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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一航小声问道:“你怎么啦?”岳呜珂一口把油灯吹灭。隔室的白石道人问道:“一航,你还未睡吗?”岳呜珂摇了摇头,用手指着自已,又摆了摆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说是他到来。卓一航道:“睡啦,我起来喝杯茶。师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说完之后,把口贴在岳鸣珂耳根说道:“我这师叔真讨厌!”和岳鸣珂蹑手蹑脚,脱了鞋子,躺到床上,两人共一个枕头,贴着耳边说话。岳鸣珂说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事来!
原来熊廷弼罢了辽东经略之后,继任的袁应泰不是将才,满洲军统帅努儿哈赤自统大军,水陆俱进,一战攻下渖阳,再战又攻下辽阳,袁应泰手下的两员大将贺世贤尤世功被金兵“其时满洲尚未建”大清“国号,努儿哈赤自称”大汗“,国号”金“,至皇太极始称帝。”乱箭射死,袁应泰在辽阳城东北的镇远楼督战,城破之后,举火焚楼自杀。明朝边防大军,伤亡八九,溃不成军。于是河东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宽甸,大甸。永甸。凤凰。海州。耀州、益州、盖州、复州。全州等大小七十余城,全被满州军攻占,辽河以东,遂无完土!
经此一场大败,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顿下决心,把以前弹劾熊廷弼的大臣尽都贬谪,派专使捧诏到湖北江夏,请熊廷弼复出,重任经略,复赐上方剑。可是话虽如此,实权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来按朝廷制度,辽东经略节制三方。所谓“三方”乃是“一”广宁巡抚,统率陆军。“二”天津巡抚“三”登莱巡抚。这两个巡抚分统水师,而辽东经略则驻山海关,居中节制。熊廷弼建议以广宁的陆军制敌全力,而以天津登莱的水师分扰“辽东半岛”,这便是明清战史上有名的“三方布置策”。
卓一航颇知兵法,听岳呜珂谈到熊廷弼所定的“三方布置策”后,道:“熊经略确是大将之才,这战略攻守兼备,定得不错呀!”岳鸣珂道:“战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战略,却无可调之兵,其实也不是无可调之兵,而是有不听调之将,以至三方布置之策,成了一纸具文。”卓一航骇道:“熊经略刚强决断,怎么有不听调之将。”岳呜珂在他耳边轻叹道:“以前的宰相方从哲被罢后,换来了一个叶向高做宰相,换来换去,都是和魏忠贤一鼻孔出气的人。在辽东经略节制下的三个巡抚之中,广宁巡抚王化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叶向高的门生,不肯听熊廷弼的调遣。熊经略要集兵广宁,他却要分兵驻守。熊经略以前所建的军队在袁应泰统率下,经辽渖两战,差不多全牺牲了。熊经略捧尚方宝剑出关,招募得义军数千,而王化贞却拥兵十余万。熊经略空有”经略“之名,实权反不及王化贞远甚。经抚不和,两人都拜摺上朝,宰相叶向高袒护王化贞,操纵”廷议“,竟然下令王化贞不必受熊廷弼节制。于是事情越弄越糟。”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么辽东的危局是无可挽回的了。我兄不在熊经略左右,一人回到关内,却是为何?”
卓一航问了这几句话后,久久不见岳鸣珂回答,但觉面上冰凉一片,原来是岳呜珂的泪水。卓一航道:“怎么啦?”岳鸣珂强止悲伤,继续说道:“你且听我细说下去。熊经略虽然手上无兵,可是一到辽东,还打了两次胜仗。可恨王化贞既不知兵,却又轻敌,满洲军察知他们二人不和,努儿哈赤复率大军渡过辽河,王化贞分兵各地,竟被各个击破。这一仗比辽渖之败更惨,王化贞全军覆没,还是靠熊经略亲率的五千亲兵,才把他掩护进关,辽河以西全归敌有,连广宁也失陷了!熊经略和王化贞回到关内,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贤和叶向高唆使朝中党羽,联章弹劾,由校不知边情,竟然处熊经略战败失守之罪。”卓一航骇道:“结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凉。岳鸣珂道:“可怜熊经略就这样不明不白冤枉死了。”
卓一航嘴巴一张,几乎失声。岳呜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泪水也滴了出来。岳呜珂道:“熊经略是去冬归天的。由校真狠心,听叶向高之议,把辽东大败之责全推在熊经略头上。结果熊经略被斫了头,还要传首九边!死无完,复受战败的耻辱罪名,真是人间惨事,莫过于此!而那个王化贞却反而被判轻罪,是削职了事。”说到此处,卓一航再也忍受不住,哽咽有声。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么还未睡吗?”
卓一航故作梦魇之状,挣扎一阵,把脚顿得床板格格作响,过了一阵,才道:“嗯,我梦见师傅。”白石道:“不必胡思乱想,明早还要赶路。”卓一航应了一声,贴在岳鸣珂耳边说道:“不要理他,你再说下去。你武功卓绝,怎么会受伤了?”岳鸣珂道:“熊经略枉死之后,魏忠贤派人拿我。我灰心已极,想逃往天山。昨日途中,和慕容冲他们遭遇,激战半日,我打死了四个锦衣卫士,侥幸逃了出来。可是慕容冲那也真厉害,紧追不舍,我逃到广元,他们也追到广元,我趁着天黑,绕了几个圈子,这才逃到这里。嗯,你的师叔是接你回去掌门么?”卓一航道:“他们铺张其事,闹得遐迩皆知,我真不好意思。”岳呜珂忽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塞给卓一航道:“你替我保管这一本书,若然以后再有熊经略这样有胆有识的边关大将,你就设法把这本书献给他。嗯,只怕以后没这样的人了。”卓一航道:“什么书?”岳鸣珂道:“熊经略在家三年,着了一本书,名为”辽东传“,将辽东的战略要塞,敌人的虚实强弱,各次用兵的得失,全写在里面。是了解敌情,专门对付满洲的一本书。魏忠贤派人拿我,只恐多半是为了这一本书。你是武当掌门,收藏这一本书那是最妥当不过。”卓一航将书塞入怀中。忽听得外面似有声响,过了一阵,只听得大师兄虞新城叫道:“白石师叔,外面有人拜访你老。”
卓一航竖耳纽听,听得白石道人的脚步声已出到外面,岳呜珂道:“我走了吧!只恐来的乃是追兵。”卓一航道:“咱们有难同当。若是追兵,你更不应孤身逃出。”
且说白石道人开了观门,只见慕容冲和金独异叔侄站在外面,后面一片黑压压的,大约还有数十人之多。白石道人大吃一惊。慕容冲笑道:“幸会,幸会。咱们以前虽有点小小的过节,那是你误卷人去,咱们彼此明白。那点过节,揭过便算,不必再提。只是今晚你们道观之中藏有钦犯,这却不是小事了。你想自身清白,请把钦犯交给我们。”
白石道人诧道:“什么钦犯?”慕容冲道:“就是岳呜珂那个小子。”白石怒道:“我岂会庇护那个小子?”慕容冲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过,我们也不必人观内动手了,你把他缚出来吧!”白石道:“我整晚都在观中,未曾外出,他来了我岂有不知之理?这道观中都是我武当派的弟子,那有什么岳鸣珂在内!”金独异道:“白石道人,不是我小觑你,有本事高的夜行人来,不见得你就知道。岳鸣珂和你们所接的掌门人正是至交好友,这谁不知道?”白石道人心高气傲,那禁得他这一激,涨红了面,气呼呼的道:“好,你们进来搜,若搜不出来,你得给我叩三个响头!”把观门大开,慕容冲等一涌而入!
观内的武当弟子全都惊起,红云道人也迎了出来,慕容冲在观外布满卫士,在观内各处也派人监守。然后问道:“请问贵派掌门卓一航住在那一间房?”白石道人一瞧,十二弟子全都在此,只有卓一航不见出来,心中忐忑。但一想卓一航是自已邻房,有人偷进他的房间,自己岂有不知之理。便道:“我引你去。你可要遵守武林规矩。”慕容冲笑道:“这个自然,对你们贵派掌门,我岂敢稍存不敬之念。”白石道人带他们到了卓一航门外,敲门道:“一航,开门!”
过了一阵,卓一航“咿哑”一声把房门缓缓打开,态度从容,立在房中,道:“你们来做什么?”金独异跨人房中,四处张望,那有岳呜珂的影子,金千揭开帐子,查看床底,也没人影。卓一航厉声斥道:“我武当派乃武林领袖,岂客人这样无礼?”他这话存心挑起师叔师兄的怒火。白石道人心中喜道:“一航这孩子果然不错,像个掌门人的样子!我可得给他撑腰。”也跟着喝道:“金老怪,你若不向我们掌门赔礼,休想出此观门!”金独异一声冷笑,便想与白石交手。慕容冲把他拉着,忽道:“隔邻是谁的房间?”白石道人更气,怒道:“是我的房间,怎么样?”慕容冲笑道:“你不招呼我们进去坐坐吗?到了你的房间再给你赔礼也还不迟。卓兄虽是掌门,但到底是你小辈,要赔礼也该向你赔礼呀!”话语冷嘲热讽,白石道人越发大怒,跳了出来,一掌击开自己的房门,大声叫道:“你来……”
“看”字未曾说出,已是目瞪口呆,岳呜珂竟然坐在自己床上!
原来白石道人一出,岳鸣珂与卓一航已想好计策,岳呜珂立即过去,有心把白石道人卷入漩涡。
金独异嘻嘻冷笑,慕容冲抢了进来,劈面一拳,岳呜珂一扑下床,剑锋横削,两人交手,顿时桌倒床坍,在房间里乒乒乓乓打得震天价响!
白石道人做声不得,金独异一抓抓来,卓一航拔剑挡住,大声喝道:“师叔,是他们无礼在先,而且岳兄也是咱们武当派的朋友,岂可随便任他捕人!”金独异喝道:“武当派又怎样,包庇钦犯,这罪名你们可兜不了!”卓一航高声说道:“师叔,别信他们鬼话,他们是乔传圣旨,图报私仇!”白石道人不知熊廷弼巳死,想起昔日在京,他们果然也曾乔传圣旨,要害熊廷弼的事。岳鸣珂是熊廷弼最得力的助手,他们要将他置于死地,也在情理之中。白石道人胆气顿壮,想道:只要岳鸣珂不是钦犯,那就只能算是江湖上的私人仇斗,谁都可以助拳。我虽然不欢喜岳呜珂这小子,但可得保全武当派的威名。眼看卓一航敌不住金独异掌力,白石道人奋然而起,拔剑加人战团!
金独异大喝道:“反了,反了!”白石叫道:“武林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吃我一剑!”展开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和金独异恶斗起来!岳呜珂与慕容冲也从房内打出走廊。这一来,观中大乱,红云道人和武当派十二个大弟子一齐拔剑,与慕容冲带来的锦衣卫土,混战恶斗!
慕容冲与岳鸣珂捉对杀,一个是神拳无敌,一个是剑法通玄,恰恰打成平手。白石道人本来不是金独异对手,但金独异在三年之前,曾给玉罗刹挑断了琵琶骨,红花鬼母用最好的驳骨续筋之术,给他医治,用药培补,经过三年,琵琶骨才慢慢生长,完好如初。可是骨虽可补,元气却已大伤,加以三年来荒废武功,更是大不如前。这一来此消彼长,白石道人竟与金独异旗鼓相当,打成平手?
武当派的剑法原是上乘剑法,十二个大弟子又都是本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慕容冲带进观中的卫士,竟自抵挡不住,渐渐给追到一隅。慕容冲引吭长啸,把留在观外监守的卫士都招了进来。以众凌寡!形势又是一变!
混战一会,靠近道观大门的卫士忽然喊道:“城中起火?”原来是玉罗刹与铁珊瑚领了几十个女兵,混入难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