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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了解,惟有以卑微包容程牧磊的恨才能获得解脱。
初夏时节,几个月前开得热闹繁盛的梨花终于谢尽了,程家掩饰在台面下的悲伤却仍持续蔓延着。
徐晓贞美丽的容颜跟暮春的梨花一样日渐凋谢,而往日表兄妹间和乐的情景,也随着如萍的去世骤然消失。
在程家,小雪蔷跟程牧磊是绝不会有交集的。
在大厅里,只要他在,她就别妄想加入,否则他会一走了之。饭桌上,只要有她,程牧磊就不会上桌,除非等她走了。
他不屑再看她一眼,也不曾再跟她说话,狠心将往日曾有的快乐回忆抹杀了。
而所有程家的人也都在忙——忙着忽略她这个不该来,也是引起这场遽变的外姓人。
四年了,这四年来,程叶金枝的冷淡依旧,而徐晓贞无所不在的怨,也足以在两人之间筑成一条鸿沟,程牧磊对她的恨不必多提,更是随着岁月累积加深。
她终日期盼着来接她回家的父母,离开这个容不下她的地方。
只是春去冬来,眼看她已穿上制服、背起书包进小学念书,黎氏夫妇依旧没有出现。
日子在她的不快乐中一天天过去了,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上天终于替她黯淡的生命带来一线曙光。
这天放了学刚踏进家门,乍然瞥见客厅里那两个衣着光鲜亮丽的身影时,雪蔷着实有些不敢置信,她怔怔的瞪着客厅里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睽违四年来,她的爸妈连一天也没有来看过她,血浓于水的亲人此刻在她看来竟是那样遥远与陌生。
“雪蔷!我的孩子,妈妈想死你了。”
还不及反应,小雪蔷就被拥进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里,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是有怨,只是当妈妈灼热而滚烫的眼泪滴上她的脸颊之际,却莫名抚平她多年来心里的痛。
她无法自抑的抱住母亲的颈项,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
“二嫂,谢谢你这些年来照顾雪蔷。”黎尚年不自在的眨回眼底的泪光,转头诚恳的致谢道。
“说什么谢?不都是自己人吗?况且雪蔷这孩子又乖,要不是你们来带她,我还真舍不得她走呢。”杨玉兰看着被小姑牵在手里的小雪蔷,有些惋惜。
“大嫂跟妈……”黎尚年看了眼空寂的大厅,迟疑了好一会儿。
“她们大概在忙,没法出来送行。”杨玉兰不自在的扯谎道。
“那就烦请二嫂帮我们夫妻俩道声谢了。”黎尚年也客套的说,即使这个借口两人都心知肚明。
岳母对他的不谅解他是早知道的,而从杨玉兰的口中,他知道了如萍遽逝的消息,也了解徐晓贞对雪蔷的不谅解,虽然替女儿不平,但明白她失去孩子的痛,他也不愿深究。
黎尚年接过雪蔷的行李,点头道别道:“那我们走了。”
“好吧,敏芳、俊璋、牧磊,雪蔷要走了,来说声再见——”杨玉兰拉过一旁的儿子、女儿,继而左右张望着找人,“咦?牧磊呢?这孩子刚刚明明还在这儿的,这会儿又跑哪去了?不好意思,这孩子老爱闹别扭。”她又羞又恼的忙致歉。
“没关系,孩子嘛。”黎尚年客气的笑了笑。
接下来大人们说了些什么,雪蔷全听不见,她低着头,木然的盯着自己的鞋尖,虽说不在意,然而早已麻痹的心口还是隐隐泛疼。
他的避而不见是她早已预料到的,她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暗白庆贺着她的离去。
就这样,历经了四年磨难的小雪蔷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
然而十四年来,程家却始终是雪蔷不愿提及的记忆。
来到程家的第三天,雪蔷早早就起床,昨夜蓦然忆起那场几乎埋藏心底多年的陈年旧梦,害她连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稳。
她踏出房门四处看了看,并没看见程牧磊,嘴里虽说不在乎,却又忍不住询问正在后院植姜的杨玉兰。
“二舅妈,牧磊呢?”
“他们一早就带着工人到市区买药去了,牧磊说是李子树长了蚜虫什么的,我也不懂,他大学学的是农,懂得比我们老一辈的人多,现在经营果园的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他在管。”杨玉兰说着,忙碌的手仍未停。
雪蔷蹲下身来,帮杨玉兰将姜拨成小块,边佯装不经心的问道:“牧磊不是喜欢画画吗?为什么会突然去学农?”
她不曾忘记他幼时对画画的狂热与梦想。
“难得你还记得。”杨玉兰含笑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是一叹。“自从你外婆去世后,程家就散了,放着这一大片果园没人管理,光靠你二舅一个人也做不来,所以后来牧磊就自作主张转念农经系,唉!也难为他了。”
“牧磊怕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雪蔷淡淡的说道。
“是啊,虽然他不是你晓贞舅妈亲生的,但他的确是为程家做了很大的牺牲。”杨玉兰停下动作,感慨的长叹了口气,继而一挥手,又恢复了开朗的笑容,“哎呀,不说这个了,你晓贞舅妈呢?”
“我刚出来的时候她还没醒,我现在就回去看看。”
想起了那天程牧磊在公车站的那番威胁,雪蔷赶紧拍净双手,起身朝屋里头走。
“雪蔷。”
她才走了几步,杨玉兰却蓦然叫住了她。
“嗯?”她狐疑的一转头,却惊见她凝重的神情。
“牧磊太苦了,你别怨他。”杨玉兰的话有些难懂,雪蔷正想问清楚,她却又低头继续忙碌起来。
“我不会的。”
雪蔷低声应了句,便匆匆往屋里走,一心挂记的是她的失职会不会被程牧磊撞个正着。
她一回到屋里,就见徐晓贞正一个人满屋子转着,像是在找东西。
“妈,你在找什么?”
雪蔷在她身后轻声的问着,深怕吓着了专注的徐晓贞。
“我在找——如萍?”徐晓贞转头一见到她,就蓦然冲过来紧抱住她。“太好了,我以为你又突然丢下妈妈走了,害我担心死了!”
徐晓贞如释重负的表情与渴切欣喜的语气让雪蔷不由得心酸。儿时的她不了解晓贞舅妈的心情,所以才会有怨,如今回首一想,却只有不舍与心疼。
“妈,我不会走的,如萍会永远陪在妈身边。”雪蔷紧抱着她,激动的承诺道。
“如萍,我的乖女儿。”徐晓贞闭着眼,满足的微笑漾在唇边。
“妈,你饿不饿?我去煮稀饭给你吃。”雪蔷赶紧眨掉眼角的泪,急急问道。
“好啊,我要吃如萍煮的稀饭。”徐晓贞像个孩子似的,一脸期待的频点头。
为免徐晓贞一人四处乱走,雪蔷将她带到饭厅,便进厨房张罗早餐,打开冰箱,却见里头摆着她二舅与程牧磊吃剩的稀饭与菜。
雪蔷端出一盘腌渍的酱瓜,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我要吃酱瓜,还要稀饭……如萍,给妈,乖!”徐晓贞远远见到她手里的酱瓜便吵着要吃。
“妈,这酱瓜对你的身体健康不好,我重新准备其他营养的菜,你再等一下喔!”雪蔷将酱瓜倒进垃圾桶,边安抚她道。
“营养的菜?好,如萍给妈准备营养的菜。”徐晓贞点点头,又乖乖的坐回椅子上。
看着以往一向温婉美丽的徐晓贞,如今却像个无知的孩子似的,让雪蔷又不禁难过起来。
收拾起感伤,雪蔷到后院找了把空心菜,拍了几块蒜头,便熟练的下锅炒。
青菜起锅之后,她又炒了盘蛋,淋上些许番茄酱,看来色香味俱全,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端出杨玉兰原先准备的肉松跟花生面筋,雪蔷帮自己跟徐晓贞各添了一大碗稀饭,便催促徐晓贞动筷。
徐晓贞坐在餐桌旁,望着桌上几道冒着腾腾热气的菜,高兴的夸道:“如萍真棒,煮了这么多好吃的菜。”
“妈如果喜欢的话,以后如萍一定天天做。”雪蔷肯定的保证道。
“好、好!”
看徐晓贞认真而又满足的吃着她所做的菜,雪蔷捧着热腾腾的稀饭,只觉得心口似乎比手上的稀饭还要温热。
当天中午,雪蔷特地准备了中餐,等着她二舅一伙人回来吃饭。
才刚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从窗外就远远见到杨玉兰神色慌张的跑回来。
“雪蔷,不好意思!我忙得太晚了,你一定饿了,我马上就煮菜——”
“二舅妈,别忙了,我已经煮好了。”雪蔷含笑帮她接过手上的斗笠,挂到廊边的墙上。
“你煮好了?”杨玉兰狐疑的探头朝饭厅张望了一下。“才几年不见,你变得这么能干了?”她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她一眼。
“反正晓贞舅妈需要多吃些营养的食物,我看以后三餐就由我来准备好了。”
雪蔷在学校曾修过营养学,有信心让徐晓贞很快恢复原有的健康与丰腴。
“唉,幸亏有你来。”杨玉兰拍拍她的手,欣慰的叹息道。
还来不及添完饭,一群人便自果园回来了,大声喧哗的往饭厅走来。
“二舅,你们回来啦。”雪蔷的目光触及程坤平身后的程牧磊,心颤动了一下。
“你看!这些可全是雪蔷做的哪。”杨玉兰迫不及待向丈夫夸耀。
“雪蔷做的?看不出来雪蔷除了念书拿手外,也煮了一手好菜。”程坤平笑开了一张黝黑的脸,频频称赞道。
“是啊,雪蔷一来,可减轻了我不少负担。”杨玉兰也以满是欣慰的语气道。
“你就是黎雪蔷?”站在一旁的几个工人中突然有人出声惊喊道。
“你是……”雪蔷好奇的转头望向出声的人,男人有着高壮结实的身材,爽朗和气的相貌让雪蔷有莫名的好感。
“我是陈永章啊!你不记得了吗?有一次我在学校撞伤了你的下巴,你还因此在家休息了两天,你不记得了吗?”陈永章热络的提起儿时往事。
“你是陈永章——何翠的丈夫?”雪蔷认真的上下打量他,不禁要对岁月在他身上的改变,感到惊叹。
他再也不是小学时,那个人称“矮冬瓜”的陈永章了。
现在的他,高壮的身材几乎跟程牧磊不相上下,弱不禁风的瘦弱早已被结实黝黑的肌肉所取代。
“没错。”陈永章笑开了一口白牙,那毫无防备的热诚教雪蔷打从心底温暖起来。
“你变了好多。”她摇着头,难以置信。
“四年前我当完兵回到山上来时,何翠看到我的第一眼也是这么说哩。”陈永章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不过你也变了好多,漂亮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他上下打量的目光有着惊叹。
“吃饭了!”
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程牧磊粗暴的一把拉开椅子落坐,毫不客气的打断此时融洽的气氛。
他无意、更无心管黎雪蔷的事,只是面对陈永章闪闪发亮的双眼,心口剧烈翻腾的情绪让他难以分析。
“对,我们吃饭了。”杨玉兰眼见情况尴尬,急忙吆喝着众人入座吃饭。
“我给晓贞舅妈送饭去。”雪蔷急忙捧起托盘往外走,只求能及时止住眼泪。
进房陪着徐晓贞吃饭,看着她安详的面容,雪蔷波动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下来,鼓足了勇气,她才又回到饭厅。
回到自己的座位,雪蔷端起白饭毫无滋味的吃着,心口像是梗到什么似的十分难受。
席间,程牧磊也沉默的低头吃着饭,直到每个人都离开餐桌到大厅去休息,偌大的饭厅里只剩他们俩之际,他终于开口了。
“我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