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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苏语凝低头轻轻地说。
8
苏语凝回到了宫中。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向她追问这件事,连南枯月漓也没有来借机责骂她。女孩子都远远地躲着她,好像怕着什么。
可安宁的时间那样短暂。那一天,苏语凝远远望见南枯月漓和女孩们在亭中玩耍,想绕开,突然听到南枯月漓喊她,让她和一个宫女来玩拈花籽,却叫谁赢了便可打对方一掌。苏语凝十分不愿,南枯月漓却将眼一瞪:“就你最娇贵?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苏语凝不愿纷争,只好勉强抓起花籽,心中恨不得早些走掉。第一局她赢了,只伸出手去在那宫女脸上轻轻扫了一下。第二局那宫女赢了,慢慢伸出手来,忽然偷眼瞧瞧一旁的南枯月漓,扬手重重打在苏语凝脸上。
苏语凝被打得差点摔倒,脸上火辣辣的,眼泪当时就淌了下来:“你……你……”
“怎么啦?输不起?”南枯月漓跳上前来,“你可以再跑一次啊!居然长皇子二皇子一齐帮你说情,还有穆如家的公子哥儿硬说是他拐的你—— 你面子真大,世上最尊贵的皇族世子们都喜欢你,是不是?今天不妨再跑一次啊,反正也没有人敢管你的。”
苏语凝看着那张挑衅的脸,突然心里对自己说:要忍耐,一定要忍住啊。为了父母的性命,为了不再让他人觉得自己是个要怜惜的苦命人,一定要忍住。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挨几巴掌而已,不会死人的。
她突然微笑了起来:“那么,我们俩来玩吧。”
南枯月漓惊退了一步:“什么?你……好,我,我会怕你么?”她挽起袖子。
第一局,南枯月漓输了。她涨红着脸,瞪着苏语凝,可苏语凝只是微笑着,虽然腮边还带着眼泪,却只是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拂了过去。
第二局,第三局……第七局,南枯月漓还是输。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围的女孩子中传来窃语声,但苏语凝仍然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脸。
第八局,南枯月漓终于赢了。她像是等待了太久似的,扬起手臂,横扫在苏语凝的脸上,把女孩打得翻倒出去。这一下之重,周围女孩都惊叫起来。南枯月漓也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但苏语凝慢慢从地上爬起,脸虽然红肿起来,却仍艰难地微笑着,伸过手去:“还玩么?”
南枯月漓被这笑容弄得不安,但她也是任性之人:“再玩啊!谁也别跑!”
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南枯月漓的巴掌重重地打在苏语凝的脸上,周围女孩子都靠在一起,觉得看不下去了。人群中有人带哭腔喊着:“苏语凝,别玩了,走吧,走吧。”可苏语凝仍然微笑着,若是赢了,只是一次次伸出手去,轻拂对手的面颊。
在南枯月漓也觉得这女孩疯了,不想再玩下去的时候,苏语凝又赢了一局。
她仍然缓缓地伸出手去,但南枯月漓望着这女孩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苏语凝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她的手颤抖着,缓缓举高:“请把脸伸近一点,好吗?”
周围的女孩子都惊望着苏语凝的手,却没有人阻止。
仿佛看见当初所打出去的力量全部在这一掌中还了回来,南枯月漓已经感觉到了脸上的辣痛!她惊叫一声捂住脸,向后逃去,却绊着了石椅,几乎摔倒在地。
苏语凝的手还是扬在半空,好半天,人群都散去了,她的手才缓缓放下。
“有本领就杀了我吧,可你没本事……我不会走的!”她的脸上,仍然是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冷漠微笑。
9
帝都天启,天下的中心。它巨大的城郭在残阳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九扇城门像巨兽一样吞吐着天下汇流而来的人力与物资,也汇聚着野心与梦想。许多人看到城墙上的天启巨匾便已经满足,而却又有人希望能俯视那重重楼阙。
穆如将军府,便是这天启城中除皇城之外最庞大雄伟的府第。
少年穆如寒江坐在它的高檐屋顶上,一边看着城中的繁华盛景,一边想象着几千里外的江山长卷。
穆如世家与皇族称兄弟的无上荣光,对于穆如寒江来说,就变成一种空虚。未来的路似乎早已注定,长大,拜将,领军,出入朝廷。这府第对他来说太小了,他望着墙外的天空想象着战争,红色云气的天空下,他执旗纵马狂奔,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远处的美丽姑娘,目光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股悍野之气在他胸中冲撞,练武读书对他来说太枯燥,他每每半夜从梦中醒来,发出狼的嚎叫,翻出院墙。家人天亮很久才能找到他。这少年往往正裸着身体,浑身是泥和伤口,在激流里游泳或是和比他大四五岁的少年殴斗。问他为什么逃掉,穆如寒江说,我做噩梦自己被关在笼子里,我要咬破笼子跑掉。
母亲觉得这是种狂症,请了名医来为自己的三儿子诊治,那名医道:“这是出生时魂魄被兽灵狂魅所侵,必是武将之家在战场上杀人太多所致,可在府中多植青木。至于三公子,请用铁链缚在屋中,日日食素粥与苦莲,磨去狂性,十三岁后方可允其出屋,不然狂灵生长,必然祸至全族。”
大将军穆如槊一听,冷笑一声,“虎狮纵会食人,也该放归山林为王,岂有拴上铁链作狗来养的道理。”命把那名医打出门去。然后将穆如寒江唤至面前道:“你觉得这家是笼子,你可以不回家。但是你要记住,你不论是被人打了还是打死了别人,都不要指望搬出穆如的姓氏来救你,你痛得饿得快要死了,也不可以向人下跪乞求。是个男人就要为自己做的事担当,我不怕你混迹群氓或是流落街头,我只是不要你成为只会借着长辈的权势钱财作威作福的公子恶少。你想在外活下去,全靠你自己。等你长到十二岁,我就送你去从军,没有人会知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吃最差的饭、受最苦的训,没有钢筋铁骨,就在穆如军中混不下去。那时候我才会决定,你配不配做我穆如槊的儿子。”
穆如寒江从此难得回家,天天在外撒野。像是有着天生的统御力,他的身边很快聚起了一帮孩子,没有人知道他是名将之后,只知道他是不怕打架的野孩子。
穆如寒江给这些孩子按比试出来的名次封了品级,编出军阵。天天操练打仗,有时急匆匆赶回府来,母亲忙心痛地端出新衣美食,穆如寒江却看也不看,只去翻父亲的兵书,看不懂的字就去抓人来问。其母埋怨穆如槊道:“哪有你这样教孩子,你恨不得把他养成虎狼,好上阵去拼命,就不心痛他是你的孩子?”
穆如槊笑道 :“如今人人只想做太平犬,我却要我儿子做乱世狼。”
10
那时各世传勋爵重臣家的适龄少儿均有入宫伴读的机会,为的是让皇子们和这些重臣之后、未来的继勋者们早些熟络。穆如寒江这月却也被宣入宫中伴读,不得不穿上新衣梳洗干净。这皇宫他却觉得比自己家府第大得多,也好玩得多了。那苍松翠柏,那巨大殿宇,那可容五十匹马并行的雪亮石道,那两人高的云州玉吉兽像……真的恨不得搬回家去。
来到课堂之上,穆如寒江却不顾自己身份可以与皇子同列,只顾找了后排去坐,宫中太傅内侍哪里敢管他,皇子们犯浑可以正言相告,那是背后有皇上的旨意,可是若是惹恼了穆如世家的公子,只怕皇上要加倍责罚,所以穆如家的公子在皇城中,倒是比皇子们还自由些。穆如寒江看见前面一女孩,好像是苏语凝,正要打招呼,只听一声清亮击竹声,众人全部立起。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从殿外迈步进来,洁白袍边绣银丝云龙,束发冠上一颗金色明珠颤动,相貌俊朗,略显清瘦,微笑着向殿中诸少年环顾,许多少女立刻就红了脸低下头去。
穆如寒江认识这就是二皇子牧云陆,也听说他的文采气质都比一心习武的皇长子要强,他却不服,只因为长皇子热爱武艺军法,和他颇是脾气相通,经常在校场较量骑射,每次牧云寒总能让穆如寒江输得心服口服。今日见到二皇子,倒也觉得神形洒脱气质不凡,比自己两个哥哥可俊雅得多。但一想他是要和皇长子争夺将来帝位的人,且二皇子母亲早已去世,是由皇后抚养长大,再想到那天皇后叔父南枯箕一行扬威街头的模样,顿时就心里少了些好感。
清咳一声,太傅从屏后转出,众人见礼后各归其座。太傅开始慢条斯理地讲礼经德统,穆如寒江哪里听得进去,看苏语凝,却似乎不知他的到来似的,直看着二皇子若有所思,穆如寒江心中更是气闷。再看前座两个女孩子,也只望着二皇子的背影窃窃私语,他再也坐不下去,偷偷把纸团弹入前面女孩的衣领,喊声:“有毛虫!”待两个女孩尖叫跳嚷起来,他早趁机猫腰溜出门外去了。
来到外面,穆如寒江顿觉神清气爽,一头便扎向一旁园林去了,一个人爬树跳坡,折腾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想寻伴玩耍。沿着湖一路走去,恐内侍们来参见烦扰,只拣那僻静无人处走。这皇家园林却是如此之大,穆如寒江走了许久,看见一面白墙挡住了去路,而那墙上的木门却紧锁着。
穆如寒江来到墙上窗孔前向里张望,却吓了一跳,里面长的树木形状古怪,叶色繁杂,紫、红、黑、赭、金,密密层层,不见道路,倒像是被染了七彩的原始密林。
“皇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那些树是怎么长成这样的?”穆如寒江好奇心大盛,他才不管什么规矩禁地,一纵身攀上墙头,就跳进这内园中。
园中传来花叶湿润浓馥的气息,许多奇异的果实悬在他的身边,却无人采摘。而那些怪树,穆如寒江总觉得它们会随时舞动起来一般。道路早被树木掩盖,他拨扯着枝叶一路向里钻去,过不久便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内园本应不大,可是穆如寒江在树间转了近一个时辰,还是辨不清方向。他索性把头一低看准一处疾步冲去,奔了数十步,突然眼前一亮,一座小屋出现在他面前。
这屋像是园工住的,白墙灰瓦,全不似皇宫中其他亭台殿宇的张扬气派。屋前摆着案几,一位少年正握着狼毫,面对着空白的画纸沉思。
穆如寒江轻轻走过去:“你是谁?怎么会住在这里?”
少年慢慢抬头,穆如寒江这才发现,他的容貌气质分明不可能是普通人。那双眼睛中的神采,他似曾在哪见过。穆如寒江想起了皇长子牧云寒和二皇子牧云陆,他们都是被文臣武将称赞的少年奇英,将来能开创伟大朝代的人。他们的气质光芒,的确不是其他的皇子可以相比。但没有想到,在这荒僻园中,竟还有一个这样的人,有着这样的眼神。
看见陌生人,那少年并没有惊讶,只是缓缓说:“我不在这里,又有谁能在这里呢?”
“听你的口气,像煞你是这地方的主人似的。这可是在皇城里。”
少年一笑:“你放心,绝没有人敢踏入我的土地半步,这里是绝对属于我的。不过……”他望了望穆如寒江,“你的胆子却是不小。”
“莫非进了这地方,便要杀头?”穆如寒江冷笑。
“你猜对了。”那少年淡淡地说。
穆如寒江抓抓脑袋,他从小野惯了,对世上这种种规矩总是嗤之以鼻,更是厌恶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法度。“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