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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地,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抢走阿拓高中女友的拉子,原来就是阿不思。
男人的杀手,横刀夺爱的拉子传奇。
「妳。。。。。。妳会觉得愧疚吗?」我张口结舌。
「爱情不谈愧疚。」阿不思说。
阿拓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专心到,像是刻意回避从柜台后、阿不思的眼神。
尽管阿不思才不理他。
「我想他以后不会再到这间店吃饭了。」我心想。
换作是我,我也不愿在前任情敌上班的地方用餐。彷佛有一百双眼睛加诸在自己身上。
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话,只有这次的机会了。
此时阿拓的两个朋友也注意到了阿拓一直不说话的异常,于是开始询问阿拓。
我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我隐隐约约察觉到阿拓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目前正处于很糗很糗的状态。
因为他那两个损友无可遏抑的大笑,阿拓的脸再度烧了起来。
「真是太不可原谅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股快要暴发的怒气,难道阿拓从来都没有凶过他们吗?
我一点都不再犹豫了,大踏步走出柜台,大刺刺来到他们的身边。
他们的笑声没有停止,但也注意到桌子旁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工作围裙、绑着马尾的勇敢少女,于是边笑边抬起头看我。
「不准再笑阿拓了,你们不知道这样嘲笑别人会刺伤他的心吗?是不是阿拓都不凶你们,所以你们就觉得没有关系?」我忿忿不平,指着阿拓的鼻子:「光用看的就知道这个家伙很善良,不忍心对你们发脾气,但是你们却将人家的体贴当作理所当然继续欺负人家,这样真的很可恶很可恶!你们如果静下来,仔细听,就会发现阿拓的心正在号啕大哭!」
他们停止大笑,尴尬地看着我,手中的叉子陷进松饼里。
而阿拓则是张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
「而且,你们知道抢走阿拓女朋友的拉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越说越不平:「她是我看过最聪明最厉害最神乎其技的拉子,就算是你们的女朋友,如果被她瞧上照样也跑不掉!到时候你们喜欢这样被笑吗?到时候你们会有阿拓这样的风度跟朋友相处吗?」我开始信口开河,但阿不思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通红,完全的战败。
突然之间我又气馁了,我好像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添加大家的困扰。
「对不起,今天你来我们新竹女中的时候我们很不礼貌地笑了你,请你原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
「不会不会,我实在。。。。。。实在不晓得我这样会造成大家。。。。。。或是妳情绪上的不满,应该道歉的人好像是我才对。」阿拓忙道,拍拍他两个朋友的肩膀忙说没事。
我想我今天的唐突他们应会放在心里,最好是能将我的话散播出去,让阿拓周遭的空气开始友善起来。
然而我看着阿拓有些慌乱的表情,不禁对他有点生气。
如果不是他这种窝囊个性,他怎么能被笑这么久?
如果他不被笑这么久,就不会造成今天我要鞠躬认错的尴尬局面。
「你说得也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应该有点脾气,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因为你发这种脾气而离开的,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气呼呼瞪着阿拓的两个朋友,气氛有点僵硬。我站着,他们坐着,然后都停止说话,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手腕上的秒针晃动的触感,滴答滴答。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凶了。没看过这么凶的店员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索性再度低头认错。
「没有啦,我们自己也有错,妳刚刚说的也对。」阿拓的一个朋友讪讪说道。
阿拓则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伸出双手来。
我呆呆地跟着伸出手,让阿拓的双手紧紧握住。
「今天很谢谢妳,不过这都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我自己的软弱。」
阿拓的手很紧很紧,神色诚挚地道歉。
「不,是我太唐突了。」我感觉到手都快被握疼了,赶紧说:「你想喝什么咖啡?我请客,手艺不好请多多包含。」我每次犯错,千篇一律的道歉方式。
「不用了,我平常不喝咖啡的。」阿拓忙摇头,指着奇异果汁。
啊,一个不喝咖啡的人!
我又错失了一个藉由咖啡知晓一个人个性的机会,尤其是眼前这位记善良又懦弱的大男生,我实在好奇这样的男生会与什么种类的咖啡发生关系,好供我建立「咖啡/个性」这样的品味图谱的一员。
「那。。。。。。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只要你来,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今天呢,就试试我刚刚学会的摩卡。」我笑笑。虽然阿拓可能再也不踏进这家店一步。
人与人之间,这样多可惜。
阿拓搔搔头,让他原本就不大整齐的头发又更乱了。
「那就谢谢了。」阿拓坐下,我转身。
于是,从一个误会跟一杯温暖的摩卡开始,我认识了阿拓。
一个害羞近乎没有个性,却拥有诚恳的蓝色笑容的大男孩,二十二岁。
虽然,我从他的眼神跟没口子的称赞里,看不出那杯摩卡到底对不对他的口味。
第四章 等一个人,老板娘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妳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妳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妳当我的新娘子。」
「拜!别忘记明天要模拟考喔!」
小青骑着脚踏车向我挥手,朝着不远的火车站金石堂的方向骑去。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嚷着,挥挥手,钻进窄小的地下道里,往光复路前进。
每天打工,我并不觉得困扰或疲倦,反而是上学,唉。
在台湾,高三的生活实在不怎么彩色,美术课、工艺课、体育课、书法课、班会通通都是虚有其表的挂名,三不五时就有老师要借去考试或赶课,就算没课可赶没试可考,他们也会来个请术科老师让学生自习,好像学生没有考上台大法律系,这些老师就会很对不起他们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过我念的竹女这一点就好多了,强调五育并进是竹女传统的骄傲,连体育老师这种爱装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课来考试。不过考试连篇仍旧是少不了的压力。
但很抱歉,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
只有回到「等一个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面有几点咖啡渍的工作围裙,站在吧台后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团团围抱,我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天气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见地问。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发,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个哑巴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沉默,因为她的沉默不只是个性,还有那么一点智慧。
「明天要模拟考,好烦。」我一边看着贴在柜台上的英文词组一边调制炭烧冰咖啡。
「要不要早点下班,我没关系。」老板娘笑笑,这阵子她在迷剪纸。
我看着根本不打理店务的懒散老板娘,她大我十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年纪轻轻就已养成什么都没关系的个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不会因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会考。
「老板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开口。
「为何?」我问,其实我也没看过老板娘心情真的坏过。
「今天下午有个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师点了她的老板娘特调,两个人聊的可开心。」阿不思忍不住泄密,脸上笑的很开。
「喔喔,原来妳今天剪纸都挑粉红色的色纸,是因为谈恋爱喔?」我跟着高兴。
老板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纸好像是个传统式样的骑鹤老翁。
「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问。
此时店里只有两个人,不忙,但透明的门外却挤了五个高中生不停在嬉闹挤兑,我立刻认了出来,是上次乱点「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们又在计划些什么。
「一个未婚、三十多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尼亚的附近,两个人、两台笔记型计算机,好像事情永远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门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泽于今天来过了。看来我今晚微弱的动力又少了一点。
但我偷偷瞧着老板娘剪纸的表情,真是有够春心荡漾。我原本郁闷的心情逐渐纾解开来。
店里的菜单上,一直有个醒目的「老板娘特调」项目,一杯九十九块,附注写着:可以跟老板娘聊天,时间?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罢。
这是个谜。
记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老板娘的那天,是我刚刚录取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第二个礼拜,一个天气凉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个刚刚返国任教清大的教授连续三天都来店里坐,也连续三天点了「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我记得他是个教物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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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则来解释啰?」
老板娘好奇地捧着冒着蒸气的热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蓝山咖啡,因为上面漂着几片不知所以然的柠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胡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笃定。
「也不尽然,也很不尽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角度来分析文本,妳刚刚短短一句话总共二十三的字,却有四个矛盾点,或者说,有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观点来看,这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环环相扣无痕。」物理教授好像不字字珠玑就会死掉一样。
身为高中生社会组的我,在柜台后听得雾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组的学生可以听得懂。
他根本只是个学术暴走族,不炫耀会死。
但老板娘却没有反唇相讥,了不起的涵养。
她很自然地与物理教授从牛顿第三定律谈到宇宙生成,然后又从演化论谈到从电影「撕裂地平线」中由人工制造黑洞的技术问题,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严肃皱眉,讲到宇宙膨胀论的时候两个人更是张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却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
第六天,物理教授来了。
但他点的却不是「老板娘不确定特调」,而是阿拉伯摩卡爪哇。
我想前几天她没有来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后不得不换换口味。
老板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独自翻阅新闻周刊,没有过去小圆桌与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来场学术演讲的欲望一直在他的脸上无处暴走着,喝完了阿拉伯摩卡爪哇后,物理教授失望走了,从此我只看过他两次。
我当然也感到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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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秀气、几乎不施脂粉的老板娘年纪轻轻,虽然挂了老板娘三个字,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打算写论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里看杂志、看书、做小学生做的劳作,例如做灯笼或是用吸管盖小房子等,从没见过她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碗残余。
唯一说得上「打理店务」的部份,大概是老板娘偶而会带些小摆设做点修饰,却也称不上什么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