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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却皇宫内的紧张气氛,自正月十五傍晚以来,金云溪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周围的空气里也充斥着潮湿的味道,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在这儿多久了,或者还将会被关多久。但以她的猜想,应该不会太长时间才是,太后的兵权全释,如今能最后一搏的怕就只有宫变了吧?指望着羽林军逼宫来力挽狂澜,虽说看起来有点儿戏,但也并不是不可行的办法,以太后这么多年的潜心经营,她不会这么干脆就放弃挣扎的,否则抓她又是因为什么呢?多半是想借她的安危来影响尉迟尊,这到并不是说他有多在乎她的人,而是她头上的那个头衔——金国公主,既要顾及着不影响边关局势,又要顾及着朝廷上的众心……
扑——岩石上的火苗突然燃起,接着是石门开启的浊音,因为光线太过耀眼,她只能紧闭双目,等适应了这突来得光线后才敢睁眼。
“哀家到真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赵太后安稳地站在石门旁,脸上依旧是平常的那副泰然,并看不出什么扭曲的愤怒,真是个让人敬佩的女人,“处在这种黑暗里这么久,还能保持神志清醒的女人,到是不多见。”对身后的小太监挥挥手,小太监俯首隐进黑暗,“我真是打心底里不太想杀你……可惜——”
金云溪扶着石壁起身,坐得太久,潮湿浸得骨节有些钝,像是骨节里全是水分,疼痛到是没那么明显,“太后觉得杀了我,对您会有很大的帮助?”淡笑着拨开耳际的碎发。
太后莞尔,年轻时也必是个美貌的女子,“起码对我大魏会有好处。”
这句话到是让金云溪愣了一下,到了嘴的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以为我执掌朝政这二十年来,仅仅只会摆弄几个朝臣而已?”以锦袖拂了两下石凳上灰尘,兀自坐了上去,“这大魏的江山,若是我肯的话,它原本也可以姓赵!”自嘲地笑了笑,“女人啊,终归还是女人,念着那么点情分,给他看了这么多年江山,到头来不过仍是个看门兽而已,他想得永远都是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们,帝王的情……本就是个陷阱!”转眸瞅了一眼角落里的金云溪,“觉得奇怪吗,我也会有这种苦恼?”像是看明白了金云溪脸上的疑惑,“只当是过耳清风吧,听过了也便听过了。”
估计是清楚她再也没机会说给旁人听,才说给她听得吧?
“不必多做猜测,我只是想找个人说出来而已。”拂了两下衣袖,喃喃地说着,“这里就是先帝生前为我造好的墓穴,比邻处就是他的……”这话让金云溪四处打量起了这座石洞,石凳、石桌……正中央还有一具石棺,此刻棺盖正敞开着,“我这发妻,终还是不能与他同穴……”笑得有些苦涩,“这男人啊,说他薄情却又是痴情地招人恨!终还是忘不了那么一个曾经一瞬而过的影子,换作是你,你是愿意让男人到死都念着,还是相守到让他厌恶?”
这话还真是不好回答,再说,如今她也没回答这话的必要,她不也要死了吗?让谁念着,让谁厌恶都已经来不及了吧?
“他知道欠着我一世的情分和恩义,才给我留了这块靠他最近的墓穴,本以为自己也该满足了,可每每想起他攥着另一个女人的东西一起入穴,我就觉得这石棺不过只是想把我封印起来而已,离他再近又能如何?他的心终不是我的,一半盛着他的江山,一半盛着他的儿孙跟他心爱的女人,我不过只是他的恩人而已……一个恩人……”笑得凄皇,“我这辈子,输就输在对他的这份情义上了,他待我好,不过是不想让我在他死后诛杀他的儿子们,我在他眼里应该是个心如毒蝎的女人吧?他处处防着我,处处设着埋伏,一步步把他那几个儿子培养成人,像是一切过错全出在我身上……”起身,摸着石棺一路走向石壁,正对着墙壁苦笑,“皇上,你可知道,我这蛇蝎心肠是为了谁养成的?当年你病身不能理朝政,儿子们又是死的死,年幼的年幼,外戚专权,我一介女流,不狠一点,怎么能撑得住这泱泱大魏国,怎么能让朝堂上那群男人俯首听命,怎么能让四方虎狼之国不趁机起势!我诛杀沧龟小国,为得什么你知道吗?妖教肆虐,谣言惑众,西野四处百姓起事,若是不杀一儆百,靠仁义?靠仁义这大魏还会有如今这景象吗?你当真以为我是怕你想要那个沧龟的女人吗?你有后宫三千,我能一个个怕过去吗?你们都怪我律政过苛!若是不严正纲常,这大魏莫不是早已经战火纷纭了,谁能知道我的苦楚?如今你的幼子终于成大事了,我输了……你也该安心了吧?若是咱们的儿子没死,若是枭南再多点城府,哼……”摇摇头,“木已成舟,多说已是无益。”转脸望向金云溪,“总以为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他,末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算不上,在众人心里,我不过是个妄图篡权、痴心妄想的女人而已!”
对于这个年老却心碎的女人,她没有任何话安慰她,尽管她能明白她的苦楚,然而她也知道,她今天说出来并不是想让她安慰的,她能撑到今天才说,多半是因为大权已然转手,她再也用不着顶着那张面具了吧?
拍了一掌,石门口出现两个太监打扮的人,太后背过身,双手扶着石棺,身体有些摇晃,“送她到守灵塔。”向身后摆了摆手,两个太监来到了金云溪身旁,并没动手,到是垂手立在她的身旁,看起来对她还有些尊重,“等一下!”突然喊了一声,金云溪刚抬起的脚又放下了,侧身望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
“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在我来说,我是恨您的,然而帝王之道,杀伐必不可少,太平盛世多半也是靠严苛律政造就的,您做得是对是错,您说不了,我也说不了,说得了的是史书上的那几笔文字和百年之后的大魏百姓!”
垂首闷不作声,突然侧过脸,“你恨我吧?我最终还是要杀了你。”
金云溪抿嘴苦笑,“若是换了先前,我只觉得您只是想借我的死搅乱魏、金两国仅剩的太平,再借着这局势扳倒皇上目前的优势而已,如今,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后,自然是知道了我这寥寥数尺的肉身为什么会让太后如此记挂着!我就是皇上心口的伤疤,魏、金两国平安我即无事,若是战乱,则必然会让皇上为难,您是怕到时皇上一时不忍杀我,搅了大魏的民心!”
“聪明如斯,就更不能再留你了,媚可祸君,慧可祸国啊……我不杀你,将来你未必不会更痛苦。”转回头,望着眼前的石棺,“人死,也不过是眼前的一方墓冢而已,奈何忧惧?”
金云溪回身,随着两个小太监走进黑暗里,不知为何,她反倒一点惧怕的意思也没了,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沿路的石道上均挂着火把,石壁上也都凿着龙凤图案,一道道石门开开关关,过了七八处假墓才出了墓穴,出墓后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皇陵山脚之下。
望着眼前灰茫茫的湖水,她突然想起了守灵塔,这座将成为她墓穴的守灵塔到底在哪儿呢?
只见身前两个小太监搬开山岩上一块黄色岩石,露出一块白色砾石,再转动砾石,山壁上哧得一声出现了一个洞口,接着就听见哗哗的水声,没一会儿,他们站的湖角一处的水面渐渐降了下去,原来这地方是跟湖水分开的,水降下去后,石阶也随之露了出来,踏着湿嗒嗒的石阶走下去,只觉得空气里带着潮气扑面迎来。
又是石门开开关关,三四道之后,灯火渐渐亮了起来,空间也渐渐广阔了起来,不禁让人大叹,原来水府之下还藏了这么个广阔之所,真是另人不解,这是怎么修建的?
两个小太监附耳交代了几个守卫,没一会儿,就来了两个女侍卫,看来有四十多岁,引她进了一间干净的石室,石室三面是白岩墙壁,一面正对着对面的石室,没人跟她讲话,这不禁让她觉得心怵,说杀又不杀,只这么关着其实更让人觉得恐怖,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是死期了。
石室内灯火通明,甚至还能看清楚对面关着的人,那是抹干瘦的背影,背对着她这边,一头乱发蓬松着垂在身后,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始终只是头抵着石壁,就连她这边有声音也不往这里看一眼。
靠着石壁坐下来,只觉得疲累,跟坐在黑暗里相比,还是有光亮的地方舒服些,她甚至不知道已经多长时间没闭眼了,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如果要杀她,就这样在梦里杀了她吧,说实在的,她还是惧怕死亡的……
“呛——”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让她从迷糊中惊醒,睁眼看时,原来是送饭的,不知道这是吃得哪一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她到底是因何会落到阶下囚这步田地的呢?
地上放着一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白瓷碗碟,饭菜并不差,只是她吃不下,毕竟是自小锦衣玉食喂出来的,这等席地的饭菜,总觉得吃了是种侮辱。抬头看对面时,就见对面囚室那人已经拾了碗,正巴着碗吃着,虽然满脸污垢,可看得出来是个女的。再看她吃得东西,与她的相比何止差了千里!眼见着她往嘴里巴着食物,她突然觉得想吐,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这种可耻的富贵洁癖,一阵欧欧啊啊的干呕过后,食欲是怎么也没了,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虚软,倚着石壁,手放在胸口平复着那股恶心感。
“要吃吗?”侧眼看着对面那个女子,两人的囚室也只隔了一条不宽的小道而已,她那双眼睛明明是瞅着她的托盘的。
被她一问,那女子反而缩回了墙角,像是害怕她。
“想吃就吃吧。”爬了半步,把托盘推到对面,她反正也是吃不下去了。
那女子始终没动过托盘上的饭菜,也不理她,仍旧背对着她缩在墙角,反让人觉得是她多事了。
再次闭眼,这次再没有什么打扰她的休息,可惜终还睡不塌实,一半归咎于这冰冷的石墙,一半归咎于梦境连连,“子芙?”喘息着睁开眼,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虚。她刚刚梦见了子芙,但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她一点也记不起来,只记得几个零落的片段,像是子芙想跟她说什么,却突然被人硬给拉走了。
无意的转眼,却见对面的女子回头正看着她,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有些吃惊,又有些惊慌,更多的是胆怯!
“……隐帆?”如果没记错,子芙曾说过她姐姐被囚在守灵塔内,刚才这女子的表现突然让她记起了隐帆这个名字,爬起身,抓着铁栅栏轻声询问,“你是隐帆?”
谁知那女子像是见了鬼一样全身紧缩在墙角,浑身不停地哆嗦着。
“隐帆?”
她越叫,她像是越怕,突然间,她明白了,子芙曾说她姐姐已被囚禁了六年,她是大金暗门的人,既然没像子芙一样被杀,那必然是知道些对大魏有用的事,既然如此,这六年间受了何种待遇是可想而知的,连被叫到自己名字都这么惧怕,可想她曾经受过多少刑罚!
两国相持,暗地里牺牲了多少人,怕是没人细细去算过吧?
跌坐到地上,只觉得到今天为止才开始看明白了这人世。
第一卷 后宫三千战 二十七、预谋 一
金云溪被转压守灵塔对尉迟尊来说是件好事,这更好让他随时都能知道她的状况,太后预谋逼宫一事,他也大概预感到了,只是他压着并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