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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星辉灿烂如银色大海,而青铜色的浑天仪轨迹缓缓划过天空,那铜轮上纹刻着古图腾与圣哲的徽饰,仿佛煌煌几千年正从天空淌过。当星光穿过刻度的缝隙时,一切就闪耀起来,那是古代的魂灵舞动在天穹。
此刻只有少年一人看到了这景象,因为其他人都不敢抬头去望,包括经天派的星哲大师们,他们驱动起浑天仪后,就低头退到远处,再也不敢抬头观看。
星轮终于缓缓地停止了。
八十多岁的经天派圣师苓鹤清亲自上前察看刻度,然后进行最后的推演。每推断出一位皇子的命运,答案就被写在一张锦卷上送到大端朝皇帝的手中。
明帝牧云勤一张张观看着那锦卷,牧云笙的心中紧张得无法跳动了。然而,最后一张应该关于他的锦卷却迟迟没有送来。
经天派圣师亲自走下台阶,来到明帝身边,与他耳语着什么。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开始不安地张望,小心地交头接耳。
终于,明帝站起身来面向众人,面色有些沉重,他挥挥手:“典仪已毕,都退下吧。”自己先大步走下了瀛鹿台。
大雅礼乐声中,众人议论纷纷地离去,只有牧云笙愣愣地站在原处。内侍来请他离去,他却挥挥手让他们先去车马处等候。
待人们散去,牧云笙奔到经天派圣师的面前:“老圣师,关于我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苓鹤清向他深施一礼:“六殿下,你的前程与星河同辉,你将来会开创前人所无法开创的伟业,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
少年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星命。
“只是……”苓鹤清长叹了一声,“你假如站到世间权力的顶峰,却会把灾难带给世间,你会成为世人所痛恨的人,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孤独终身。所以天象所示,你登上帝位之时,也就是天下大乱之日。我对陛下,也是这样如实说的。”
牧云笙愣了一愣,却突然觉得荒谬无比。他放声大笑:“那我只要不当什么皇帝,世间就自然太平无事了罢。原来天下安危,竟然都系于我手。哈哈哈哈,当真是有趣至极。”
少年举袖旋舞,对天吟唱,醉酒一般踉跄着向观星台下走去,那层层叠叠的巨大的仿佛无穷尽的台阶上,只有他肆意纵歌的小小身影。
11
那个晚上,少年久久不能入睡。一闭目,就看见巨大的浑天仪在他面前旋转,仿佛从天至地,无不是精确咬合的齿轮与机构。
他又握着珠儿进入那幻境,来到那女孩身旁。
女孩见了他,欣喜地迎来:“你每次离开,都要许久才能回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看云说话,我可要愁死了。”
“可我分明才离开不到一天。”
“可这珠境之中,却已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了。”女孩叹了一声,“以前没有人可以与我说话的时候,天天独自一人,也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多年。可现在知道有个人会来到你身旁,那等待的时光,竟是每一分都漫长无比呢。”
她抬眼笑着望向牧云笙,少年顿时慌乱了,低了头不知往哪里看好,生怕一注视少女的眼睛,就会沉醉过去。
“你……还是记不起你的名字么?”少年说。
少女愣住了,低下头去,有些忧伤。
少年有些慌了:“我是想说……那……那我帮你起一个吧。”
女孩仰起头,眼睛晶亮地望着他:“真的么?”
少年望着女孩的眼眸,心中像是有波纹一层层地荡漾开来。
“你……你就叫做盼兮吧。”
“盼兮?”女孩子凝神想了想,突然笑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呢。”
“是啊,这个典故是来自于……”
“我不需要知道这个典故,我喜欢就行了,我终于有了名字了。我终于是我了,不论世上是否还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但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不是么?”少女展开双手,裙纱轻扬,像是空中舞蹈。
“是……你是独一无二的。”少年痴痴地说。
他忍不住伸手去拂少女的发际,手却陷入虚无之中。
“你又忘了我只是一个影子,”女孩笑着说,“不过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让你可以摸到我,好么?”
“可是,做一个真正的人有什么好呢?”皇子问,“那样就有了血肉滞挂,不能再凌空飞舞,只能足踩在大地上,沾尘饮风。”
“你不知道……”少女转身望向天际,眼神热切,“我多希望能知道足踩在实地的感觉,多么希望感受到自己的重量,希望能明白冷暖,闻到花香,希望能品尝百味,不论是甜是苦,希望……”她低下头,略有羞涩,“……希望能被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真实地拥抱,那一瞬的幸福,是我愿意用一生来换的。”
“所爱的人……”少年喃喃地念着,“若能用一生去换到一瞬的爱,那是多么好,但这世上许多人,都没有这种幸福……”
“你觉得你也找不到这种幸福么?”
“我……我去哪里找呢?”
女孩的笑声像风铃摇曳:“可是世人最想要的东西,不正在你身边么?你得到了它,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就不用再去寻找了。”
“你是说……皇位?”少年笑了,“我从没觉得做皇帝是一种幸福,也没有想过要去争这个位子。我只想和你一样,能有时间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
“不……”少女的神情忽然变得忧郁,“等你长大了,你也许就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可以预言我的未来似的?”少年有些不平,“对了,你说……通过星相,真的可以预言人和世间的未来么?”
“星相……”盼兮突然笑了,“你一说星相,我心中就泛出许多事来了,都是关于星相的。”
“你也懂得这些么?也许当年那个真正的你,也是个占星师呢?”
“或许吧……如果要观天来推算命运,说来可就话长了……”盼兮说,“你知道浑天仪么?”
“知道……皇极经天派的大师们就是用它来推断未来的星命的。”
盼兮一挥手,一具比瀛鹿台还大上数十倍的测天之仪就出现在他们上空,几乎整个天穹都是那些齿轮机括半透明的虚影。
“浑天仪也有许多种,不过一般来说,测天之仪越大,就能越精确。在许多年前,星学家们用它们来推算天地的过去,比如计算天上星辰一万年前所在的位置,知道了星辰的位置,也就能推算出一万年前的大地气候。而关于人的命运,有一种理论,说世间的任一点微小际遇变化,都会影响整个天地的运转与走势,从而在星图中表现出来,所以计算出未来的星图,也就能反推众生的命运。”
“听起来太玄奇了。如果这些都要靠观测和运算,那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能作这样宏大的计算而不出错呢?”
“所以演化出许多不同流派和算谱,有的流派认为一切都是注定的,未来不可更改,有的人却认为人可以通过演算来改变一切事。”
“演算?”
“是的,其实所谓法术,并不是什么神的力量,这世界上也未必有神,所谓法术家,只不过是他对这世界秘密所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而已。”
“这世界的秘密?”
“对,但它其实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神秘,法术的原理极为简单,有悟性的话,人人都能明白的。”盼兮笑着说。
“如何个简单法?”
“我来问你,如果发现天黑了你看不清东西,你会如何做?”
“点灯。”
“可你如何能做到从没有光到产生出光?”
“这……木柴,蜡烛,纸,点着都会起火啊。”
“如果没有火种呢?”
“火石……甚至钻木都可以取火的……虽然我没试过。”
“那……是谁最先知道钻木可以取火?”
“这……是个人都知道吧。”
“不,万事万物都有个开始。必然会有第一个。你想象在远古蛮荒之时,当那第一个人把一根木头凭空生出火来时,其他人会如何看他?”
“以为他在变戏法?”
“哈哈,正是了。所以所谓法术,也只是一些多数人还不知道其原理的方法。”
“你是说,只要知道这方法,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法术家?”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法术就像作诗和习武一样,每一个人都能学,但能不能学会学好则是另外一回事。星辰力术这种东西尤其深奥,所以很多人不得其道。”
“星辰力术?”
“也就是世人所说的法术,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法术的力量来源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神仙或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借用了自然与星辰的力量。”
“这些力量在哪里?”
女孩望向远方,缓缓道来:“最初的时候……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混沌的一片,但在混沌之中,开始孕育墟荒二力,也就是分散与聚合的力量,这两种力争夺混沌中的所有微尘,于是那无穷的微尘有的互相靠近,有的散开,一切从静止开始运动,从此就再也无法停下,它们动得越来越快,靠拢的越聚越紧,越聚越多,于是产生了星辰,分散的越散越远,越散越疏,于是产生了星辰间的空旷领域。”
“可是,不是说是盘古开的天地吗?”
“呵呵,混沌中也许是产生了强大的力量,人们愿意把这力量想象成一个巨人,给了他一个名字称为盘古。”
“所以其实不存在创造了世间的神灵,那么,也不存在什么注定的命运么?”
“是啊,我们的世界,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是由无数最微小的尘粒组成的。能使这些微粒分散组合的力量,也就是产生与改变这世界的本源之力。”
“你是说,这些微粒,可以聚合变成一个人,也可以分散开,聚合变成其他的任何什么东西,它们是千变万化的?”
“正是。”
“可是如果同样是微粒构成,为何我们是活的,而有些东西是死的?”
“这……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就像作画,墨汁和笔本身都是死物,但一旦到了画布上,它们就能展现大千世界。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的东西。有山水云雾,有树石花鸟,有你和我,就像同样的墨可以画出不同的画一样。明白了这些,你才可以知道如何将万物变化。”
“原来是这样……看来法术的原理果然是简单,就像如何把沙子捏成不同的物品,并给它们以灵气。还真的与作画有共通之处呢。”
盼兮一笑,“说起来当然简单,懂得运用却是极漫长的过程。就像人人都会握笔,又有几人能成为名画大家呢?这世间的大部分修行者都迷失了,他们执著于得到一本本法术的秘籍并死背那些符咒法门,按前人的经验行事。但根本不去想这些力量是从何而来,这些符咒是如何能起作用的。就像你点灯时也不会想为什么灯芯能燃烧一样。”
“所以他们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法术家,因为他们根本只会模仿,死背咒语,而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
“是啊。”
“那你能告诉我更多吗?我想知道人如何能改变世界。” 少年眼中放着光芒。
女子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才说:“可是……知道了一切力的本源,并不代表你能无所不能。相反,一切新的创造,都需要不断的尝试,一点计算上的小小失误,都可能毁掉你自己,甚至毁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