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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绝望了,他疯狂地想抓住周围的什么,却只是抓起一把一把的污泥。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照着,但黑暗却已经紧紧笼罩了他。翔徒劳地扬起手,像是想抓住光线似的,身子却在慢慢地沉下去。胸膛……脖颈……
突然,像是光线贯穿了他的手掌,他紧紧握住了那光之绳索。翔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向上的力量,如同他可以抓着光线攀升。就是这种感觉!向上的意志正贯注他的全身,使他从泥沼中仰起身体,有一种力量正在把他从黑暗中拔出来!
翔感觉到,如果这种力量充满自己的身体,它就会从背后那两个点中喷涌出来,那一定就是他的翅膀!
可就在这时,天乘再一次从天空扑下来了。
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吗?翔想。
就在这时,像是有数根巨大的水柱从沼泽中喷起,又像高高的树干从泥下急升上来,那几根巨大的触角直喷向天际,将天乘缠住,又急收回来。翔看着天乘直直向自己压来,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就被一股力卷入了沼泽中。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黑暗。
不,似乎不是完全的黑暗,那其中有着什么。
这里似乎没有光线,他试着伸出手去,却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别动,”一个声音说,“别把气泡弄破了。”
“气泡?我在哪里?”
“当然是水下,”那个声音说,“你在泽的肚子里。”
“泽?”
“嗯,泽是活的,它就是这片水,和这片水里的生命,它是整个的,你明白吗?”
“你是说,这片沼泽?它是……它是活的?是一整个的……东西?”
“没有错。”
“那你呢?你是谁?”
“我也生活在泽的肚子里,和它相依为命,它把陷入它身体的东西吃掉,我从这水中获得养料。”
“真可怕,你们吃掉了天乘?你们也要吃掉我吗?”
“呵呵,如果我们要吃掉你,就不会用水泡把你包起来了。”
“那你们想做什么?”
“很少有会说话的生灵落入泽,因为他们很聪明,都避开我们,泽感到很寂寞,所以,也许它想让你在这里多呆一会?”
“一会儿?那是多久?”
“泽的生命不长了,它生命的源头是水,但这里已经变成一片死水了,虽然雨不时地落下来,但水还是慢慢少下去,终有一天,太阳会把这里晒干,那时泽就死了。不用太久,大概只需要五十年。”
“五十年?可我做不到,在没有光线看不到一切的地方呆五十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光?在黑暗中不一样是生存吗?”
“不,不一样,”翔说,“你从来没有去过泽的外面吗?你知道从早到晚每个时刻森林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吗?你知道风吹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是多么舒服吗?”
“不知道……”那声音忧郁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呢?”
“没有用的,我不可以离开水……”那声音变得冷寂冰凉了。
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再给我多一点理由,除了可以看到森林的颜色和感觉到风。”那声音不甘地说。
“那么……我不能呆在这里,因为我还要去学习飞翔。”
“飞翔么……”黑暗中的声音像是在极力想像着,“那是……什么样子的?”
“飞翔,就是……就是你离开了大地,你在天空之中,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
“哦,那真是好啊。”那声音说,“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飞翔的。”
“是的……”翔说,“也许羽族是很幸运的。”
“幸运么?也许不是……”那声音说,“看来我们永远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很自由,你却寸步难行。”
“在水中么?可这里一片漆黑……”
“你不明白,没有光也可以看见许多事情,还可以看到你们在光下也看不到的东西。现在你以为这里是一片黑暗,其实不是的,我能看到各种色彩,你们看到生灵的外形,而它们对我而言却是透明的,发出不同的荧光,水草是蓝色的,像飘动的光带,发橙光的小蟹在泥中爬着,鱼苗群像绿色的水晶一样穿梭来去。我还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所以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你却一天也忍受不了。”
“是么?”翔惊异着,“能看到这样的世界真是好啊,我都在想是否能和你交换呢,其实泽外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好,冬天冷得人缩成一团,夏天又让你觉得要被烤化了,还有各种很可怕的东西,野兽、人族……”
“哪儿都是一样的,在我的故乡,那里是茫茫的大海,我们的城市随洋流飘移着。有时海水冰冷刺骨,我们的城市在冰山下穿过,有时海水又几乎要沸腾了,因为海底裂开了,流出火焰。各种猎食者潜伏在我们的城市外,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吞进去。”
“大海?你是从海中来的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大海,我只是听泽告诉我的,在几百年前,泽还是一个很大的湖,而在一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海,通过江河与大洋相连着,我们就是在那时迁到这里的。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水面干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水越来越少,我们的族人也越来越少,现在,这里只剩下泽和我了。”
“族人?你们就是生活在水中的鲛族么?”
“我真想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一次大海啊。”
“那么……等我学会了飞,就来带你去看大海吧。”
“好的……好的哦。”那声音先是低沉,却又振作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镜儿。”
气泡浮出了水面,翔爬上岸,发现自己头发还是干的。他回头看去,却只是一片沼泽。他不知道水中那个声音主人的真面目,听声音,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吧。
又走了几天的路,翔终于再一次看见了羽人的城市。那是与森林连为一体的,或者,那就是整片森林。那些在树间的建筑,和人族的房屋是截然不同的,你无法把它们与树区分开来,你甚至会觉得那些树就是那样的,天生长出了无数的圆弧、螺旋,一个连着一个,一个套着一个,大大小小,无穷无尽,这无数的圆构成了门与窗、桌与床,构成了厅堂,构成了卧室,构成了露台。而它们都是活着的!
这一次,如梦境般地,他看到了穿梭于林间的羽翼。
羽族们发现了少年,他们落在了他的身边。
“是人族吗?”
“不,他是羽族,你看他眼睛的颜色。”
这就才是我应该生活着的地方吗?看着眼前这些陌生却又像在梦中见过千百次的面孔,少年想。
数百名羽人生活在这个森林之城中。族长安排一对无儿女的羽人夫妇收养了他。但村庄已不再安宁,人族已经不远了,远方传来了他们烧伐林子的烟气。羽族加紧制造着弓箭,战争已经开始了。
翔也看见了翼在天,他先一步来到了这里,却总是避开人群,坐在树的最高端。他拒绝加入羽人的家庭,独自地生活着,而羽人们也十分敬畏他,因为他是可以每天都凝出翅膀飞翔的高贵氏族,而这个村庄的羽民,大多数一年才能飞行一次。
“为什么那天丢下我!”翔来到他的身边,愤怒地问。
翼在天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我去救你,然后两个人一起死,是吗?我将来是羽族的王,而你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个连飞也不会的庸民,我做了正确的选择,你没有资格埋怨我。”他笑了一声,展开已凝成的翅膀飞上高空,把翔扔在地面上。
“我什么时候才能飞起来?”翔回到家,问他的养父母。这对和蔼的夫妇笑着说:“不要着急,像我们这样的平民,都要等到起飞日那天才能飞起来。”
“起飞日?那是什么时候?”
“七夕节那一天,不远了。”
“你也在等着起飞日么?”看到翔在高大的年木上算着刻痕,翼在天冷笑着,“在起飞日那天,飞得最高的人将成为羽族的新首领。”
“这是真的么?”翔惊奇地问。
“是的,当然是,这是羽族的传统,只不过,现在,再没有人敢飞得比羽王更高而已。”翼在天放声大笑。
“如果你飞得比羽王更高,会怎么样?”
“那将证明你的血统比羽族之王更高贵,你的力量比他还要强,当你证明了这一切后,一般来说,你会被守护羽王的鹤雪团立刻射死。哈哈哈哈……”突然,翼在天收起了笑,露出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冷酷目光,“如果你不想死,那么你就要杀光他们,成为羽族的王。”
翔注视了这少年很久,才说:“你一直想这样做的,是吗?”
“终有一天我会是羽族的王。因为那个位置本就该属于我们翼氏。他们羽氏夺取了我们的王位,不是靠最强有力的双翼,而是靠阴谋与刀剑!”
“你们翼氏失去了皇位,所以你才四处流浪?”
“是被追杀。我的命值两千金株,或一整座森林的封地,怎么样?你可以试着去告发我。”
“你不相信你身边的人吗?”
“当然!”翼在天大声说,“因为我看过我的亲人是怎样为了保命而互相出卖的。而你,也不要相信我,因为需要的时候,我也会随时杀死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之间要这样。”
“你以后会明白。”翼在天展开了翅膀,跃下枝头,飞向远处去了。
“他的确和我们不一样。”翔想,“在我们都还不能凝出翅膀时,他就能飞行了。可是,他也是我们中最孤独的一个啊。”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人族村庄中时,也是和大家最不一样的一个,那么轻,那么没有力气,但仍然有父亲、姐姐、小丹在他的身边。可翼在天,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人也不肯相信。如果没有那个重夺回属于他的家族的王位的梦想,他靠什么活下去呢?
七夕,七夕终于到了。
那一天,几乎所有的羽人都在黑夜中静静等待着。
“还不能飞起来么?”孩子们问着。
“别急,耐心感应来自天空的召唤。”老人们说。
“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啊……”
“小悠,你这样嚷嚷也是飞不起来的啊,两只脚一个劲儿地跳也没用的……再说,你那么一点儿,翅膀凝出来也只有那么一点儿,今年最多飞到另一棵树上吧,想去就走过去好了。”
“哼!”那个叫小悠的小女孩对嘲笑他的邻家少年做了个鬼脸,“翔,你别笑,虽然我也是第一次飞,但我也没看你飞过呢,一会儿看谁飞得远!”
翔收起了笑容,他的确没有把握,能不能在这一天飞起来。虽然养父母都对他说一定可以的,那是羽人的本能。但他心中仍是不安。
“咦,阿母,你背着这么多东西怎么飞啊?”小翔转过头来又关注起他的老妈。
“咳,一会儿还不知飞到哪儿去呢,难道你还走回来吃饭?”
“啊?我们的家不要了?”
“一年换一个新居所,这是羽族的老规矩啊。”
“可是我不想每年都换一个邻居女孩,那我们和小悠还能做邻居么?”
“那你一会儿不要跟着我们飞跟着她飞好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