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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不当场施法,其实也无所谓,反而可以留下“那男人有名无实”的话柄。
晴明瞪了大家一眼,嘀咕一句:“你们真是造孽。”然后伸出右手。
洁白手指夹住垂落屋檐下的新绿柳叶,漫不经心地摘下。
随手抛出柳叶后,口中念念有词。
柳叶飞往空中,轻飘飘飞舞而下,落在一只蛤蟆身上。刹那间,蛤蟆立即粉身碎骨,一命呜呼,碎肉和内脏四处飞溅。
《今昔物语》中描述:众僧见状,皆惊魂失色,战栗不已。
家中无人来访时,晴明似乎经常使唤识神。
明明家中不见人影,但板窗会自动闭合,即使无人动手,大门也会自动关上。
晴明四周似乎会发生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杂然翻阅其它有关晴明的资料,可以发现不少类似智德法师与蛤蟆等事的记载,看样子,晴明好像很喜欢用法术吓人。
吓人似乎是他的乐趣。平日一本正经装模作样,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以下只是我的想象。这名为安倍晴明的男人,虽在朝廷做官,却不拘小节、马马虎虎,对民情物理了如指掌。
高个子,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是相当俊俏的美男子。
当他衣冠楚楚、举止风雅地在宫中悠然漫步,所有女人一定都七嘴八舌地盯着他。
想必也收过几封来自贵族女子、写满柔情密意的情书。
在朝廷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不过偶尔也会表现出狂妄粗鲁的态度。
“喂!”——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这样称呼天皇。
嘴角时常挂着文质彬彬的微笑但有时也会露出卑劣笑容。
由于阴阳师是特殊的职业,他不但必须精通歪门邪道的暗事,又由于身在宫中,更须识礼知书。
中国古诗大略都能背诵,和歌才华更不用讲了。至于乐器,琵琶或者笛应该也相当熟练。
我想,平安时代是典雅的黑暗时代。
此刻,让我开始来讲述这位男子的故事。他宛如随风飘荡的云朵,超然自逸地飞舞在雍容文雅且惨恻的黑暗世界中。
二
水无月初,源博雅朝臣来到安倍晴明宅邸。
水无月是太阴历六月。相当于现代七月十日又过几天。
梅雨期还没结束。连续下了几天雨,今天罕得放晴。
不过,倒也不是阳光灿烂的晴天,只是天空泛白的像贴了一张薄纸。
清晨时分。
湿润的树叶和花草光鲜动人,空气沁凉如水。
源博雅边走边观看右方晴明宅邸围墙。
那是大唐建筑式围墙。
胸至脸部高之处有雕饰,上面是唐破风式装饰屋瓦。令人联想起寺院围墙。
博雅身上是圆领公卿便服,脚下是皮靴,由鹿皮制成。
空气中飘浮着无数比雾气还细微的水滴。光是走在其中,衣服便会吸进水气而变重。
源博雅朝臣——身分是武士,左腰佩带长刀。
看来年约三十六、七岁,行步和举止虽流露出武士特有的粗枝大叶,容貌却不粗犷。
长得一副老实样,表情却无精打采。
脸上显得闷闷不乐,脸中似乎怀有忧虑。
博雅立在大门前。
大门没关,门户大敞。往里头探望,可以看见庭院。
满院子的应时花草青翠繁茂,还残留着昨晚的雨滴。
简直像一座破庙——博雅的表情如是说。
庭院虽还不到荒野的地步,却看得出几乎从未修整。
这时,一阵甘美香味飘进博雅鼻腔。
博雅立刻明白个中道理。
原来,草丛中有一株高大的老藤树,茎上有一串迟开的紫藤。
“不知晴明真的回来了没有……”博雅喃喃自语。
虽然深知晴明那任由花草树木自由从生的作风,但这庭院似乎也太不像话了。
博雅叹了一口气,突然发现一个女人从正房走出来。
明明是女人,身上竟然穿着狩衣。
女人来到博雅面前,微微颔首请安:“恭候光临。”
是个二十出头、鹅蛋脸的漂亮女人。
“你在等我?”
“吾家主人说博雅大人大概快驾临了,吩咐我出来迎客带路……”
怎么知道我会来?博雅不明所以地就在女人身后。
木板房间上铺着榻榻米,晴明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望着博雅。
“来了?”晴明开口。
“怎么知道我会来?”博雅问道,同时坐到榻榻米上。
“我叫人去买酒,那人回来告诉我,说你正往这边走。”
“酒?”
“前些日子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很想喝点京城酒。你呢?怎么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有人通知我,说晴明宅邸昨晚点灯了……”
“原来如此。”
“最近一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高野。”
“高野?”
“嗯。”
“为什么突然去高野?”
“有件事我想不通。”
“想不通?”
“也不是想不通,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去高野找和尚聊了一下。”
“什么事?”博雅问。
“说出来也无妨,可是……”
这两人年龄相仿,但晴明看起来比较年轻。
不仅年轻,五官也很端正。鼻梁高挺,嘴唇红的犹如浅浅含着胭脂。
“可是什么?”
“你是个老实人,可能会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吧。”
“别说废话了,到底是哪方面的事?”
“咒啦。”晴明回说。
“咒?”
“我去跟和尚聊了一些有关咒的事情。”
“聊了些什么?”
“比如说,‘何谓咒’这类的问题。”
“咒不就是咒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突然想到有关这问题的答案。”
“想到什么?”博雅追问。
“嗯……例如,咒的意义很可能是名。”
“什么名?”
“喂,博雅,别急。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来一杯如何?”晴明微笑着问博雅。
“虽然不是请我来喝酒,不过人家请喝酒我不会拒绝。”
“别这么说,陪我喝吧。”
房外马上传来布帛磨擦地板的声音,旋即出现一位双手捧着盘子的女人。
盘子上有酒瓶和酒杯,酒瓶内似乎已经盛好酒。
女人先将盘子搁在博雅面前,退出房后,捧出另一盘子搁在晴明面前。
然后,女人在博雅酒杯内斟酒。
女人斟酒时,博雅一直凝视着她。
这女人也身着狩衣,但与方才出来迎客的不是同一人。年龄也是二十出头,丰满的嘴唇和白皙的脖颈,散发撩人的魅力。
“怎么了?”晴明问,博雅正目不转睛望着女人。
“她不是刚刚那女人。”
听博雅如此说,女人微笑着行了个礼,接着为晴明斟酒。
“是人吗?”博雅问道。
博雅的意思是,这女人是晴明操纵的识神,或是其它东西。
“想试试看吗?”晴明说。
“试什么?”
“今晚让她们潜到你房间……”
“别开玩笑了,无聊!”博雅回说。
“干杯吧!”
“干!”
两人饮尽杯中酒。
女人再度斟酒于空杯子里。
博雅注视着女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每次来,每次都搞不清楚。”
“不清楚什么?”
“搞不清楚这栋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每次来都看到新面孔。”
“何必想那么多。”
晴明说毕,伸手向盘子上的烤鱼下箸。
“是香鱼吗?”
“早上有人挑来卖,就买下了。是鸭川香鱼。”
香鱼长得相当肥,也相当大。
用筷子戳取热腾腾的鱼身时,戳开处还冒出一股热气。
敞开的房门外,庭院尽入眼帘。
女人起身退席。
博雅借势又重拾话题。
“再继续下去,刚刚那有关咒的话题。”
“刚刚讲到哪里?”
“别卖关子啦!”
“举例来说,你认为这世上最短的咒是什么?”
“最短的咒?”博雅想了一下又说,“别让我想,晴明,你说吧。”
“嗯,这世上最短的咒正是‘名’。”
“名?”
“嗯。”晴明点点头。
“例如你是晴明、我是博雅这类的‘名’?”
“没错。其它如山、海、树、草、虫等,这些名称也是咒的一种。”
“我不懂。”
“所谓咒,简单说来就是束缚。”
“……”
“要知道,名称正是束缚事物本质的一种东西。”
“……”
“如果这世上有无法为其取名的东西,表示那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也可以说根本不存在。”
“你讲的道理很难理解。”
“……再举个例来说吧,博雅是你的名字,你和我同样是人,但你是受‘博雅’这个咒所束缚的人,而我是受‘晴明’这个咒所束缚的人……”
可是,博雅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如果我没有名字,是不是代表我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
“不,你依然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而已。”
“可是,博雅就是我呀!如果博雅消失了,那我应该也跟着消失才对呀!”
晴明微微摇头,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世上有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即使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用名来束缚。”
“是吗?”
“比方,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如果用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便是‘恋情’……”
“原来如此。”
博雅点头,却仍是无法理解的样子。
“可是,就算没有‘恋情’这个名称,男人一样会喜欢女人,女人也一样会喜欢男人吧……”博雅说。
“那当然啦……”晴明爽快回答,“这是两回事。”
说完,晴明端起酒杯。
“我更不懂了。”
“那换个说法吧。”
“嗯。”
“你看院子。”
晴明伸手指向一旁的庭院。正是有那株老藤树的庭院。
“那儿有藤树吧?”
“喔,有。”
“我把它取名为‘蜜虫’。”
“取名?”
“就是我在它身上下了咒。”
“下了咒又怎样?”
“结果它就很痴情地等着我回来。”
“什么意思?”
“所以它还有一串迟开的紫藤。”
“你真是个莫明其妙的男人。”博雅说。
“还是用男女的例子还说明比较易懂?”晴明望着博雅。
“你给我说清楚一点!”博雅回道。
“假如有个女人非常爱你,你也可以利用咒取得世上的任何东西,送给她——即使是天上的月亮。”
“怎么取得?”
“只要伸手指向月亮,再对女人说,‘亲爱的,我送你那月亮’,这样就可以了。”
“什么?”
“如果女人答应接受,那月亮便属于女人。”
“这就是咒?”
“是咒最基本的本质。”
“完全听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高野那些和尚个个自以为是,认为只需要一句真言便能对世上所有事物下咒。”
博雅听了之后,目瞪口呆。
“喂,晴明,你在高野待了一个月,难道都跟和尚讨论这问题?”
“是啊。实际上只讨论了二十天左右吧。”
“咒真是难懂呀!”
“对了,我不在时,有没有什么趣事?”
“也许不能说是趣事,不过十天前,忠见过世了。”
“《迷恋伊人矣》的壬生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