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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怎么说?”
“老爷交代,夏小姐的事全凭少爷作主,倘若少爷不需要她,不找回来也无妨;反之,少爷可以动员人力找回夏小姐。”平板的口气透露一丝“真麻烦”的不耐。
“这是什么话!你又是什么口气!”听了不生气不发火还算是人吗?“你你你──你这死老头!算算自己在这世上吃过多少米饭、走过多少路了,这把年纪还能不痛不痒说出这种话!就算依依是你们雷家认养、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外人好了,也算是你要照顾的人之一,你怎么可以大小眼势利到这种地步?相处这么久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一点都不担心一个女孩子只身在外会发生什么危险?”
管家不吭声,外人的犬吠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个糟老头!没血没泪的猪──唔……”为什么阻止她骂人?
“安静。”有她在很少没吵的时候。“李伯,请你雇用征信社寻找夏姐行踪,愈快愈好;另外,找到之后不必带回,只要让我知道她在哪就好。”
“是,少爷。”管家躬身应道,似乎以自己服侍的小主人有如此沉稳的表现感到自豪。
这态度上的明显对比更让陆云侬火大。
可怜的依依,难怪她会逃;换作是她,早好几年前就忍不住了。
“不要拉我,喂!雷君霆,你干嘛拉我上楼,我要回──”
挣扎间,两人对峙的现场已转进夏依的房间。
雷君霆关门,回头看气到直跳脚的她。“你不想找夏姐?”
“我当然想啊!”这不是废话。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哼声:“你刚已经要征信社的人去找,我哪还派得上用场?我又不是詹姆士。庞德。”
“但你了解夏姐,至少可以猜想她可能会去哪些地方。”
啊……“对喔。”
这个笨蛋。“我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十六岁。”她真的大他三岁吗?
“废话,我当然有十六岁,看身材也知道。”双手叉腰、挺直背脊,最明显的女性特征自然而然突出。“反倒是你,一点也不像十三岁的男生,反而像个老头子。”他是她见过最怪的有钱人家小孩。
东方眼扫过一望即见的胸脯,尴尬转开。
这女人一点都不懂得含蓄。“咳,就你所知,夏姐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依依会去……”想了半天,一张脸垮下。“我不知道。”
天,认真想想,她似乎不了解这位学妹。
“以往都是我单方面缠她,你以为我跟她交情真的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吗?错了,那是她懒得理我,事实上我跟她在一起都是我说她听,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愈说心情愈沮丧,二哥常笑她太容易与人肝胆相照,也不问问对方要或不要。“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依依其实不想要有我这个朋友,她只是在容忍──”
“夏姐不会让不喜欢的人接近她。”
眨眨大眼。“真的吗?”
“嗯。”
雷君霆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多事说这些不必要的废话。
如果真的找出什么理由,只能说当时的他很不喜欢陆云侬那张颓丧的脸,让他看了很不舒服。
十三岁的他,并不知道这就叫“安慰”。
夏依的失踪在雷家并未造成任何风浪,毕竟之于庞大的雷氏家族而言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认养、可有可无的孤女,存在的意义稀薄得有如一张纸,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或许,失踪的夏依心里也是这么想;然而真正的事实是──
“有没有依依的消息?”
道句话近来变成每天早上陆云侬到校后向雷君霆打的第一声招呼。
对方也回以千篇一律的摇头及越发缠紧的双眉深锁。
泄气摊在桌上。“你说依依会不会──”想不开?
“不会。夏姐并不软弱。”
“你又知道了。”这小鬼老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人心是看不透的。依依不多话不代表她坚强,或许就是因为她少言才会凡事都往肚子里吞,这种人才是最让人家担心的,快乐的事情独享就罢,最怕就是她压在心里的都是不快乐的事,万一哪天压不住的时候怎么办?就算她再怎么聪明,如果没有人陪在身边,难保不会作出什么──”
“她不会!”雷君霆决然否定不吉利的推测:“夏姐不会!你不要老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狗嘴?你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担心──”男孩形于外的气忿狰狞让她住了嘴。
如果是平常的他,在公开场合是绝对不会大吼、不会拍桌、不会作出引人注目的蠢事──就像依依。在上流社会的教养之下,他们必须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做出任何让人笑话的举动;必须在上流阶层自成的教条里表现出行止合宜的泱泱气度,压抑任何会给人负面观感的言行。
“你──”苦于不能又克制不住当众发脾气,雷君霆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差点冲出口的暴吼。“不要拉我。”
“跟我走就不拉你了。”
碍于个子输人、力气输人,雷君霆在半拉半就之下,真的被陆云侬拉出教室。
“上课钟响了。”
“跷一堂课又不会死人,资优生。”他的成绩又不会因为一堂课滑到第二名。
“你到底要拉我到哪里?”
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停下来探头探脑。“好了,就这里。”
雷君霆环视左右,不过就是广大校园内一处木棉花林立的小径。
“开始吧。”
“什么?”
“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你可以大吼大叫,嫌不过瘾去撞树也成,反正你最狼狈的样子我都看过了。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在我面前你不必装出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因为论没教养,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比得过我。”拍拍他肩膀。“一切都交给我吧。”
他傻眼。“你──拉我出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气憋在心里是很难受的事,我怀疑你跟依依怎么能撑这么久而不发疯。你才十三岁,这么多事情压在你肩膀上,为什么你还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你真的是天才好了,谁规定天才就不能像个小孩子任性撒泼、胡搅蛮缠?你担心依依吧?想发泄闷在心里的焦虑吧?既然如此,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难道你这么想让那票自以为是的大人摸摸头说你好乖、好优秀、好有教养?”
“陆云侬!”可恶的她!该死的她!这个女人为什么老是在逼他生气?“我才不会像你这个没教养的疯婆子一天到晚鬼吼鬼叫!你知不知道学校里多少人背地里在笑你?笑你不懂社交辞令、笑你连沙拉叉跟牛排叉都分不出来、笑你不懂进退!你、你──你再这样下去,就算将来嫁不出去我也不会娶你!”
小嘴啜出足以吓退贵族子弟的三字诀。“谁要嫁给你这个小矮子!更何况我还大你三岁,猪头啊!叉子就是叉子还分什么鬼,只要能叉起东西送进嘴里就好,分个屁啊!”
“你、你你──”
“就说你们这种自以为家教良好的小孩子没什么用,真要跟人对骂连一个屁都蹦不出来,怎样,考不考虑拜我为师?”
“你──”
“看吧,你果然只是连担心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表达的白痴。空有天才的表现,对于情感却是一等一的智障,你根本不担心依依。”
抑忍的脾气瞬霎冲破临界点!“你要我怎么样?要我像你一样成天如丧考妣嚷著夏姐会不会出事?这能帮我找到她吗?感情用事只会让事情变糟,家训教我遇到事情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你以为大吼大叫就表示关心?只要像个疯子吵闹夏姐就会回来?我不担心?我不担心会要管家派人去找?”
“家训家训,你满脑子家训!你说话就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吗?哪个十三岁的小孩会懂什么叫如丧考妣?去你的!就不能跺脚嚷著『我要夏姐回来‘这种话吗?虽然这举动很白痴,至少那是一个孩子会有的正常反应。”
“正常?对我来说我现在这样就是正常!只有你,十六岁还这么幼稚,真正像个小孩子的人是你!空长个儿不长脑!笨、笨女人!臭三八!”
“很好!”掌声鼓励!啪啪啪啪……
“你……”二度傻眼。
“总算从你嘴巴听见这么平易近人的话。”
平易近人?
“可惜不够脏。”这是唯一的遗憾。
“你──”
“如何?吼一吼心里是不是舒畅多了?”
“你在激我?”领悟后的他脑子呈现一片空白。“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啊。”拍拍头。她在家里是老么,一直想有个弟弟,虽然雷君霆这个弟弟做得很不称职,总像个糟老头子。“你跟依依很像,总是在压抑自己。我真的不懂,如果社会真的是金字塔型的阶级组合而成,站在最尖端世界的你们照理说应该是最能让自己快乐的人才对;可是我所看见的都是你们的压抑,依依是我的朋友,你就像我弟弟一样,我怎么会不担心?”
“不要拍我头。”谁是她弟弟来著?“我不是你弟弟。”
“是是,你是我同班同学、是资优生、是雷家早熟‘臭老’的小少爷,这总成了吧?”
这话由她出口,听起来就是刺耳,偏他不能否认。“我讨厌你!”
“我看得出来。”姐姐常说她鸡婆,也不想想对方是否领情,这点毛病怕是改不了了。“你讨厌我也好、喜欢我也罢,都改变不了我喜欢你、担心你的事实。”
喜──“你喜欢我?”
“我一直想要有个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这个字眼,他没来由的,就是极端排斥。“我不是!”
“那至少也是朋友呀。走吧,我请你吃冰,不过只是一碗二十元的刨冰,再多也没有了。”
“我不──”
“走啦。”
基于同样的弱势理由,雷君霆再次被拉到学校围墙。
当当当当……
“一年A班雷君霆同学,请立刻到校长室!一年A班雷君霆同学请立刻到校长室!”
当当当当……
扩音器的讯息打断正要跷课的两人。
难道──“找到依依了?”陆云侬大叫一声,改变方向。
“喂!你别拉我!”雷君霆极力挣扎,气恼自己的力气不如人,更气之前被她搅乱的狼狈。
他从来没有像个毫无教养的小鬼大吼大叫、口骂粗野鄙俗的话,从来没有!
都是她害的!为什么遇到她,身边的事情就乱七八糟?
他不懂,真的不懂。
但是,当他看见她抢过夏依打来学校与他联络的电话,听她对著话筒又叫又骂,最后哭咽出声,还是停不住地直骂电话线那头害她担心受怕的夏依,气她不告而别让人担心──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她付出的关心却比同住屋檐下的家人要多,为什么?她哪来这么多的关切情感?
可是被人担心的滋味……雷君霆想起被她激惹出的失态。
不知为何,心跳得有点快。
而那张狼狈得找不到一点美感的泪颜,也始终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他才明白那种心悸原来就叫“动情”。
第五章
午休时间,学生餐厅总是熙来攘往,今日也不例外。
歉意的眼光扫向对桌一脸“屎臭”的人,传达“我也没想到”的讯息。
对方回她一记斜睨,万分不耐,哼声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