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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次心中所剩无多的愤怒也被一句话轻飘飘地按了下去,谁让自己欠了人家的呢?看见阿次不说话,杨慕初又说:“今天一天,什么感受?”
“后悔,担忧,恐惧。”
“后悔我因你入局,担忧我身陷囹圄,恐惧我此去无回?”
“是。”
杨慕初轻描淡写地一笑,“阿次,南朝吴均在《续齐谐记》讲过一个关于紫荆树的故事,你听过吗?”
杨慕次茫然地摇了摇头。
杨慕初朗声诵道:“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议分财,生赀皆平均,惟堂前一株紫荆树,共议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树即枯死,状如火然,真往见之,大惊,谓诸弟曰:‘树木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因悲不自胜,不复解树。树应声荣茂,兄弟相感,遂为孝门。”
杨慕初掉书包的本事比起荣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杨慕次却听得心神巨震。他明白杨慕初的意思,兄弟齐心,其利方可断金。然而齐心二字,说来容易却太难做到,世间万物,唯有心事最难揣摩。心有所念,心有所欲,心有所忧,心有所惧,七情可以伤身,六欲可以伤神。
杨慕次的心底无由地涌起一种难过的感觉,他的情绪被杨慕初看在眼底,痛在心底。杨慕初走上前一步拥抱住阿次,“对不起,不该瞒着你的。”
杨慕次感受从大哥心口传来的暖意,血脉仿佛在此刻交融,他周身的冷峻几乎都被融化,一天的忧虑化作无形。他回抱住大哥,原本的愤怒说出口时,便只剩了一句话,“大哥没事就好。”
杨慕初听后松手放开阿次,“没有下一次。”
杨慕次点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阿次答应大哥,没有下一次。”
杨慕初这才觉得自己总算没有被白踹两次,今天一天辛苦也值了。看到杨慕初缓和了脸色,杨慕次猛然想起正事。“大哥,你在特高课,没什么吧?”
“走,我们坐下谈。”
客厅的沙发上并排坐了他们兄弟两人,折腾了一天,两人都有些疲惫。杨慕次还好,长期的习惯让他尚得以保持端正的坐姿,杨慕初则整个人都窝进了沙发里。听了杨慕初的描述,阿次疑惑着问:“泷泽久保就这么轻易地招供了?”
杨慕初点头,“那天晚上你一开枪,他就知道去的是你不是我。后来我冒险见了他一次,我们商量的对策是,如果铃木清夫怀疑他,他就照实交代。”
“你怎么就能确定铃木清夫不会相信呢?如果他信了,你岂不是……岂不是……”他没有说下去,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大哥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我赌他不会相信。第一,除了泷泽久保的口供他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第二,这份口供也是泷泽久保在受到严刑拷打后才说出来的,铃木清夫为人一向八面玲珑,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包括他们自己人。与其让泷泽久保编故事给他,我们跟在后面圆谎,不如说实话,我们只需要填补漏洞。其实,从高桥石川来的时候,我就猜到铃木清夫没有相信那份口供。”
杨慕次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他不得不佩服兄长,这种j□j裸的阳谋,只有杨慕初想得出来。杨慕初这样的人物,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有时候一辈子都不说一句真话,有时候一开口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令人信也不是,不信更不是。
“你说得对,如果他真得相信,抓的就是我们全家了。”
杨慕初笑了一声以示赞许,“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他轻抚额头,用手撑着脑袋说:“不过后面的事情还麻烦得很,铃木清夫即使不相信,也不能不怀疑,我今天虽然拿话镇住了他,却不能不防他秋后算账。”
杨慕次抬头瞥了一眼外面依旧下得没完没了的秋雨,秋后算账,大哥说话真是入骨三分。
“我送了十根金条给苏锡文,看来日本人也没把这老东西当回事。”杨慕次突然开口,说罢觑了一眼杨慕初的神色。
“他不过是日本人的一条狗,指望他办事,无疑是画饼充饥。不过这老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会看人眼色,你等着吧,他没办成事,早晚得把东西给咱们送回来。”
“大哥,你知道‘大和药业’是怎么回事吗?”
杨慕初顿时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你想动它?”
杨慕次却拿不准主意,“我只能猜到是日本人,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控股,你今天被抓进去,我是想动手,不过还没来得及你就已经回来了。”
“等到日本人在股市上吃了亏,你大哥估计已经只剩骨头渣了,阿次,这不像你的风格。”
一句话让杨慕次深深低下了头,他坐在证券交易所里时,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那时他心慌意乱的,根本想不了太多。杨慕初坐在他旁边,看见阿次低下了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开个玩笑,不用这么介意吧?”
杨慕次素来清平的神色上终于透出了些许软弱,他并非介意杨慕初的玩笑话,却不得不介怀自己无法在第一时间想到最好的办法。说到底,杨慕初给予他的太多,他回报的太少。
“阿次,这方面你比我专业,我给你一些材料,你认真研究一下,有了结果告诉我。我觉得,其中有诈。”
“是,大哥。既然铃木清夫起了疑心,处座那边……”杨慕次的话依旧只说了一半,他想求杨慕初帮他把杜旅宁送出上海,略微犹豫了下,又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我想想吧,阿次,重庆那边依然没有明确的指示。”
杨慕次愕然,“难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眼下的事情应付过去。”
杨慕初走得轻巧,铃木清夫却不得不留下来将所有事情重新一遍。他拿起泷泽久保事前拟定的行动方案与事后的口供仔细对照了一番,两张纸叠加在一起,正好完美地演绎了事情的经过。
铃木清夫注意到一个细节,根据泷泽久保的口供,带人劫走杜旅宁的是杨慕初,但是按照特高课行动人员的说法,领头的人枪法精准身手不凡,显然不是杨慕初。
难道是杨慕次?如果是杨慕次,特高课的宪兵队认错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这份口供是真的,泷泽久保跟杨慕初早有勾结,为什么他不承认去的是杨慕次,而是一口咬定去的是杨慕初?
为什么泷泽久保一口咬定去的是杨慕初?
铃木清夫脑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有人在拖杨慕初下水!
他不禁想起杨慕初今天跟他说的那句话:“那是事实,我不过顺势而为。铃木先生,不要忘记,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泷泽久保能咬出我,难道我就不会咬出你?”
他和杨慕初的几笔私下交易虽不是多大罪名,传出去终究不甚光彩,譬如一张白纸上陡然落了一个墨点,到底不好看,就怕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会趁机放大这个污点,君子易算,小人难防,从古到今都是这个道理。
铃木清夫固然毫无廉耻地把自己当成了君子,对于这汪浑水自以为看得还算清楚。他走向办公桌,拿起桌上的电话转了几圈,“请浅野君立刻来我是办公室。”
浅野三郎虽然一向声称自己对医学研究以外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作为一名军人,对于长官的命令他依旧很有效率地执行不误。
“浅野君,泷泽君伤得很重,你现在立刻去关押他的囚室帮他疗伤,无论如何要保证他能活下去,至少,可以开口说话。”
浅野三郎没有多问,敬了一个军礼答道:“是,长官!”
☆、第 66 章
浅野三郎带着药箱走到囚室,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泷泽久保被折磨地几乎不成人形,血肉模糊地一团缩在角落里。浅野三郎秉承着医者父母心的天性,朝旁边抱臂站着的高桥石川怒吼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高桥石川轻哼了一声:“背叛帝国的人,这是他应有的下场。”
浅野三郎看向高桥石川的眼光充满了鄙夷,这种只会坏事的蠢货!他走到泷泽久保身边,放下药箱,蹲下替他检查伤势。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剪刀,剪开泷泽久保身上被鲜血和灰尘交杂浸染得肮脏不堪的衣服,看到泷泽久保身上的伤口,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泷泽久保的伤大都是外伤,虽然严重也还不致命,浅野三郎扭头对高桥石川说:“给我准备一间手术室。”
高桥石川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你说什么?”
浅野三郎放大了声音:“给我准备一间手术室!”
“手术室?浅野军医你开什么玩笑?你知不知道他是帝国的败类?”
“他肋骨断了三根,有一根几乎扎破了脏器,再不做手术,一会儿你就只能看到一具尸体了。高桥君,泷泽大佐即使有罪,也应该由军事法庭来审判,你滥用死刑,不怕铃木将军追究吗?”浅野三郎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不行!”高桥石川毫无疑问地拒绝了。
“你心虚了?”说话之间,浅野三郎已经利落地处理好了泷泽久保身上、面上的外伤。
“我为什么要心虚?”高桥石川被浅野三郎这种嘲讽的语气激怒了,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从泷泽久保的身体上扫过去,最后停留在浅野三郎的手上。
“这么浅显的问题还要问我,高桥君,看来你不是心虚,根本就是蠢。我奉铃木将军的命令,给泷泽君治伤,你要违抗军令吗?”
高桥石川本来就被铃木清夫对待杨慕初的态度搞得恼火,现在听了浅野三郎一番挑衅似的言语,他实在很想大发雷霆,但是浅野三郎字字句句都在拿铃木清夫压他,他又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怒意,脸色已然憋得猪肝一般。
泷泽久保昏迷了三天后醒来,病房里空无一人,他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铁链锁在床上,身上是换好的病号服。他略微放宽了心,照这种情况,铃木清夫多半没有相信那份口供。泷泽久保脑子里不禁又响起杨慕初的话:“求生是所有人的本能,绝境逢生只是个别人的本事……”
泷泽久保凝聚残存的力气,转动了一下蒙着厚厚纱布的脑袋向四周看去,病房的墙壁上刷着一层死寂的白色,屋内光线昏暗,泷泽久保直直盯着天花板,上面挂了一盏不怎么亮的灯泡。不大的房间内垂着白色的纱幔,泷泽久保看到那片惨白在自己眼前浮动着,恍惚中觉得那好像中国人在坟头上挂的灵幡。
他想起在箱根的家乡,秋天的时候漫天红叶绚烂如火,就在那片热烈的红色中,他永远失去了父母。泷泽久保想起年幼时参加的葬礼,不像中国人那样铺天盖地的白,深肃的黑色从家门口蔓延到墓园,僧人一遍一遍唱诵着经文,他的眼里流不出泪水,将所有的悲情咽在心里。泷泽久保隐约记得那时他爬上了屋顶,在乡下的夜风中唱招魂曲,夜夜哀号,希望父母魂兮归来。
然而魂兮不会归来,仇恨再难消失。泷泽久保决定不再想那些陈年往事,他艰难地转动头颅向一边侧去,病房的门上镶嵌了一块玻璃,隐约可以看见外面重重警卫的身影。泷泽久保知道自己几乎去了大半条命,想从这里逃出生天没有任何可能。他努力放平呼吸,心中渐渐清明起来,不,他并不需要逃走。
这局棋既然是杨慕初在下,那么安心做一枚棋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泷泽久保如是想着。
在他神思正恍惚的时候,浅野三郎端着医用托盘走了进来。他穿着军装,外面罩着一件白大褂。泷泽久保在听到有人进来的那一刹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浅野三郎不用看,仅凭呼吸声也可以断定出他醒了。
“我知道你醒了,泷泽君。”
“你闭着眼睛,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