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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海,蝉鸣喧腾,四季中,正是她隐隐期盼心思浮动的季节。
这日清晨,她在蝉声中醒来,刚步进大厅,负责看门的镖局弟子匆匆跑来,递了一封短签过来。“大姑娘,是个孩子拿来的,说要给你,我问他对方是谁,那孩子也说不清楚。”
招弟疑惑地接过,摊开信纸,一瞧,容如花绽。
珍香楼上,樽酒相候,金兰一聚,互诉情衷。
她认得他的字,龙飞凤舞,蓄含劲韵。
他依约而来了。金兰一聚,互诉情衷。是的,她有满腹情怀欲诉,心中微酸微涩,已非单纯的金兰之情。
珍香楼上,菜香和酒香萦绕,人声鼎沸。
跑堂见一名姑娘拾阶而上,赶忙迎去,殷勤招呼:“姑娘好哇,要用膳吗?咦!这不是四海镖局的窦大姑娘吗?来来来,咱儿帮大姑娘安排个好位子。”
招弟有礼地笑了笑,正要说话,一个浑厚的男音已然响起:“不必,我帮她占了好位子了。”
寻声望去,男子坐在临近栏杆的地方,及肩黑发随意披散,短髭占满双赖和下颚,浓眉飞扬,双目深邃,他弯唇笑着,落拓潇洒。
迎视着,瞧见他斜系在肩的薄披风,是去年自己相赠之物,招弟不由得心中一暖,盈盈微笑,她侧过首,对那跑堂吩咐:“我就坐那儿,劳烦小哥再上五坛好酒过来。”
“得咧。”响亮地应声,调头张罗去了。
她缓缓跺至,在男子对面坐了下来,将手中长盒横放在双膝。
分离一年,自有许多话想对他叙说,如今人就在面前,她妙目瞅着他,千头万绪、千丝万缕,竟不知从何说起。
“来,陪大哥喝几杯。”鹰雄咧嘴笑开,将三亚酒推到她桌前,自己却抱着一整坛子。
招弟舍杯子不用,向伙计要了一个空碗,将酒倒满。
“大哥,我先干为敬。”她仰首饮尽,抛开女儿家的矜持,烈酒入肚,整张脸迅速酡红,她总是这样,酒量虽说不差,但沾点酒,面色立即泛红。
鹰雄瞧着,目瞳更转深沉,胸臆微紧。她颊上红潮似酒醉人,唇如花瓣,抛掉了矜持,却展现出娇美的一面。
“大哥,我唇上沾了什么?”她单纯问着,双唇自然地抿了抿。
“哦……没事。”他思绪猛地被拉回,竟觉心虚,连忙转移视线,大大地喝了口酒。
招弟不懂他心思转折,微微笑着,为自己再斟一碗,边问:“大哥为什么不直接上镖局寻我?若知你来,大伙儿肯定欢喜极了,自去年夏天一别,阿爹和小金宝就直嚷着要与你拼酒,还说我怎么让你随随便便就离开,把错都怪到我头上了,吵得人不安宁。”
闻言,男子摇头轻笑。
“大哥……”唤了一声,她抬眼凝视,眸光含情。“这一回儿……你会在九江多盘桓几日吗?”
听那柔软言语,询问中带着殷切期盼,他微顿,好半晌才道:“我有职责在身,此次路过九江,只想约你出来一见,不能久待。如今知你无恙,大哥也就放心了。”
举起酒坛喝下一口,他眼神偏开,不愿瞧那小脸上浮现的失望神情。
仍是一样的答案,为着相同的理由。招弟真的好失望好失望。才相聚,尚未及体透相见的欣喜,已觉落落寡欢,竟开始为着不能避免的分离忧伤。
“大哥总是来去匆匆,我知道有好多事要忙、好多责任要担,你这回儿还是无法久留,但咱们总算见了面、说了话,总算……总算吃了一顿饭、对饮了好几碗酒。知道大哥身强体健,精神依旧,我、我也安心了。”忽地,头一甩,她振作起来,“来,招弟再敬你,咱们痛快地喝。”仰首,狠狠灌下一碗。“好。”鹰雄声音持平,再度以坛就口。
她强作无谓的模样如毫针扎在心窝,刺得他心胸生疼难受,外表虽镇静,心思又浮又躁,他脑中正转着从未有过的念头,竟生出一股冲动,想爽爽快快地告诉她,自己要留在这儿很久很久。
这是怎么了?他从未这般举棋不定。
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计划既定,便全力执行,他已为她破了例。
本不该在九江逗留,心头却浮现她的身影,牵挂着、心念着,尔后他说服自己,他是她的义兄,又承诺过每年要来瞧她一回,此次停留名正言顺。
可现下聚也聚过、人也瞧了,他还想如何?竟也儿女情长?
蓦地,酒坛子险险摔在地上,他心头猛震,双目瞬也不瞬地瞪住她。
“大哥,我这儿有件东西要给你,是两个月前我往东北途中得到的,你瞧瞧是什……”招弟把长盒放上桌,心想,今日能将此物归还,大哥自然欢喜,她也代他欢喜,离别之情再所难免,她将它暂抛脑后,不去多想了。说着,边拍起头,忽见鹰雄神情怪异,她话跟着顿下,讷讷问道:“什么事不对了?为什么这么瞅着我?”
他没应话,径自瞪着,目光激迸,呼吸略微促急。
“大哥?”她上身倾前,试探又唤,一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突来的肌肤相触,又麻又烫,仿佛一股热气穿透细孔,钻进血液当中。鹰雄浑身一震,手中酒坛子又快砸向地上了,他倏地回神,连忙拖住坛底,单臂截稳,但不少酒汁已洒将出来,溅湿他的绑手和衣摆。
儿女情长!
他想着,不禁眉峰成峦,是既讶然又迷惑的,捉不准为何会扯上这四个字?兴起这怪异的念头?“我没事。”他苦笑了笑,费了翻劲儿平稳浮躁,在她掌心轻覆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抽回,若无其事地问:“你不是有话告诉我?”
在那张粗犷的峻容上已瞧不出端倪,招弟不再胡思乱想,露齿一笑。
“大哥,有人托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你快瞧瞧此物。”边道,她揭开长盒,展现在他眼前。
缓缓放下酒坛,他目光黝黑,来回游移。“龙吟。”低低道出剑器之名。
周遭喧嚣,他恍若未闻,沉着他取起长剑,一手按在柄处,仅拔出三分之一的剑身,顿时锐气如霜,寒意扑面。他细瞧着,沉默不语,幽幽缓缓,嘴角的严肃有了温和的曲线。
招弟会心微笑,知他心中起伏,轻问着:“大哥不问是谁托四海转交的吗?”
还剑入鞘,鹰雄略略沉吟,目中锐光一闪,静静启口:“是那个李爷。”
“大哥何以得知?”她小脸讶异。
“我救过他一次,他知我欲寻龙吟,此次便作回报,他不愿欠这份情。”
“原来如此……”招弟点了点头。见他将剑收起,扣上木盖,一个问题在心中反反复复,她衡量片刻,深吸了口气,终是问出:“大哥,这剑……你会亲自送回温州安家堡吗?!”
鹰雄兀自饮酒,忽地一顿,他眉心淡蹙,似乎亦在斟酌着。“我有许久未曾回去了。”真到了回去的时候,竟也踌躇。
“你、你亲口说过的,只要找到凤鸣和龙吟二口宝剑,你就会回安家堡,不能食言的。”她急了,真怕他不走这一趟。两颊酒气成嫣,一发急,整张脸蛋更涨得通红。“那一家子的人都等着你,安老爷、安夫人……他们是你的义父义母啊。还有那位老总管。你、你怎又不回去?!”
她唇微嘟,将脸偏向一边:“大哥若想故伎重施,将此剑托四海镖局护送,招弟直接了当同大哥说了……我、我们不接追支镖。”
“你们不接,总有别人会接。”说这话,纯粹逗她。瞧那神色认真严肃,他心一动,竟觉有趣,对于回不回安家堡之事,反倒无需再想,心底已有笃定答案。
闻言,招弟怔了怔,小脸调回,定定地望住他,闷声道:“你这么做是……是自毁诺言。”
鹰雄忽尔哈哈大笑,珍香楼上,许多人全让那豪迈笑声吸引,纷纷望了过来。
“大哥……”太受注目,招弟反倒不自在。
笑音渐歇,他短髭上沾着点点酒汁,一对眼炯亮有神,温言道:“若自毁承诺,要教你瞧不起,我这义兄当起来多没味儿?”微微露笑,“我会回温州,亲自将此剑送回安家堡。这么做,你不再生大哥的气了吧?”
招弟心中大喜,听他戏谑问话,又觉羞涩,幸好酒气使然,脸蛋早霞红一片,瞧不出什么端倪。
“我、我不生大哥的气,难得相聚,自该欢欢喜喜的。”剑已交回,了结一件牵挂,可横在心中的事层层叠叠,乱如阡陌,她凝向他,幽幽地道:“大哥,如果回到温州,见到安家老爷夫人和安家老总管,请代招弟向他们请安……若能的话,大哥可否托人带个口信来九江,让招弟知道你们已经一家团聚,我也能为你们欢喜。好不好?”
鹰雄内心悸动,感情漫漫如潮,缓缓涌来。“我一定让人知会你。”
她笑着点头,举起酒碗。“大哥,我还要做你。”不嗜酒,并不表示酒量差,真要喝个痛快,两三坛也不成问题。
“伙计,再来五坛子好酒!”她放下碗,朝里边喊着。
“唔,大哥倒把你小觑了,窦家除你阿爹和么妹,瞧来你也挺能喝的。”
招弟还是笑,眼睛薰得迷蒙。“大哥,我陪你喝酒,一辈子……陪你喝……来!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凝视着,眉心刻划,薄唇微微掀动,好似有话要说,却又止住。
此时,跑堂伙计送酒上来,与先前的并非同一人,他低头放着坛子,边道:“客官,这酒给您送……”“来”字尚未出口,惊见他双臂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几个酒坛已然掷出,对住鹰雄打去。
这变故来得极其突然,事前无半分征兆。所幸,鹰雄临敌经验丰富,一遇危险,动作全凭反应。他大喝一声,被风劲挥,挡开所有酒坛,另一臂将招弟扯来,而招弟身手亦是迅捷,瞬间已将安置龙吟剑的长盒牢牢抱在怀中。
他俩跃起身子,为防阻对方连续进击,鹰雄跟着踢出一脚,桌子“砰磅”大响飞将起来,朝那一扮伙计之人平直袭去。
以为能暂阻片刻,此一时际,十来名汉子冲上珍香楼,又有几名由二楼栏杆攀上,整座馆子乱哄哄的,许多人吓得往楼下奔,还有人直接由二楼跃下,不及躲又不敢跳楼的只得缩在角落,浑身发颤。
“姓鹰的,纳命来!”
“大伙儿上啊!今天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你不给活路,咱们也不好惹!”
吆喝叫骂声大作,鹰雄冷冷一笑,长腿运劲一踹,整面栏杆至毁,攀在上头的几名厉声大叫,无捉握之物,全都跌了下去,这一摔,下头是坚硬地面,上头是原木栏杆,两相夹挤,骨头断个五六处已算侥幸。
“大哥,这些人是谁?”招弟紧抱长盒,戒备地瞧着,懊恼自己没将贴身兵器带出。今日是来相见欢喜,未料及会遇上一群扫兴的家伙。
“你站到一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鹰雄沉稳地命令。
听这话,招弟跺脚,口气陡硬:“大哥还认我这个义妹吗?金兰之情,皎如日月,我和大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危急当前,却要招弟弃大哥而去、躲在一旁冷眼以待?我办不到!”
“招弟……”他紧声唤出,心头陡热,握住她上臂的手忽地一紧,微乎其微地,那严峻面容闪过什么,快得无法分辨。
再无时间多说,十来名汉子大喝着,纷纷抡刀攻来,他们早将招弟看成与鹰雄同一陈线,说砍就砍,管她是男是女、是圆是扁。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