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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那夜,青衣人说,“我给你起一个名字,你一直称自己为翔,可你偏不能飞,我与你改姓向,名异翅吧。”
“你要做我的师父?你要教给我什么?”翔问。
“告诉你纵横于天空和大地之间的秘密。”
“可你说我凝出双翼之时,就是灾难降临之日。”
“那又如何?这正是我们辰月教要做的,使一切陷入混乱,使世间永远不会有强大的统治者,谁强大,谁企图把纷乱的星辰轨迹尽掌于手中,谁就是我们的敌人。你知道羽族今年为什么会被屠族?因为他们太兴盛,超过了我们辰月教所能容忍的范围。”
“为什么要这样做?”翔大喊。
“因为天数,这苍茫环宇本无一物,从无中得混沌,从混沌中又生了墟荒二神,墟神求凝聚一统,荒神求纷乱离散。若是墟神得胜,这天宇就将重合为一,一为有,亦为无,那么什么九州大地、诸天星斗、炎凉四季、诸族诸灵,全将融为一体,无面无目。而我众行荒神之大道,以双月为尊,生众生欲望,生贪与怒、爱与仇、怨与痴,才使这世间生生不息、变化无穷的正道,为大荒之本意。故我等奉至性至灵、弃躯壳、脱凡骨,达终极愉悦之境。
“你想救你的姐姐,想救那个鲛女,没有关系,我都会替你做到,她们能得到自由。但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不要与辰月之道违抗,再强的英雄也不能。暗月永在天空,所有人都不喜欢它,但它却不会因为人们的厌弃而消失于天际!”青衣人扬手天际,袍袖飞舞,“没有暗月的引力,明月就会坠入大海,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不!我不明白!”翔后退着。
“你现在当然不可能明白,我只是要你做一个决定,是否用你与你周围人的生命换一双高扬在天的羽翼。这没有人能帮你。你去吧,当你想要飞翔之时,我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
少年向异翅又走在了逃亡的路上,带着一个许诺,可以飞翔于天空的许诺。但青衣人所说的,他并不是太明白。为什么他的展翼注定和灾难一起,为什么暗月注定不能和明月共辉。
姐姐阿沐和镜儿,青衣人现在应该已经给她们自由了吧。可是,她们又能去哪儿呢?或许,她们更宁愿过奴隶的生活,因为那会比流离奔波、不知会倒毙在何处的生活要好得多吧。可是,翔已经不能做得更多了。那青衣人使他害怕,他不愿意成为他的弟子,虽然他许诺可以使他拥有令天下敬畏的力量,可是,他不想变成使所有人都害怕的人。他还记得当同乡与亲人都惊恐地向后退去、远离他时的那种孤独与绝望。
转眼间,一年的时间又过去了。
这一年里,瀚州涌来的人族军队几乎杀遍了宁州所有的羽族部落,羽族惊惶失措地向南逃亡着。而向异翅也一路追踪着羽族的踪迹,希望能在人族追来前找到他们。
这一天,当他登上一处山峰,他看到了火潮。
在眼前的原野中,一道巨大的黑云遮蔽了天际,云的下方是几条细长的金红色的线,蜿蜒在大地上,缓缓蠕动着。
那是长达几十里的火焰,在它的前面,连最快的鹿都跑不过它,而这不过是近百道火潮中的一条……那是人族军队的杰作,他们借助八月的风势,以大火来驱赶森林中的羽族。
东边的火潮快要合拢了,那时它们将形成一条数百里长的怪物,走过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留下。他必须要在十一个时辰后,火潮烧到他要通过的山口之前冲过去。不然,他就会被火海包围,成为无数焦躯中的一具。
向异翅光是看到那遮天滚动的黑云,就觉得要窒息了,他难以想像在火潮的近前抬头注视它的情景,那巨大的黑色一定会倾倒下来吞没他的。
向异翅大步地冲向山下,陡峭的山势使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当从一个落脚点跳向下一个落脚点时,只要某一步没找准立足处便会滚下山去,他只好横下心大步奔跃。渐渐地,他找到了窍门,每一次脚点地,都尽量地向高处跃起,这样大步前行,速度大大加快,腿也不抖了。
向异翅发觉原来自己的身体轻是有好处的,换了普通人这样冲下山去早已折断脚或是摔翻在地了,而他跃在空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仿佛天空和大地在同时吸引着他,当天与地的力量达到均势的一刹,那感觉妙不可言,让他下一次只想跃得更高。
快下午的时候,转过一个山脚,向异翅看到了另一条火潮。
面前的平原一望无际,一东一西两条火潮从两边的山脉中冲出,像两只巨兽狂吼着对冲而去,滚滚黑云像它们的毛发般一直披散到天际。中间的草原仍然阳光水美,和两边地狱般的景象形成对照,而云的阴影正从两边移来,移过他的脸,这美好的一切就要被这两扇即将合拢的巨门关在外面了。
必须在它们合拢之前冲过去!向异翅狂奔着,他的心中轰然作响,早已没有了思维,只知道尽力狂奔,拿命运做赌注。
而两侧的山谷中传来了隆隆声,向异翅一开始以为那声音只响在自己心里,可后来又听见了无数嘶吼声,庞大的兽群从山林中冲了出来,也向那惟一的生路冲去。
一时大地上万足驰奔,生与死两大神灵在角逐竞力,掀起平地的风暴。
两边的兽群渐渐把向异翅裹进了中间,他的耳边全是奔驰的巨响,随时可能被惊狂的巨鹿野牛们冲倒踩烂,可向异翅反而觉得心中安定了些,毕竟有这么多生灵和他在一处。
离火潮越来越近了,高耸入天的黑幕在向异翅的视野中颤抖着,向异翅仿佛觉得那是大地上的尘泥正浩浩地涌向天际。双脚早就没有了感觉,像是肌肉已不起作用,完全由求生的意志在推动着人狂奔。向异翅忽然发现自己在狂喊,飞扬的灰烬落满他的脸,天空不知何时有黑色的暴雪纷纷而下。
忽然有什么声音划破了奔腾之声。向异翅看见天空的黑雪像被无形的线带出了道道直痕,这些直痕从天而下,直冲向兽群。近处的几头野牛忽然就栽倒了,接着有厉风掠过了向异翅的耳际,把他的脸刮得生疼。
这是什么?他的心中尖叫着,而少年却在他前方半里之外,中间有兽群相隔。向异翅觉得那可怕的手正在后面想抓住自己,他索性低下头,顶着那道道风痕向前猛冲。
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黑云里有翼方,起身,射!”
向异翅震惊了,这声音不是少年的。而随着这声音,兽群中呼啦啦立起一片身影,原来有许多人藏身于高大巨兽身侧,此刻他们弯弓搭箭,向天空射去。黑色雪幕被无数劲痕撕扯扭曲,地面上每时都有奔兽重重摔倒和人的惨叫声,而那黑云的背景之中,似乎也有什么巨大的黑雪片栽落下来。
“人族的战车在前面列阵了!”又有声音喊着。
“有许多强弩,战车约二百辆!步兵近千……”前方另外有声音传来,许多声音遥遥呼喊,向异翅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军阵之中。
突然就在背后极近处,一个声音大喝了一声,向异翅还没来得及转头,身子忽然腾空了,接着落到了一头长毛巨牛的背上,一只手臂拢住了他。有人对他大声说着什么,他却没有听清。
向异翅仰头向后看去,是一个高个子的战士,穿着薄皮甲,头上戴着束发木冠,一根白羽在风中疾舞着。
“是羽族么?”
这时风吹来大股呛人的浓烟,把兽群裹了进去,向异翅咳嗽着,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
见前方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就在烟雾之中,肉搏战已经开始了。那名骑手把向异翅的身子紧紧按低,两人伏身在长毛巨牛的背上。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向异翅看不到那烟雾中的血腥场面,只听见各种声音响成了一片:兽群的嘶叫声,人的喊杀声,金属的撞击声,沉重的器物翻倒声。这是向异翅第一次经历战争,但是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热流扑面,灼得脸上刺痛,原来兽群正向结合的火带间只数十丈的缺口拥挤着,天空中有无数火把箭矢落下。旁边有人喊:“陷阱!”巨响声中便有惊狂的巨兽向这边狠狠撞了过来,向异翅觉得自己随时就要被挤成肉泥。这时座下的巨牛猛地跃了起来,向异翅的身子直向后倒,幸亏背后有那骑手挡住,才没有摔了下去。
这时眼前豁然一亮,原来他们从烟雾中冲了出来。向异翅发现冲过了火带,刚有些安心,却看见前面太阳光下一片闪亮,那是密密严严的铁甲军阵。
身下的巨牛早已惊狂,和一同冲出的兽群一起,不顾一切地直向那铁和长矛的墙壁冲去。
向异翅害怕地想从巨牛上跳下去,可那战士的手紧紧地按住他。就在这时,向异翅忽然看见那火头又从一边追了上来,但火中似乎有什么在动,一个躯体从滚滚的火流中拱了起来,变成了一头狂奔的怪兽。
热流从两侧涌来,许多头这样的火兽被风驱赶着奔过向异翅的身边,冲向前面的军阵。
看起来不可撼动的军阵开始抖动了。
火兽扑进了军阵,被撞碎成大片的火焰,惨叫声传来,阵地崩塌了,铁甲军士们披着火焰逃奔着,在羽人的箭雨下倒地……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原野上的草被染得绯红。野牛群们在这里安静地吃着草,若不是看到它们身上的灼痕与箭伤,谁也不知道它们刚刚经历过什么。
向异翅在原野上走了很久,也没有发现那同行少年的踪迹,他甚至连那少年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他会死在火中么?
周围许多的羽族开始点火煮食,向异翅看着这些人群,他们大多瘦削,很少有胖大壮实的身材,头上的羽翎在风中飘舞着,远远望去像满原野的花开了。孩子们在草地上跳笑追逐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生死经历。父母在火边召唤着孩子们回来吃饭,这声音此起彼伏……但没有人会召唤向异翅。
向异翅转身,孤独地向人群外走去,他想让夜幕吞没自己。
走了许久,回望营地,它们已成了遥远的点点火光,像湖中的群星。
在这安静之中,忽然有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很遥远,却很庞大,被风吹卷得断断续续,却又不容忽视地存在着。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向异翅向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暗蓝色,让向异翅觉得自己正走向天空,但他想这是不可能的,那是什么呢?
风越来越大了,开始有透骨的凉意,并带着一种浸透人全身的气息。
向异翅停了下来,那声音越来越响,盖过了天地间所有声响,强风逼得他难以呼吸,那气势让他再不敢上前。
这时有人在他身边长长叹息了一声。
那声音很苍老,向异翅吃了一惊,转头才发现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岩石上。
他走上那岩石,来到那人的身边。
“前面是什么?”
“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
“是什么能这样强大?”
“是大海,连羽人也飞不过的大海。”
黑影回过头来,暗光中向异翅能看清他飘飞的长须。
“我们被逼到了宁州的最南端,背后是火潮与追兵,而这里与对面东陆澜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