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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完全摸不着头脑。
“距伊通大人要来的丑刻还有段时间。在此之前,有事想要问我吗。博雅? ”
“问题多的是呢,晴明。”
“什么事? ”
“刚才谈到了头发。那是怎么回事? ”
“我是想,要用最省事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最省事的方法? ”
“对。还魂术有好几种方法。听说鼠牛先生要了头发,我猜想道满是用头发来搞还魂术吧。”
“……”
“道满大人恐怕是将藤子和伊通大人的头发焚烧,用灰来作修法。”
“怎么修法? ”
“大概是在埋葬伊通大人遗体的坟墓上面,激下二人头发的灰,在那里读一二日泰山府君的祭文之类的吧。还有其他种种方法。如果仍留有二人的头发,我会将其切碎。撒在坟墓上,由我取代道满来向泰山府君祈求解开还魂之法即可。此时,若道满要干扰我,他只需相反地祈求不要解开还魂之法即可。”
“原来如此。”
“如果对方是不如道满的人,事情总好办,但这一回。应该是先施了还魂术的道满的咒更强。”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
“就是樱花的花瓣啊,博雅。”
“花瓣? ”
“是你教给我樱花花瓣这回事啊。”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经你一说我才醒悟的。关键时刻,直接出示樱花花瓣原来的样子就行……”
“道满也说过吧? 不仅是还魂之法,所有的咒,其实都是人心的愿望……”
“在某种意义上,咒可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强。因为咒拥有比我、比你更强——甚至于有能够推动泰山府君的力量。”
“我还是不明白。”
“不用理它。你对于咒,其实可能比我懂得更深也说不定呢,博雅……”
“真的? ”
“嗯。博雅,叶二带来了吗? ”
“哦。在我怀里。”
“伊通大人可能还会吹着笛子走来吧。他来到结界附近,可能会有所察觉而停下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吹叶二。好吗? ”
叶二——据说是博雅得自鬼手中的笛子。
“明白了。我照你说的做。”
八
灯火之下,晴明和博雅在藤子身后等待着。
可能有一点点风,门扇不时发出很小的声音。
“没事吗? ”
藤子小声问道,她仍旧端坐。
她的声音之所以显得沙哑,是因为太紧张而使嘴巴和喉咙干涩。
“只要您把持得住,其余的事情由我和博雅设法办妥。”
晴明说话柔声细气,与平时不同。
又沉默下来。三人静听风声。
此时——“来啦,晴明……”
博雅低声耳语道。
不久,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笛声。开始声音很小……但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开始吧——”
晴明点点头,藤子站了起来。
仿佛等待握手似的,晴明和藤子一起来到板窗旁边。
博雅紧随其后。
三人在板窗旁等待,听着笛声逐渐大起来。
博雅已握笛在手,调整好呼吸。
接近了。
晴明稍微启开板窗。
从缝隙窥探,看得见屋外洒满月光的景物。
有一道矮墙,墙外有一个人影。
是个男子。
身穿生前的公卿礼服,戴着乌帽子(旧礼帽。现神官戴。)。
那男子吹着笛子走来。
在围墙前,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博雅! ”
晴明一开口,博雅便将叶二贴在唇上,平静地吹起来。
从博雅将唇贴在叶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声音便悠悠地扩散到夜间的空气中。
那声音不但摄魂夺魄,甚至连身体仿佛也变得澄澈透明了。
那男子和博雅都专注地吹奏笛子。博雅和着他,他和着博雅。
不久——说不上是哪一方在前,和悦的笛声像溶入了春天的空气里一样消失了。
“藤子呀,藤子……”
说话声从外面传来。
仿佛蜘蛛丝从门口的缝隙潜入一样,是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请打开门吧……” 见晴明的眼神示意,藤子便用颤抖的手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混杂着春野气息的浓烈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终于肯开了啊……”伊通说道。
他的呼气带着腐臭,让人想别过脸去。
他脸色苍白。
身上的礼服到处冒烟。
月光如水,洒在伊通身上,泛着青光。
伊通对站在藤子身边的晴明和博雅仿佛视而不见。
“既然你心里那么痛苦,我就回来待在你身边吧。”
伊通的声音温柔体贴。
藤子热泪盈眶。
“那是不可能的呀……”
藤子的声音细若游丝。
“已经足够了。已经可以了。对不起,还把你叫来了。
你可以放心了。“
她哭着说道。
“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
伊通声音备极哀伤。
不! 不! 藤子摇晃着头,仿佛说着一个“不”字。然后,她又像说一个“是”
字似的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伊通望着藤子,几乎要哭出来。他又求救似的望望晴明。望望博雅。
他的目光落在博雅手上的笛子上,说:“刚才是您……”
博雅的声音哽咽在喉间,他只是点点头。
“您吹得真好。”
说着,伊通的脸慢慢溃坏。
肌肤的颜色在变化、溶解,眼球凸出,露出白色的颊骨和牙齿。
啊啊——伊通想要喊叫般地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就这样溃败下去了。
呈现在月光下的,只是一具人的腐尸,且是在土里已埋了半年的样子。
已成骸骨的手上,紧握着一支笛子。
解除了咒的樱花花瓣,飘落在骸骨上面。
女人默默地啜泣,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压抑着声音的恸哭。
不思量
现夸说采已是从前之事。其时圣上居于东门院之京极殿。三月二十日前后,乃樱花满开之时。上皇于寝殿日:南门樱开极盛,其美无可言喻。此时南厢房内忽有咏歌之声传出,歌曰:离枝尤香是樱花…?? 上皇闻声暗思:“谁人在此? ”乃挑帘外望,因未见人,转思:此何事体,说话者何人? 命众人遍查未获。报称远近均无人。上皇甚觉意外,竞生出畏惧之心:莫非神明所言? 关白殿(关白。日本辅佐天皇的大臣,位高权重。“殿”相当于敬称。)来见。上皇具言此事,关白殿奏日:“该处常有此事,不足为奇。”
《今昔物语集》第二十七卷《于京极殿有咏古歌音语第二十八》
一
首先,不妨想像一下大唐这个国家。
这个王朝从七世纪初至十世纪初,延续近三百年。
在唐王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若论最具大唐风采的,或者说大唐最盛的时期,毫无疑问是公元712 年至756 年的四十五年时间。
这就是一般称之为盛唐的时期。
这是怎样一个时期呢? 此一时期,玄宗皇帝统治大唐,他与杨贵妃的悲剧性恋爱广为人知。以李白、杜甫为首的才华横溢的诗人们,抛金撒玉般写下千古诗篇,也正是在此一时期。
这一时期的都城长安,不妨说是行将离枝坠落的。烂熟期的果实。
天宝二年(即公元743 年)春天的一场盛宴,就仿佛象征着这一点。
地点在长安的兴庆宫。时值牡丹花盛开之际。在宴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玄宗皇帝宣李白上前,命他作诗。
醉醺醺地来到玄宗皇帝面前的李白,横溢之才由笔端泻出,即席挥就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当时首屈一指的歌手李龟年把这首即兴诗当场演唱,杨贵妃在宫廷乐师的合奏下翩翩起舞。
有幸观瞻的人之中,还有当时出使大唐朝廷的安倍仲麻吕。后来发生安禄山之乱时,以绢将杨贵妃绞首的宦官高力士也在场。
此时的长安,是一颗虽未离枝、甘香诱人却离腐烂只差一步、果肉几乎已溶化的果实。兴庆宫之宴不妨说是这般长安的一场欢宴。
那么,本朝又是怎么样的呢? 平安京的历史中,是否有过与李白作诗、杨贵妃起舞的大唐盛宴相当的宴会呢? 有过。
村上天皇之时。在天德四年(即公元960 年。)春天举办的宫内歌会就是这样的一场盛事。
什么是歌会呢? 所谓歌会,是皇宫里举办的一种活动。是宫中的人分为左右两方,双方分别呈上事前所作的和歌,比较哪一方优胜的宫廷赛会。
做法有多种多样,不但注重竞技性,娱乐、欢宴的色彩也很浓厚。
是一种管弦欢歌、觥筹交错的活动。
从仁和元年(即公元885 年。)至文治年间(即公元1185-1190年)的三百余年,广为人知的歌会举行了四百七十二次,类似的活动还有三十次。在合计超过五百次的同类活动中,天德四年由村上天皇所举办的宫内歌会,无论其规模、格调、历史意义,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 不是神事,不是祭祀,没有仪式,本质上纯粹是玩乐。
但是,在平安京持续近四百年的历史中,这一次是最为豪华、灿烂的宴会。
犹如在枝头沉甸甸地开放着的艳丽的大朵牡丹花……
如同李白作诗、杨贵妃起舞的兴庆宫之宴象征大唐王朝的鼎盛期一样,天德四年的宫内歌会,也可以视为象征日本古代王朝文化的一个事件吧。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首先,主持这个活动的,是当时的天皇——村上天皇。
时间是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阳历的四月二十八日。
地点是宫内清凉殿。
最先的契机,是前一年,即天德三年八月十六日举行的诗会。分为左右方的男子,分别预备了诗文,比拼哪一方的诗、哪一方的文章更为优胜。
这个活动刺激了宫内的女官们。于是她们说:“男子已斗文章,女子该比和歌。”
“总是只有男人们玩得尽兴。我们也搞活动吧。”
“那我们女子就来赛和歌吧。”
可以想像,女官们中间进行了这样的对话吧。
村上天皇将这个想法和自己的趣味结合起来。兴之所至,组织了这场活动。
在历代天皇中,村上天皇尤其喜欢搞这种活动。他自己也吟咏和歌,在乐器方面,筝、笙、横笛、筚篥等均极精通。他是这些音乐的秘曲传承者。记载天皇逸事的书与管弦有关的,以《江谈抄》、《禁秘抄》为首,还有《古事谈》、《文机谈》、《教训抄》等,可谓不胜枚举。
就是这样一位朝廷的最高权力者,利用自己的力量,打算在京城里搞一次空前的风流雅事。
村上天皇在当年的二月二十九日确定了左右方的“方人”。
所谓“方人”,在这里,是指作为歌会主体的女官们。
方人不作和歌。
而是委托和歌作者创作作品,然后在歌会时将这些作品交给讲师朗诵。女官们自己则在旁助战,为己方呐喊助威,喝彩取乐。
这次的方人是宫内的女官们。以更衣为首,典侍、掌侍、内侍、命妇、女藏人等女官分列左右。每组十四名——一共选出二十八人。
这项旨意传达给左右方的头领更衣时,是在三月二日。
决定和歌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