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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琬琬真个运起全力,踏步上前,吐气开声,一拳打得铁蛋退出七、八步,脸色非但没有变惨,反而亮了几亮。秦琬琬暗叫“奇怪”,拳出腿进,一连十几拳,拳拳打在铁蛋胸口之上。
铁蛋脚下后退,口中不住大呼小叫:“再用力!再用力点!舒服死了!唉哟我的天……”
秦琬琬愈不信邪,拳脚齐施,直打到浑身骨节都发起软来,方才住手,喘吁吁的道:
“你这……真奇怪……真贱……”
铁蛋揉揉胸口,得意得不得了,好像刚吃饱饭一样,只差没打饱嗝。
秦琬琬兀自不甘心,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矮身扫腿,想把铁蛋绊个跟头,不料身子一低,双腿立刻发软,“咕咚”坐倒在地,头上的绢帕也弄掉了,如云秀发撒了满肩。
铁蛋笑道:“我才开始发痒呢,你就已经发软了呀?真差劲!”一边伸手去扶。
秦琬琬蓦地反扣住他脖子,张开小嘴在他左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痛得铁蛋捣著耳朵哇哇大叫,手一松,又把秦琬琬摔回地面,岂知她不但不呼痛,反而娇笑道:“嗯,只有耳朵上没长贱骨头!”
铁蛋见她笑得开心,也自高兴,紧挨著她身边屈腿坐下,直用肘拐子拱她的腰,边道:
“你们妖怪笑起来可真好听。”
秦琬琬没了力气,只好任由他拱拱擦擦。她从小在父亲“独角金龙”秦璜的严厉管教下长大,幼年时根本没有半个玩伴,长大后又要一心遵行闺秀风范,这辈子简直难得放怀玩上几回,今天碰上铁蛋这个丝毫不知男女之防的小球,由不得童心大发,也撑起肘拐子回拱起铁蛋来。两人坐在地下扭来扭去,乐得姓什么都忘了。
铁蛋见她一头秀发又长又亮,煞是好看,不禁伸手上去乱弄一气,一会儿挽两个结儿,道:“这样好像两只小猪耳朵。”一会儿又搓出两条发辫。“这样好像笨牛角。”
秦琬琬捧著肚子直笑,忽忖:“能够天天这样玩,可有多好?他虽是岳翎的徒弟,但听说岳翎已被‘飞镰堡’所杀,这本帐大可一笔勾消。”转了半天念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堡中经常要做法事,不如把这小尚带回堡里去,专为我们祈福消灾,爸爸想必不会反对。这样他就可以暗地里每天陪我玩了。”
想是这么想,待要开口,女孩儿家可又害羞,只得施出迂回之法,假意做个不耐烦的表情。
“唉,这几天就要赶去‘三堡联盟’,讨厌死了,我最讨厌去那里罗!”
铁蛋眼睛立刻瞪大起来:“‘三堡联盟’在那儿?你带我去好不好?说不定可以打听出我师父的消息……”
秦琬琬见他忧急如焚,心头忽地一酸:“如让他得知岳翔已死,可真要伤心透了!”沉吟了半晌,道:“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已经晓得你是岳翎的徒弟,而且你又背上了杀死武当徐苍岩的罪名,如果再以真面目在外行走,恐怕多有不便。而且,我这一路与‘神鹰堡’的桑大哥同行,他若晓得我要带你去‘三堡联盟’,决计会与我起争执……”
铁蛋一瞪大眼:“争执就争执,谁怕他来著?”转念一想,却又道:“其实他倒也不坏,刚刚在茶棚还替我说话哩。”
秦琬琬白了他一眼:“哦,原来你一直把我们当成壤蛋?”
铁蛋蓦觉一阵迷惑袭上脑海,怔怔的答不上话。
秦琬琬忽又一拍巴掌,兴高采烈的站起身子,拉著铁蛋就走。三转两转上了大街,寻间店铺,买了一身青衣小帽给铁蛋穿戴妥当,扮成一副随从小厮的模样,笑道:“这样人家可认不出你来啦。不过等下见到桑大哥,你要装得像一点哦!”
铁蛋只觉好玩至极,忙不迭点头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返秦琬琬投宿的客栈,刚到门口,就见桑梦资怒气冲冲,满身菜油污渍的从另一面走来,边走边骂:“有这等事!天下竟有这等不合理之事!”
秦琬琬笑道:“桑大哥,怎么弄到这么晚才回来?”
桑梦资哼道:“愚兄刚才和那堆无赖在茶棚殴斗,正当愚兄就将大获全胜之际,却忽然跑来一群官人,把大家全抓到了衙门里去。愚兄若要脱身,自是易如反掌,但愚兄一向奉公守法,当然不肯行此败坏纲纪之事……”
秦琬琬正色道:“王法如山,桑大哥不失分寸,好生令人敬佩。”
桑梦资续道:“那县老爷连夜升堂,愚兄本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清官,不料他问明咱们争执的原因之后,立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岳翎乃天下第一条好汉,有谁敢说他是好恶之徒?’”
铁蛋一旁暗忖:“这个姓县的老爷倒真晓事,只不知他为什么可以满街抓人?大概是个武功高强的武林前辈。”
又听桑梦资道:“可笑那些原本大骂岳翎的无赖,竟都噤声不语,只有愚兄忍耐不住,挺身而出与那狗官争辩,岂知他竟恼怒起来,指著我叫道:‘本官微时曾受过岳大侠大恩,深知岳大侠为人,你这黄口竖子恶意中伤,含血喷人,居心叵测,显为恶棍一流,来人哪,拖下去,先打他四十大板再说!’愚兄见势不对,只好踢翻两名衙役,跳上屋顶跑回来啦。”
秦琬琬怒道:“这狗官怎地无礼!桑大哥何不托人进京参他一本?”
桑梦资颔首道:“愚兄正有此意,也好叫那狗官知道咱‘神鹰堡’的厉害。”转个眼儿,却又摇头摆脑的道:“但想他知恩报恩,也不失为正人君子,却不好坏了他的前程。”
两人边说边步入客栈,桑梦资偶一回目,这才发现紧跟在后,一身青衣小帽的铁蛋,怪问:“这个是谁?”
秦琬琬笑道:“他叫‘阿旦’,我刚刚看见他在路口卖身葬父,一时可怜,将他买下,过几天送他回堡里去打杂。”
铁蛋记起秦琬琬的嘱咐,想要装得有模有样,赶紧点点头道:“我卖身哩……”
秦琬琬忙瞪他一眼,铁蛋只当自己说错了话,一缩脖子,不敢吭气儿了。
桑梦资又一瞅铁蛋,终因他光脑壳藏在帽子底下,没能认出来,扭头笑道:“贤妹多行善事,日后必有好报。”
铁蛋暗暗发噱:“供养活菩萨,当然算是大功德一件。”
苞著二人来到后院,只见他俩道了声“明儿见”,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行去。
铁蛋全不知客栈备有专供仆役憩息的大通铺,更不知男女有别,竟一脚一脚的跟著秦琬琬走入房来。
秦琬琬臊了个满脸通红,忙把他推出门外,跺脚道:“你这……唉!”猛个关上房门,险将铁蛋的鼻子撞成锅贴。
铁蛋搔搔头皮,回转过身,虽然老大不情愿,却仍三步两步闯进桑梦资房间,倒在炕上便睡。
桑梦资瞧这小子没上没下,不由大光其火,沉声道:“阿旦,你干嘛?”
铁蛋唔呶道:“我睡觉哇!”
桑梦资怒道:“你搞清楚你的身分没有?奴仆自有奴仆的去处,怎能乱跑到主子的房间里来?”
铁蛋见他嘴脸恶劣,也自生气,但终究不敢误了大事,只好咬著牙齿,起身往外走。
桑梦资却又唤道:“喂,等等,你把我这件脏衣服拿去洗洗。”
铁蛋忍不住怒道:“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怎叫别人替你洗?”
桑梦资一楞之后,马上一敲自己脑壳,歉然道:“这可是我不对了,你是被秦姑娘买的,我当然无权支使你。得罪得罪,万勿见怪。”却从包袱中取出一袭新衣换了,将那油污污的旧衣里了两里,向窗外一丢,回头见铁蛋还不出去,又瞪起眼来。“这房间可是要我付帐的,你老兄非请莫入!”
铁蛋一鼻子灰,忿忿走出门外,左右踅了一回,忽忖:“想我前几天在山里还不是没有地方睡?这也好生气,真笨!”顿觉心宽气和,随便住院内泥巴地上一躺,立刻就大打起猪鼾。
翌日赶个大早,秦琬琬吩咐店家去买了头小毛驴给铁蛋乘坐。铁蛋这辈子尚未骑过牲口,乐得不得了,全没想到为何他们骑马,自己却只能骑驴,喜孜孜的爬到毛驴背上,皱鼻噘嘴的做出一副大将嘴脸,随著桑秦二人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出了南阳府,颠颠簸簸的朝南而去。
秦琬琬心中虽未真把铁蛋当成仆役,但她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独角金龙”的一言一行,早就养成自恃身分、专制蛮横的性格,只当天下人都比自己低一等,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或想法,因此一路上根本连看都不看铁蛋一眼,一迳和桑梦资笑语交谈。
铁蛋却只以为这妖怪喜怒无常,猜不准她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但他也不甚在意,整副心思几乎全放到了驴子身上,一会儿拉拉它耳朵,一会儿又抠抠它颈子,暗自寻思:“众生平等,俱有佛性,不知这驴子成佛得道之后是何模样?”
时值仲秋,凉风送爽,道旁繁花正抖露出一季最后的绚烂,秦琬琬游目四顾,只觉满眼舒畅,不由脱口叹道:“唉,真美!”
桑梦资笑道:“这些野花值几个钱?贤妹这一声‘美’,未免说得太不上算。”
秦琬琬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又来了!真会杀风景!”
桑梦资赶忙改口:“是是是!愚兄,咳咳、不懂欣赏,庸俗之至,还请贤妹指教则个。”
秦琬琬嫣然一笑,忽地一跃下马,将马拉到铁蛋跟前,把马□朝他手中一塞,吩咐了声“看好”,便向桑梦资招招手道:“那你来陪我采花。”
桑梦资自然点头不迭,火烧屁股似的跳下马背,也把马□塞进铁蛋手里,和秦琬琬并肩走入道旁树林之中。
铁蛋骑著驴儿,牵著马儿,满心不是滋味,尤其听那秦琬琬竟主动要求桑梦资“采花”,心头直如打翻了调味罐,酸苦咸辣一齐浇将下来,令他呆了好半晌,赌气跳下驴背,撇了马□,就想跟过去看他们到底搞些什么玩意儿,不料那三头畜生跑了一上午路,正感口渴,瞥见路旁有条溪流,立刻撒开十二只蹄子,高高低低的直奔过去喝水。
铁蛋生怕它们溜了,只得缀在后面,垂头丧气的走到溪边,猛见一个浓眉大目的影子映在水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一向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只觉得所有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根本无甚差别。但自从看见秦琬琬之后,“美”的观念逐渐开始在他的心中萌芽,“丑”便也跟著滋生。此刻一见水中倒影,竟觉自己的模样甚是可憎,暗暗寻思:“那桑梦资细皮白肉,的确比我漂亮多了,小豆豆喜欢他,本也是天经地义。”心中虽作此念,终究难以舒坦,赶紧咕咕低唱:“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嫉妒染……,愿一时消灭,永不复起……”却是全无用处。对著水影,把自己的脸皮乱揉了几揉,愈看愈生气,吐口口水,正吐在影子的鼻子上,忿忿走离溪边,树林里也不想去了,尖著屁股坐在路旁发怔。
第九回 小和尚,你看过这个没有? 花娘子,你想要干什么嘛?
忽闻一阵马蹄声响发自来路方向,扭头只见两骑骏马拥著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缓缓驰近,马上两名壮汉俱著黄衣,颜色式样都甚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那儿见过。
左首那名面色黧黑的汉子忽一眼瞟著在溪畔饮水的白马,立刻“咦”了一声,四面望望,纵马奔到铁蛋面前,喝问:“公主在那里?”
铁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