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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胡泯却笑了起来,完全听不出她话中的苛薄尖酸似的:“话是这么说啦!可是除了念书外,我们可做的事可多著呢!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投缘的很,很喜欢同你说话,你留下来,一方面我也给我爹一个交代;一方面,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呢!”
程殷殷没有开口,心忖道:“你要知道我是谁,还会说话才怪!投缘?根本就是宽家路窄。”
“留下来吧?看见你,我或多或少还会和书本打交道,要是你不愿意,我爹定会再去找个夫子,万一是个老古板,那可不是害惨了我?”胡泯的语气,几乎有些请求的味道了。很奇怪的,他一向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迂腐书生的酸气,却唯独对眼前这个白净自守的殷为程有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好感。
程殷殷想也不是,马上就要回绝胡泯,灵机一闪,一个戏谑的念头,从她脑中闪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气定神闲的说:“要我留下来也可以,不过……”她停了停,故意吊人胃口似地。
“不过什么?”胡泯急忙问。
程殷殷翻翻俏目,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既答应老爷子要指导胡兄的学习,如果要留下来,我是要按照规矩来的。”她一板正经的。
“什么规矩?”他又问。
“我是夫子,你是学生,而夫子要有为人师的样子,做学生的,也该有学生的样子。”
“简而言之?”胡泯不清不楚,这个殷兄,文绉绉的咕哝些什么?
“我要你以事奉师尊的礼节来相待。”程殷殷一字一句的说著,“怎么样呢?你做得到吗?”
“小姐,你真的打算要留在胡家呀!”锦儿问,胡泯已经离开很久,她还是搞不清楚小姐究竟在打著什么主意。
“是啊。”程殷殷轻捧著茶盅啜饮著,不疾不徐的点点头。
“可是……要是被发现,或是被拆穿了……”锦儿不免仍是有几分惴惴不安,这可是胡家耶,小姐未来的夫家。
“在那家伙发现之前,我早就将他整得唏哩呼噜了!”程殷殷自信满满的,就这样放过胡泯,未免太便宜他了,趁著她扮西席夫子的身分,狠狠地捉弄他一番,她才甘心,一想到胡泯对自己的批判,她就觉得没有好好“教导”他一番,未免辜负这个天赐良缘。
锦儿微噘著小嘴儿,她虽然不喜欢赶路,但是对于小姐出乎人意料的决定,也不甚满意。不是要逃婚吗?竟然逃进了夫家大门,怎么说都不通嘛,难道这就是小姐所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她真是弄不懂啊!
“你只管等著瞧好了!”程殷殷细长秀气的眉睫,拔起了一丝飞扬,她心里暗暗的发誓,非得令胡泯受点教训才是。
清晨第一声鸡啼唤醒了东方第一抹鱼肚白。
程殷殷系上衣衫的带子,整装完毕后便要出门。
“小姐,天都还没亮透,你要上哪儿呀?”锦儿睡眼惺忪的望著束装整齐的程殷殷,纳闷的问,嘴角还挂了一抹将醒未醒的哈欠。
“谁说天还没亮?你没听见鸡叫吗?”说著,便大步迈出房门,往东厢走去,夜露凝重,浸著鞋袜,这天真格是还没亮呢!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程殷殷快步行过廊院,来到了胡泯的居处,毫不考虑的就伸手往门板猛力拍去,急促而响亮的拍门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更加刺耳而响亮。
“啊?殷兄,发生了什么事?”胡泯胡乱的披了件单衣,鞋也没来得及穿,打开了门,迎接著程殷殷。她瞥了他一眼,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人可真是无理之至,衣服也不穿好,就跑来开门……浑然忘了是自己先“扰人清梦”。
“你弄错了,我是以老师的身分来见你的。”程殷殷装著道貌岸然的面孔,严肃而正经的说著:“前人祖逖闻鸡以起舞,天即明即修业,故能培养宏大的志向,我是特地前来唤醒你,效法古人精神的。”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胡泯伸了个人懒腰,双臂张得老高,嘴巴哈得老大。
“谁跟你开玩笑!”程殷殷横眉竖口的,丝毫不假辞色。“我说了我是以老师的身分来见你的。”昨儿个明明说好,规矩不可废,怎么才睡个觉,醒来又全部忘了!这个胡泯可真赖皮。
“哦?是这样啊?”他微眯著眼,神志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浑沌末明。
“怎么不是?”程殷殷被他半调子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大,“你见到夫子不行礼的吗?”
胡泯似笑非笑的盯著眼前的这个明明就很年轻,却故作老成姿态的书生,不愠不火的行了个澧,慢吞吞的说:“你大清早来敲门,就是为了让我向你行个礼?”
这个殷为程有趣得紧。
“谁说的!我是来叫你闻鸡起舞的!”
奇怪!这个殷兄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胡泯耸耸肩,“好吧!反正我昨夜睡得早,也睡饱了,早些起来跟你『闻鸡起舞』也无妨!”说著,便快步冲回房,当著程殷殷的面,脱去身上的单衣,翻箱倒柜起来。
程殷殷当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睁著宛如铜铃般的大眼,错愕之至的张大著嘴。
这个胡泯竟然在她面前赤身裸体,而她这个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竟然毫无避讳的站在他屋中,这……这传扬出去还了得?
她程殷殷岂不名誉扫地?
偏偏胡泯这个浑人还全然不知的道:“『闻鸡起舞』就『闻鸡起舞』!我们骑著马儿上城郊去听鸡叫,捉野鸡,烤只鸡来吃,岂不快乐的要手舞足蹈了?咦?殷兄,你会骑马吗?”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了程殷殷一句。只见她紧张的浑身僵硬,涨红了脸。
“啊!殷兄,你怎么了?脸红的厉害,发烧生病了吗?”胡泯见她涨红了脸,杵在身边,便提著裤头,赶到她身边,毫无预警便伸手去探程殷殷的额头。
这突兀的动作,却惊吓了她,将她从过度震撼中唤醒。程殷殷连连后退数步,口齿不清的叫著:“你……你……你……不要过来!啊!你想干嘛?”
胡泯却不当一回事的将她捉近自己跟前,用手抚著她的额,再比较自己的体温,纳闷的问:“咦?没有啊!奇怪!没有发烧啊!”
是呀!没有发烧,只是发晕。程殷殷觉得自己的脑袋轰轰然地,一片空白浮不出半点应对之策。
“呀!殷兄,你没有不舒服吧?真奇怪,明明没有发烧,脸却红的这样厉害!你感觉如何呢?”胡泯凑近了她几分,又问。
程殷殷什么也没听见,意识中只有一对充满关切和温和的眸子,在她面前闪呀闪的!
“要不要去请个人夫来看看?”胡泯游移著。
“啊!不用了!我没事,没事!”她急急挥动著双手,加以否认。
胡泯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我没事。”程殷殷郑重的加以澄清,唯恐他不相信。
“好吧!也许去闻鸡起舞一番会好些吧!嘿,讲到骑术,这可轮你这个斯文书生向我拜师呢!走!带你去看我的爱驹——飞云。”胡泯抓起程殷殷的手,大步跨出门。
程殷殷怔怔地,傻傻地任由他带领著自己,心中充满著荒谬的感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来找他的碴,破坏他的好眠,却变成和他一道策马狩猎捉野鸡去!
这算哪门子的“闻鸡起舞”呀!
瞧胡泯精神奕奕地背起箭袋,牵出一匹雪白的马,当真毛色纯洁如白云,程殷殷兴奋地靠了过去,怯怯的抚摸著马背,她从没见过那么俊的马儿!
那飞云恍若有灵性般的昂首嘶鸣,程殷殷急忙退了两步。
“别怕!飞云是欢迎你呢!”胡泯一笑,身子迅速地翻上马背,一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他爽快的说。
程殷殷有一丝犹豫,只是那一瞬,她就抛除了原有的顾忌,眉开眼笑的将手交给胡泯,她实在太想尝试纵马奔腾的滋味,这绝对是身为名门闺秀的时候,所不敢妄想的。
只觉身子一轻,向上腾空,然后她就在飞云的身上了。
“抓好缰绳喔!飞云的速度可是很快的!”胡泯仔细的叮咛著。这个殷兄可真是鲜极了,瞧他见到飞云的那种新奇的表情,仿佛他从没见过活生生的马,没和马儿打过交道,那略带兴奋又掺杂著些许畏怯的表情,简直就要比黄花大闺女更娇媚百陪哩!胡泯暗时著。
“喝!”他一扬缰绳,飞云急驰了出去。
顿时,程殷殷只感到双袖生风,整个人飞扬了起来,两旁的朦胧景致一一向后退去!哇!原来御风而驰,就是这等淋漓尽致的快意,她不禁低声吟诵著庄周逍遥游中的名句:“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清晨的雾气,尚未全部数尽,恍恍惚惚之中,一切都显得有几分不甚清晰的美感与神秘,令人悠然不已。
“你说什么?”胡泯低下头,问著坐在自己胸前的程殷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古人作的文章里的句子。”程殷殷仍贪著四周如梦似幻的景色。
“哦?他在说些什么?”胡泯自己都有几分错愕!他竟然也对古人的文章产生了兴致,可真是稀奇了!他老爹要是知道了,不感动得痛哭流涕才怪!
程殷殷轻巧巧地一抿嘴,“这个叫庄周的人哪!写了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做(逍遥游)。文章里提到古时候有一种叫大鹏的鸟,这种鹏鸟呀,背像泰山那么坚实,翅膀像天边的云,它能乘著旋风而直上九万里的天空,远远地超过了青天。”
“真的有这种鸟呀?”胡泯问得有些傻气。
“你说呢?”程殷殷居然笑了!不可思议!她竟然跟她最讨厌的胡泯有说有笑!敢情是天即将要下起红雨了吗?否则怎么会出现这种怪事!
胡泯也笑了起来,“这个叫庄周的,可真是想像力丰富,有趣的很!”
“他呀!是你的知己呢!”
“为什么?”
“他觉得书念的太多,没有好处只有坏处!天下会有乱事就是因为有尧舜这种人。”程殷殷说著。
“咦?有点意思哦!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有这么有趣的人?”胡泯显然被勾引出兴趣,他从来都不知道书册中,会有这么奇怪的玩意儿!
“你不知道的,可还多呢!『学海无涯』……”
“下一句我会接!『唯勤是岸』,是吧?看来我也不是太不学无术的!不过还是要多和殷兄学习学习。”他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抢著说。
对于胡泯的推崇,她只是悄悄的笑著。莫名的,心里有种被肯定的满足,被人称赞了许多年的才女,没有这一句随口的话来的快乐。
“绝云气,负青天。真的好像在说现在!我从来不知道长安城的清晨,原来是这么清新美好。这闻鸡起舞,真是有意思哪!”胡泯环顾著四周,诚心地说。
程殷殷又气又好笑,这种“闻鸡起舞”的方式,全天下,也只有他胡泯才会用!
“好!我一定要打下一只野鸡,烤只叫化鸡让你尝尝,保证你口水一直流一直流,吃了还想再吃,食味知髓。”胡泯沾沾自喜的说。
“食髓知味。”程殷殷纠正他,一丝忍俊不住的笑意,又轻轻滑上她的唇畔。
突然,树丛里噗哧一响,震落几片树叶,一道鸿影闪过他们的身旁,胡泯二话不说,猛地抽出箭袋中的箭,搭上弓,咻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