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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否则让他一路往偏道行去,天晓得最后他会伤成什么德行?
“是的,我不应该忘记人类有多么的虚伪,每个人心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往往是两码事。而所谓的情感更是人类虚伪的大全,那最卑鄙肮脏的精华。”他离开的脚步越发快了,而表情则更显僵硬。
“的确,人越成长,越无法坦率地表现自己;但我相信,有一些谎言出于善念,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好,并非全出于恶念。”
“所以只要一句我是为你好,就能抵消一切说谎的罪恶?”
“不是抵消,是……一种甜蜜的谎言,一种想要对方快乐而无伤大雅的掩饰。”就像她,带着一颗畸形的心脏降生于世,注定了她不能过平凡的生活,永远有吃不尽的药、住不完的医院,多少次,她想着放弃吧!与其拖累家人地活着,她不如去死。但看着父母、妹妹为了她求神拜佛,吃斋茹素,她装也要在他们面前装出一副开朗笑脸,哪怕她积了一肚子的泪,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流下半滴。要说虚伪,她比任何人都虚伪,但这是错的吗?“难道你从来没有为了讨某些人欢心而说谎?”
“有,我也说过很多谎,所以我比谁都肮脏。”
“不,你比谁都善良。你有一副好心肠,因此你会替一个陌生女孩捡气球,会告诉她抽烟有碍身体健康。”她终于拉住他了,在医院的大门口。
“你太善良了,不会拒绝别人,才会有那么多女朋友。不管是上星期那位陈小姐还是今天的阿铃,她们没病,只是找机会向你撒娇,你没有戳破她们的谎言,由着她们使性子,哪怕挨打也没还手,那不是因为你虚伪或你傻,你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近乎笨拙,不懂得表达自己。”
他突然呆了,愣愣地看着这个矮了他一颗头、小了他十八岁的女孩,那一番维护的话打得他脑袋轰隆隆直响着。
他真的好吗?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那肮脏、虚伪的“乔绍均”。
他若真的好,为什么无数的女孩子跟他交往后,又一个一个地离开他?为什么父母离婚的时候争相放弃他的抚养权?为什么他找不到一个可以长久相伴的人?
一个真正的好人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爹不疼娘不爱,没有一个知己伴身旁。
他很肮脏,他心里清楚,面对这混乱的尘世,倾听那些虚伪的言辞,他心里就像燃着一把火,常常都有一股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六年前,当他被通知父亲死亡,请他回台湾处理丧事时,整个丧礼过程中,他没有掉半滴眼泪;像他如此无情的人,怎么会善良呢?
“小妹妹,你才多大,哪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胸膛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他眼眶发酸,居然想要抱着她大哭。
他用力咬紧牙根,依然控制不住身体发抖,酸甜苦辣,各样滋味如潮水般流淌过他心头。
洪虹抿抿唇,对他露出一抹虚弱中带着苍白的笑。“我虽然才十八岁,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可起码我晓得一件事,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很多事情要靠心去感觉,而我的心告诉我,你是个好人。”
“你很幼稚。”他的脸色很冰冷,但声音在颤抖。
“无所谓,成熟、幼稚,那些东西对我没有意义。”她放开他,感受着医院外刺骨的寒风,冷,真的好冷,超级冷气团不是开玩笑的,确实有冻死人的威力。
“你知道一个随时可能死亡的人要怎么生存下去吗?不要想以后,不要想未来,仔细地观察、享受眼前的事物就好,唯有如此,才能不丧失希望地活下去。”太冷了,她觉得眼皮好重,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几乎要飘上天去。
“乔先生,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麻烦事?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直接说讨厌;瞧,这样的生活不就简单多了?”她张开双手,做出一个像要飞上天的姿势,身体却摇摇晃晃的。“放纵一下、轻松一下,不好吗?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会窒息的。 ”
“小孩子的世界果然简单。”他撇撇嘴,想定,但双脚却被她青白的脸色定住了,看着她,他感到很不安。
“简单一点,才能幸福。” 她闭上眼,身体好像被冷风掏空了,渐渐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你也年轻过,难道没享受到那种年少轻狂的滋味?”
“很抱歉,我从小就是个满口谎话的小孩。”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家里就炮火不断,没有一天他的父母是不争吵的;小时候,他以为是自己不乖所以父母才吵架,他拚命地装乖,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但不管他多么优秀,他的家里还是不曾平静过。
等他渐渐长大,才发现父母争吵的原因不是他;那对夫妻的结合根本是个错误,一场利益婚姻,将两个彼此憎恶的人绑在一起,造就了一连串的麻烦。
当他的父母吵到最高点时,他装得越发乖巧了;可这时已不是想父母和好,他是怕被抛弃,以为如果自己乖一点,爸爸妈妈便会注意到他,哪怕有一天他们真正离了婚,他也不会被丢下来。
可是他的一切努力都成白费,他父母离婚时最大的争执点就是他;他们都不愿意照顾他,拚命指责对方为何不接纳他。
他应该庆幸自己是男生;一个无后嗣、可能要十八竿子才能打着一点关系的远房表叔,为了香火传承收养了他。否则在父母都拒绝要他,而他又才毕业、没有谋生能力的时候,他该去哪里?孤儿院都不收这么大的孩子。
总算,表叔死了,母亲也在不久后去世,父亲更于六年前驾鹤西归,他自由了,不必再戴着面具做人,他可以尽情的想要破坏什么就去破坏,再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
“小妹妹,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心愿,我希望所有人都去死,全死光了最好。”他恶狠狠地说。
可惜他面前没有镜子,否则他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像是被抛弃的可怜小狗的脸庞;那水光淋漓的眼里尽是对亲情的渴望。
洪虹听见了他心里的话,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悲伤和恋慕。
她泛出青紫的唇微弯出一抹平和的笑弧。“或许……你的愿望就要实现喽……”她无力地喘着,意识真的快消失了。“也许我就要死了,很快,一分钟、两分钟或者五分钟,我的心脏便要停止跳动,到时候你可以真正看到一个人由生存到死亡……完整的过程,很少人可以就近看到这种事,而你幸运地碰上了,你会开心吧?”她的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乔绍均不安的预感实现了,他就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但他已经惯了与衰神为伍,认定了只要有他在,麻烦永远只会找上他,不会寻上别人。
他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反正他早活腻了。可为什么这一次衰神改变目标,却缠上了这个小妹妹?她才十八岁,如花般的年龄,不该如此年轻就凋零啊!
“你怎么了?喂……”就在她倒地的前一刻,他及时抱住了她。“醒一醒,小妹妹。”
他拍拍她的脸颊,却被上头冰冷的温度吓一大眺,怎么会那么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停止跳动了,她昏过去前说了什么?问他看到她死掉会不会开心?
不!他不开心,她还这么小,生命中有太多事她没有经历过,就这样死了,多遗憾?
“医生、医生……”他抱着她冲入急诊室,完全忘记自己不久前才说过,希望所有人都死光光。
他在乎怀里这个女孩,那小小的生命的花朵,他用力地搂紧,不想她就此消失。
为什么生命如此脆弱?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陷入危机?为什么……
他有无数的疑惑,涨得脑袋几乎爆掉。
第三章
乔绍均站在洪虹的病房门口。自四天前她忽然昏倒,住进加护病房后,他就每天来探望她,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耗在医院中,东躲西藏地就为了对她说上一句“对不起”,却始终没有勇气真正去做。
今儿个一早,他又到加护病房外偷看,却没望见那熟悉的身影,问了护士才知道她病情好转,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他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偷见她一面?那句抱歉是绝不能少的,毕竟若非他,她也不会心脏病发。那天送她进急诊室之后,他被医生狠狠骂了一顿,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能突然由温暖的环境转到寒冷的地方,否则极有可能造成心脏麻痹。
但他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么严重的病,生命恰如朝露,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他也被吓到了,想不到真正面临生死关头,他受到的心灵震撼是那么大。
原来他一直是嘴硬心软的。唉,活了一大把年纪,最终却因为一个小妹妹才体会到这一点,想想都丢人。
徘徊复徘徊,他犹疑着该用什么藉口去见她。
“咦?”一个小小的惊呼突然自门边传出。
乔绍均低下头,瞧见那张熟悉的青白小脸。“小妹妹……”
“我已经成年了,别一天到晚小妹妹、小妹妹地乱叫。”洪虹天生娃娃脸,身体又因常年病痛发育不良,心里够自卑了;每每听见人家说她小,便想揍人。
“呃……那……小虹?”
“可以。”虽然也有一个“小”字,但起码比小妹妹好听,她接受。“你站在我病房门口干什么?”
“我……”他是来say sorry的,但是看到她坐在轮椅上,偷偷摸摸地不知要去哪里,那句“对不起”就吞进肚了。 “你才刚从加护病房出来,不好好休息,要去哪里?”他的目光从敞开的门望进小小的单人房里,空荡荡的,没有第二个人。“没人看着你吗?”
谁能看住她?前一任看护因为没照顾好她,被她母亲炒鱿鱼了,下一个过午才会到;所以这个上午是她难得的放风时间。
“你也知道我刚出加护病房,闷了三天,快烦死了,现在当然是要四处去绕一绕,透口气喽!”
“你身体还虚着,就要四处跑,再病发怎么办?”他太佩服她的体力了,一般人像她这样,倒床休息都来不及了,哪遗有力气找乐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你错了,正因为我又发病了,说不定下回眼一闭便再也睁不开,所以才更要趁清醒的时候多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她当然虚弱,没见她现在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轮椅吗?
只是越发病、越虚弱,越靠近死亡一步,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就越深,就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多看一眼这繁杂的红尘俗世。
“你想玩,大可以等身体养好再玩,你现在……”她一定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难看,他瞧得都心疼。
“你认为我的身体有养好的一天吗?”
“换心就可以。”这四天他在医院也没白混,可是把她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换心不是割盲肠耶,你以为说换就能换啊?”而且就算让她换成了,也不保证不排斥啊!让她说,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总有一线生机。”
“得了、得了。”她摆摆手,感觉上下眼皮又快要打架了,唉,这副破身体,真是一天比一天差。“被你搅和得我都快睡着了,我不出去玩总行了吧?”她吃力地调转轮椅往病房里推。
他也跟着她走进半掩的门里,帮她推轮椅,让她更快回到病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