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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此地,〃鲁迅风〃,怕是没有传人了呢!
二十五文艺观
孙伏园氏,说到鲁迅思想,受托尔斯泰、尼采的影响(上文已提及〉,〃这两种学说,内容原有很大的不同,而鲁迅却同受他们的影响;这在现在看来,鲁
迅确不像一个哲学家那样,也不像一个领导者那样,为别人了解与服从起见, 一定要将学说组成一个系统,有意的避免种种的矛盾,不使有一点罅隙;所以他只是一个作家、学者,乃至思想家或批评家。〃所以,一定要把鲁迅算得是什么主义的信徒,好似他的主张,没有一点不依循这一范畴,这是多余的。马克思学说之进入他的思想界,依然和托尼学说并存,他并不如一般思想家那么入主出奴的。
依我看来,他的思想体系中,最成熟的还是他的文艺观。五四运动以后, 胡适的文艺理论,虽是一颗彗星似的,光芒万丈,要说是字斟句酌,老吏断狱似的下笔有分寸,还是鲁迅。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便是传世之作(鲁迅曾语笔者:《中国小说史略》,从搜集材料到成书,先后在十年以上。其书取材博而选材精,现代学人中,惟王国维、陈寅恪、周作人足与相并人他的短论杂感,也是以谈论文艺为多;笔者且来谈他的文艺论。一不是文艺理论而是文艺批评。
我们再回到鲁迅晚年所写一篇短论《门外文谈》上去。首先,他提出他的 二文艺起源论。我们听惯了一件东西总是古时候一位圣贤所造的故事,字是仓 : 颉造的。然而作《易经》的人,却比较聪明,他说:〃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他不说仓颉,只说后世圣人,不说创造,只说掉换,真是谨慎得很, 文也许他无意中就不相信古代会有一独自造出许多文字来的人的了,所以,就 艺只是这么含含糊糊的来一句。但是,用书契来代结绳的人,又是什么脚色呢? 文学家,的确首先就要想到他,然而并不是的。有史以前的人们,虽然劳动也唱歌,求爱也唱歌,他却并不起草,或者留稿子,文字毫无用处。据有些学者告诉我们的话来看,这在文字上用了一番工夫的,想来该是史官了。原始社会里,大约先前只有巫,待到渐次进化,事情繁复了 ,有些事情,如祭祀、狩猎、
战争之类,渐有记注的必要,巫就只好在他那本职的〃降神〃之外,一面也想法子来记事;这就是〃史〃的开头。况且〃升中于天〃,他在本职上,也得将记载酋长和他的治下的大事册子,烧给上帝看,因此一样的要做文章,虽然这大约是后起的事。再后来,职掌分得更清楚了,于是就有专门记事的史官。文字就是史官的工具,古人说:〃仓颉,黄帝史。〃第一句未可信,但指出了文字和史的
关系,却是很有意思的。
鲁迅探求到文字的来源,是这么说的:照《易经》说,书契之前,明明是结绳;我们那里的乡下人;碰到明天要做一件紧要事,怕得忘记时,也常常说: 〃裤带上打一个结。〃那么,我们的古圣人,是否也用一条长绳,有一件事,就打一个结呢?恐怕是不行的。或者那正是伏義皇的八卦之流,三条绳一组,都不打结是乾,中间各打一结是坤罢?恐怕也不对。八组尚可,六十四组就难
记,何况还会有五百二十组呢!只有在秘鲁还有存留的〃打结字〃,用一条横绳,挂上许多直绳,拉来拉去的结起来,网不像网,倒似还可以表现较多的意思。我们上古的结绳,恐怕也是如此的罢。现在我们能在实物上看见的最古的文字,只有商朝的甲骨和钟鼎文。但这些,都已经很进步了,几乎找不出一个原始形态。只在铜器上,有时,还可以看见一点写实的图形,如鹿如象。而这些图形上,又能发现和文字相关的线索:中国文字的基础是〃象形〃。在古代社会里,仓颉也不止一个,有的在刀柄上刻一点图,有的在门口下画一些画,心心相印,口口相传,文字就多起来,史官一采集,便可以敷衍记事了。中国文字的由来,恐怕也逃不出这例子的。自然,后来还该有不断的增补,这是史官自己可以办到的,新字夹在熟字中,又是象形,别人也容易推测到那字的意义。直到现在,中国还不时生出新字来。
鲁迅从文字进化的轨迹,看到拼音文字的必然趋向。首先,他先说些和象形有关的东西。象形,〃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就是画一只眼睛是〃目〃,画一个圆圈,放几条毫光是〃日〃,那自然很明白、便当的。但有时要碰壁,譬如要画刀口,怎么办呢?不画刀背,也显不出刀口来,这时就只好别出心裁,在刀口上加一条短棍,算是指明〃这个地方〃的意思,造了〃刃〃。这已经颇有些办事棘手的模样了。何况还有无形可象的事件,于是只得〃象事〃,也叫做〃会意〃;一只手放在树上;是〃采〃;一颗心放在屋子和饭碗之间,是〃盔〃,有吃有住,安宁了。但要写〃宁可〃的宁,却又得在碗下面放一条线,表明这不过是用了〃盔〃的声音的意思;〃会意〃比〃象形〃更麻烦,它至少要画两样。如〃寳〃 字,至少要画一个屋顶,一串玉,一个缶,一个贝,计四样。我看〃缶〃字还是杵臼两形合成的,那么一共有五样,单单为了〃寳〃这一个字,就很要破费些工
夫。不过还是走不通,因为有些事物是画不出,有些事物是画不来,譬如松柏,叶样不同,原可以分出来的,但文字究竟是文字,不能像绘画那样精工,到
底还是硬挺不下去。来打开这僵局的是谐声,意义和形象离开了关系,这巳经是〃记音〃了。所以有人说,这是中国文字上的进步。不错,也可以说是进步,然而那基础也还是画画。但古人并不是愚蠢的,他们早就将形象改得简单,远离了事实。篆字圆折,还有图画的余痕,从隶书到现在的揩书,和形象就天差地远,不过那基础还未改变,天差地远之后,就成为不象形的象形字, 写起来虽然比较的简单,认起来却非常困难了,要凭空一个个的记住。而且有些字,也至今并不简单,例如〃Аɑ颉ㄨ彙ǎソ泻⒆有矗橇废鞍肽炅拢呛苣研丛诎氪缂降母褡永锩娴摹;褂幸徊悖恰ㄐ成ㄗ郑惨蛭沤褡忠舻谋淝ǎ苡行┖汀ㄉú淮笮车牧恕K赋鼋袢盏闹泄淖郑殉闪瞬幌笮蔚南笮巫郑皇中成男成至恕N颐侵缆逞甘钦绿椎牡茏樱紫壬乔宕Ъ乙灾挝淖种频模宕淖值难芯浚溆写印ㄐ我濉ㄗ攀值模琟 但他们最主要的成就,还在声韵这一方面,太炎师弟中,如黄侃、钱玄同,都专攻音韵之学,鲁迅在这方面,不仅有所感染,而且有所专攻的。所以,他的话
虽是很通俗,却是先深入而后浅出的。
他对于古代言文是否一致的问题,提出特出的论断。他说,对于这问题,
现在的学者们(:指胡适之派)虽然并没有分明的结论,但听他口气,好像大概
是以为一致的;越古,就越一致。不过我却很有些怀疑,因为文字愈容易写, 就愈容易写得和口语一致,但中国却是那么难画的象形字,也许我们的古人,
向来就将不关重要的词摘去了的。书经有那么难读,似乎正可作照写口语的证据,但商周人的的确确的口语,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还要繁也说不定的。至于周秦古书,虽然作者也用一点他本地的方言,而文字大致相类,即使和口语学相近罢,用的也是周秦白话,并非周秦大众语;汉朝更不必说了,虽是肯将书经里难懂的字眼,翻成今字的司马迁,也不过在特别情形下,采用一点俗
语,例如陈涉的老朋友看见他为王,惊异道:〃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而其中的〃涉之为王〃四个字,我还疑心太史公加过修剪的。那么,古书里采录的童谣、谚语、民歌,该是那时的老牌俗语罢。我看也难说;中国的文学家是颇有爱好别人的文章的脾气的,他的推测,是以为中国的言文,一向就并不一致的,大原因便是字难写,只好节省些。当时的口语的摘要,是古人的文;古代的口语的摘要,是后人的古文。所以我们的做古文,是在用了已经并不象形
的象形宇,未必一定谐声的谐声字,在纸上描出今人谁也不说,懂的也不多的,古人的口语的摘要来。你想,这难不难呢?
鲁迅指出文字这一工具,被统治阶级所独占,于是文章成为奇货,可以说
是他的社会文艺观。他说:文字在人民间萌芽,后来却一定为特权者所收揽。据《易经》的作者所推测,〃上古结绳而治〃,则连结绳就已是治人者的东
西。特别落在巫史的手里的时候,更不必说了,他们都是酋长之下,万民之上
的人。社会改变下去,学习文字的人们的范围也扩大起来,但大抵限于特权
者。到于平民,那是不识字的,并非缺少学费,只因为他限于资格,他不配。
而且书籍也看不见。中国在刻版还未发达的时候,有一部好书,往往是〃藏之
秘阁,副在三馆〃。连做了士子,也还是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因为文字是特权者的东西,所以它就有了尊严性,并且有了神秘性。中国的字到现在还很尊
严,我们在墙壁上,就常常看见挂着写上〃敬惜字纸〃的篓子;至于符的驱邪治病,那就靠了它的神秘性的。文字既然含着尊严性,那么,知道文字,这人也就连带的尊严起来了。新的尊严者日出不穷,对于旧的尊严者就不利,而且知道文字的人们一多,也会损伤神秘性的。符的威力,也就因为这好像是字的东西,除道士以外,谁也不认识的原故,所以,对于文字,他们一定是要把
持。欧洲中世,文章学问,都在道院里,克罗蒂亚(!^^&^是到了十九世纪, 识字的还只有教士的,人民的口语,退步到对于旧生活刚够用。他们革新的时候;就只好从外国借进许多新语来。我们中国的文字,对于大众,除了身份、经济这些限制之外,却还要加上一条高门槛难。单是这条门槛,倘不费他十来年工夫,就不容易跨过,跨过了的,就是士大夫;而这些士大夫,又竭力的要使文字更加难起来,因为这可以使他特别的尊严,超出别的一切平常的士大夫之上。汉朝的扬雄的喜欢奇字,就有这毛病的,刘歆想借他的《方言》稿子,他几乎要跳河。唐朝呢,樊宗师的文章做到别人点不断,李贺的诗做到别人看不懂,也都为了这原故。还有一种方法是将字写得别人不认识,下焉者,是从《康熙字典》上查出几个古字来,夹进文章里面去;上焉者,是钱坫的用篆文来写刘熙的释名,最近还有钱玄同先生的照说文字样给太炎先生抄
《小学答问》。文字难,文章难,这还是原来的;这些上面,又加以士大夫的故
意特制的难,却还想和大众有缘,怎么办得到。但,士大夫们也正愿其如何, 如果文字易识,大家都会;文字就不尊严,他也跟着不尊严了。说白话不如文言的人,就从这里出发。
不过,鲁迅指出文学存在于有文字之前,古代文学乃是不识字的作家所创作的。他说:文学的存在条件,首先要会写字,那么,不识字的文盲群里, 当然不会有文学家的了。然而作家却有的。你们不要太早的笑他,他还有话说。他想,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