢货,然后拍拍手离开。
杨慕初听到这里,心疼之极,原来他弟弟,也有这么不愉快的过往。他恨恨地骂道:“那群败类!”
杨慕次明白大哥心疼他,笑着说:“都被我打得满地找牙了,大哥,不用这么气愤吧?”
杨慕初骂了一句尤不解恨,“下次——”他没说完就被杨慕次抢了话头,“下次有人欺负我,我一定躲在大哥身后。”
杨慕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杨慕初也笑了,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杨慕次凶名传遍了整个校园,除了几个还说得上话的中国留学生与他偶尔来往,日本学生几乎见到他就绕道走。杨慕次丝毫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不被打扰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课兼职,就是去图书馆,他在日本,惊奇地看到了在国内看不到的东西。
杨慕次在早稻田的图书馆里遇到了一个人,从此被命运推到了另一条路上。
桥本休明是早稻田数学系的副教授,杨慕次听过他的课,对这位谈吐风趣,亲切和蔼的老师很有好感。直到他在图书馆看到一副景象,桥本休明抱着一本书。不吃不喝地看了整整一天。
出于好奇,也出于对老师的关心,杨慕次走过去礼貌地问:“桥本老师,您不需要休息吗?”
他不经意间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马克思的《资本论》,他也读过。桥本休明抬起头,看到是杨慕次,不由惊诧地说:“慕次君,是你?”
桥本休明很喜欢这个来自中国却聪慧优秀的学生,他指着桌上的书笑着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首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吗?”
杨慕次哑口无言,这本书他也读过,却怎么也达不到精神食粮的境界。桥本休明看出他了的懵懂,也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纯净。他听说过杨慕次凶名在外的“丰功伟绩”,桥本休明暗暗点头,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年轻人,必然值得塑造。
杨慕次十七岁时,第一次听到了完整的共_产主义理论。他问桥本休明,什么是共_产主义,桥本休明无法给他一个具体的答案,只能谆谆引导,“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你们中国古人说的,天下大同。”
杨慕次不解,“那不是孙中山先生所倡导的三民主义吗?”
桥本休明摇头:“那不一样,在你的国家,我是说中华民国,三民主义带来了大同吗?”
杨慕次依然不明白,“老师,什么是大同?”
在桥本休明的家里,许多个黄昏与夜晚,他们师生在讨论这个问题,桥本休明后来说:“我认为,是一种合理的、完善的、充满人性的社会制度,公平,正义,自由,尊严。”
杨慕次想到他在国内时看到的景象,军阀割据,连年混战,法律失去效力,生命没有保障,三民主义,救不了中国吗?
杨慕次回国的前一年春天,桥本休明带他去富士山踏青。三月的富士山在蒙蒙细雨中尤为秀丽,雨雾仿佛在山间罩了一层薄纱,遥遥远山,皑皑白雪,青峰屹立,飞鸟逐云。杨慕次和桥本休明远远望着,后者悠悠叹道:“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雪如纨素烟如柄,白扇倒悬东海天。”
杨慕次轻声说:“是石川丈三的诗。”
桥本休明点头:“你看,富士山屹立在那里,千百年都不会变。但是登山的人却一日一日不同,慕次君,世界是由人来改变的。我看得出来,你心中藏着很重的心事,慕次君,我不会去臆测在你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希望,我们相交这几年,会给你带来一些益处。”
杨慕次的眼眶湿润了,“桥本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世间的不合理与不公平太多,我们的理想是用自己的双手推翻它们。”
桥本休明微笑:“改变世界,先从改变自己开始。”
杨慕次郑重地点头,他翻开了人生中新的一页,作为一个共_产主义革命者,他有了自己的信仰与追求,他的理想,在于桥本休明的那句话,在于公平、自由、正义、尊严。
杨慕初忽然开口:“以天下人之理想为自己的理想,阿次,虽然我还是不了解你们的主义与宗旨,但是我必须承认,这是一个伟大的信仰。我想我要感谢那位桥本先生,他也是一个伟大的人。”
杨慕次的声音淡淡的悲伤:“如果桥本老师在天有灵,听到你这么评价他,一定会跳起来反驳你的,他从来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杨慕初吃了一惊,“你是说他已经过世了?”
杨慕次点头:“我回国后不久,他遭到黑龙会狂热分子的暗杀,遇刺身亡了。”
他从日本学成回国后,拿着桥本休明给他的介绍信找到了老余,从此正式成为了一名j□j地下党员。
现在回想起多年前的事情,恍若浮生一梦,却异常清晰。那时候他带着简单的行李渡海远去,除了一个模糊的梦想与回忆之外一无所有。一路跌跌撞撞,勉力维持尊严。幸而他遇到了一个优秀的引导者,才得以成为今日的杨慕次。
杨慕初怔怔地听着,直到杨慕次拍拍他:“故事说完了。”
杨慕次意味悠长地说:“故事不好听,却是一个好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

杨慕次向大哥讲述了自己的过去,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从前的他不习惯于向任何人倾诉自己的过往,一个人在沉默中踽踽独行,即使这是生存必须的伪装。也依旧是一种悲哀。若得心事如常诉,谁愿一生扮疏狂?大哥说他们将天下人之理想视作自己的理想,殊不知天下人的愿望,最朴素的,不过是自由两个字。
杨慕初的心在以一种规律的节奏跳动,他感受到弟弟心情的变化,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对于他们的信仰,他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杨慕次自己调整了心情,忽然想起杨慕初刚才的话。“对了,大哥,你为什么猜浅野三郎是共_产党?”
杨慕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在英国的时候,他接触过一些激进的学生团体,他们偶尔会在马克思的墓前举办一些小型的会谈或者演讲,嗯,我看见过几次,浅野好像还是其中的领袖人物。”
杨慕次半信半疑,“看上去不像啊,这种活动大部分都是暗中进行,你怎么看到的?”
杨慕初止不住笑,敲敲弟弟的脑袋,“当然是偷看到的。”杨慕初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回忆,俊朗的笑容里,眉毛都要飞扬起来,一双眸子如同初生婴儿似的黑白分明,澄澈如秋水。杨慕次望着大哥,有些羡慕,有些妒忌,他没有那样五彩缤纷的回忆。
杨慕次想象大哥偷偷摸摸的样子,越想越好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原来你还有偷窥的爱好啊,大哥,你不干我们这行真是可惜了。”
杨慕初又想敲他的脑袋,刚伸了手又生生忍住,他笑容依旧温暖和煦,开口却是一句:“谁说我不干你们这一行了?杨慕次少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军衔可比我低。”
杨慕次哭笑不得,他大哥红口白牙地找了戴老板要军衔,戴笠竟然真答应了他,活生生又压了自己一头。杨慕次咬牙切齿地道:“那么请问杨慕初上校,您上过战场吗?”
杨慕初到底还是敲上了,阿次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往外走,“干什么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杨慕初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找领导汇报工作。”杨慕次一条腿迈到了门外,又转过身子向杨慕初道:“浅野三郎到底是不是共_产党,我去查肯定比你容易。”
杨慕次所谓的汇报工作,就是去找俞晓江“约会”,当他再一次捧着大把的玫瑰站在学校门口等待他的“情人”时,杨慕次开始感觉到疑惑,每次见到俞晓江,他的心情就忍不住轻快起来,仿佛乌云蔽日的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劈过,漫天的大雨洗刷掉所有的阴霾,天空在风雨之后泛起一种极致美丽的颜色。杨慕次心道,自己一定是入戏太深了,他烦恼地想,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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