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怖修练场。
唉……
东施施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上盖的水缸上,看着身畔那只水缸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在烛光的掩映下,银色鳞片美丽地闪动着。
“鱼啊鱼,你现在的心情一定也跟我一样无奈吧?”她喃喃对着鱼儿说话。
“咱们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被人给逮到这不得见天日的地方关着,既不自由,又得任人鱼肉,被逼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你说,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甫走进内膳房的骆扬,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丫头片子,就不能多长点志气吗?
“别忘了你是东家的新掌勺。”他冷冷的提醒,“你的职责是煮食,不是跟食物聊天。”
东施施抬起头,迷茫的小脸不由得闪过一抹气恼。“我是东家的新掌勺又怎样呢?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煮饭这种事看得这么重要?”注视着她突如其来的怒气,骆扬微感诧异。她恼什么?
“爱煮的人就去煮,爱吃的人就负责吃,只要这样就好了,不好吗?”她苦恼地嚷着,“为什么我非得当这个新掌勺不可呢?我不会煮饭,我一点都不喜欢煮饭!我为什么一定得学煮饭不可?”
“因为你东家领了圣旨,”他口齿清晰有力地开口,“圣命不可违。而且能为公主筹办婚宴乃是身为料理之人的一大荣耀,事关你东家的光彩,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可是我不会……我也不喜欢煮……”
“东姑娘。”骆扬皱起眉头,眸光锐利深沉地盯着她,“你知道婚宴的意义吗?”
“就一堆亲朋好友因为嫁女儿、娶媳妇儿的缘故,聚在一块儿高高兴兴、吃吃喝喝。”她回想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婚宴,扳着手指数算,“然后欢欢喜喜地祝新郎新娘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等到吃饱喝足,最后再拿枚喜糖甜甜嘴回家,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差不多是这样。”他眸光炯炯,语带嘲弄的说:“那么,倘若今日是你家娶媳妇儿,想让众亲朋好友知交们跟着沾沾喜气,与你一同分享家有喜事的福气,希望他们喝得畅快,吃得满意,可你家找来的厨子却油盐不分、酱醋不辨,煮了顿比猪食还难吃的喜宴,那么身为主人家,你还觉得有面子吗?”
“哪、哪里会那么严重?”她一呆,不禁有些结巴起来。“什么猪食?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不能让人一尝之下就印象深刻、竖起大拇指叫好、永生难忘的料理,就叫作猪食。”他毫不留情的说。
“可是我觉得料理好不好吃是一回事,有没有诚意才是最重要的。”她脸上满是热诚之色。“对不对?”
“不对。”骆扬毫不犹豫地敲了敲她的脑袋瓜子。“那全都是废话!”
“很痛耶……”她抱着被敲疼的脑袋瓜,埋怨懊恼地睨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道:“那哪是废话了?那是多么有意义、有感情、有境界的一句话呀,像你这种只以技术取胜的人是不会懂的。”
只以技术取胜?他从来没被这么贬低、侮辱过,若换作是往常,若换作是那些手下的御厨,他早就把她倒挂在馊水桶上头三天三夜忏侮思过了。但是,他不跟这种灶房白痴计较,因为赢了比输还惨。
“我是只懂得以技术取胜,那么请问东大小姐……”他挑眉看着她,“你又能以什么取胜呢?”
“我!”她哑口无言。
唉,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强嘴的呢?今天问题最大的症结点的确在她身上,谁让她是东家的新掌勺,又谁教她一点儿煮食也不会?
“……对不起。”她认分地垂下头,叹了一大口气。
骆扬看她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无论是谁,若能得他指点厨艺一二,无不大喜过望、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偏偏她这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傻子,还在那儿愁眉苦脸、挑三捡四的。
“认清现实就好。你,去选把称手的刀。”他语气严肃起来。“把那一箩筐的萝卜尽数切丝。记住,我要的是丝,不是条,也不是块。”
“那么多!”东施施目光望向他手指之处,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那里少说有百八十条萝卜吧?”
“对。”他故作狰狞地一笑,“统统切丝,三个时辰后,我会来检查。”
“那你要去哪里?”见他转身要离开,她情急的唤道。
“夜深人静,当然是睡觉去了。”
“什么?”她听得差点吐血。“我一个人切这么多萝卜,你自己却跑去睡大头觉?”
“我是师父。”骆扬故意睨了她一眼,闲闲地道:“而且你忘了,我已经‘以技术取胜’了,还需要练刀工吗?”
她下巴掉了下来,半晌后才找回声音:“你……真的很爱记仇耶你!”
“那是我少数的优点之一。”他故作谦虚地道。
“总御厨长,你实在是!”
“叫师父。”
“师……”她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看着他,再看了看那筐山一般高的萝卜,都快昏倒。“什么师父,你根本就是狱卒头子嘛!”
“随你怎么说。”他负着手,潇洒转身就走。“记住,是切‘白’萝卜丝,不要切切到最后变成红萝卜丝了。”
“什么红萝卜白萝卜的!”她愤慨的神情倏然一愣。他……是在提醒她别切到手吗?
东施施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那副骄傲自大的模样真是惹人生气,可是为什么却又令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窝心?
“对了,他为什么要帮我呢?”她挠挠头,突然想到。
夜深更漏,水缸里的鱼儿一甩尾,在水面轻溅起哗啦啦一记水声。大条小条落砧板的萝卜“丝”堆如小山般高,箩筐里却还有二三十颗硕大萝卜静静躺在那儿待宰,而应该操刀的东施施却已经累趴在一堆萝卜丝里睡得东倒西歪了。
走进内膳房的骆扬目光一凝,随即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真是一点耐力都没有。他心底闪过一丝懊悔——真不知这所谓的地狱训练,到底是在折磨谁啊?骆扬有一种自找麻烦的不祥预感。他走近台边,修长指尖轻轻拈起了黏在她额头上的一条萝卜丝,歪歪斜斜的刀法简直是……是……
“唉,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豫州进贡萝卜。”他叹了口气。
可是这丫头也真够了不起的,脸上黏满了萝卜丝,她居然还能睡得这么甜?
粉嫩嫩的小圆脸呼呼大睡,小嘴还微张,小巧挺俏的鼻头横挂了一条萝卜丝,搞得像多了道初愈不久的刀疤似的,他险些笑了出来。
“喂,姓东的小丫头,你究竟是迟钝还是真笨?”他忍不住摇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得着?”
他们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可以商拟宴客菜单,除开她东家祖传一十八套大菜外,他御膳房须配套的附属菜肴、前菜、凉菜、荤菜、素菜、甜点、咸点……依皇室龙凤婚宴规矩全套做下来,更是一项艰巨盛大的工程。
再加上她半点厨技都不懂……
骆扬一一检视着小山高的萝卜丝,眉心不禁纠结了起来。按照这个进度,她一个月后要是能煮出东家祖传一十八套大菜供皇上品试,猪也能在天上飞了!他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摇了摇头。
“喂,起来。”他轻推她的肩头。
“嗯……不行了……我已经吃不下了……”她蠕动了一下,咕哝着,伏在砧板上又睡着了。
“东施施?”
她魂都不知睡到哪一殿去了,连动也不动。
“唉。”他真是啼笑皆非,也只得放弃。“罢了。”
现下已近三更天,而四更天时分,所有御厨和厨役就该上值当差,筹备早膳,他现在勉强叫醒她也济不了事。
可,总也不能让她继续趴这儿睡,非但旁人瞧见了不适宜,也容易着凉。
凝视着她睡得香甜的娇酣小脸,他嘴角扬起了一丝无奈的浅笑,“还真是好睡,你是天蓬元帅投胎的不成?”
骆扬伸出双臂,温柔地拦腰抱起了她。他没有察觉到自己为什么会放缓了动作,像是唯恐吵醒了她,他只是觉得怀里的小人儿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像煞了年初他为太后娘娘进上的那一碗滑嫩、甜香可人的茉莉奶酪佐玉团汤。
真想咬一口。
“天杀的!”他脸色陡红,随即懊恼地低咒了一声。“你脑子真的坏了,又想着要吃掉她?你当真不怕拉肚子吗?”
可说来也奇怪,但凡天下女子,若不是予人温柔若水之凤,就是娇艳如花之喻,可是为什么他会把怀里这丫头片子同甜甜软软的点心联想在一块儿呢?
看着怀里那张睡得像小娃娃的圆脸蛋,骆扬突地有股冲动,想要伸指戳戳她粉嫩圆润的脸颊,是不是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吹弹软嫩?
“傻妞,睡成这副雷劈下来也打不醒的德行,哪天遇上坏人给做成了人肉包子,恐怕你也还在做梦呢!”
嘴里的话像是呵斥,可是他的眼神却掠过一丝柔软的笑意。
老实说,他还真有些羡慕起脑袋不比一碗豆腐精明的她。
对她而言,好似天大的事落下来也不过当被盖,天大的烦恼劈将下来,也得先等她吃饱睡饱之后再说。
“姓东的丫头,未免也太好命了吧你?”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腾出手来,恶作剧地掐拧了她丰嫩脸颊一记。
“痛……咬我……”虽是在沉沉酣梦中,她仍皱了皱小包子脸,下意识更钻窝进他怀里。“臭蚊子……”
实在太好玩了,骆扬抑不住低笑了起来。
“傻姑娘,切个萝卜真有这么累吗?”他呢喃笑问。
不知怎地,他突然不想这么快就送她回小知轩了。
他很想……就让这个软软暖暖的小女人再多逗留在他怀里一会儿,因为抱着她,他心里不知怎地,就有种莫名暖和的踏实感。
就像隆冬寒夜、怀里揣着只圆圆胖胖热烫的雪白包子一般,不只熨贴得胸口发热,就连心口也奇异地温暖了起来。
他就这样抱着她,静静坐在紧捱着角落大圆桌旁的椅子上、脚边就是炭火余温犹存的灶口,抬头,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月光映照入窗,轻轻浅浅地映落在她小巧圆润的熟睡脸庞上。骆扬唇畔的微笑不自觉地荡漾了起来,久久不散……
第二天晚上,又是一堆萝卜。
第三天晚上,还是一堆萝卜。
第四天晚上……
“师父,拜托可不可以换一样东西切啊?”东施施一张小脸苦成一团,望着那堆萝卜就脚软。“只要不是萝卜,要我切什么都行!”
“我不是那种不能商量的人,所以!”骆扬嘴角浮起一抹邪恶的微笑,大掌揉了揉她的头。“没问题,明儿就改切点别的。”
“谢谢师父!”她小脸登时亮了起来,也不敢抗议他揉乱了她的头发,满眼感激涕零。“只要不是萝卜就好了,谢谢,谢谢。”
可是到第五天晚上,东施施才一踏进内膳房,看见他指的待切物品,马上就后悔了。
“不要逼我……拜托……求求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她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死命扳捏着水缸边缘,握刀的小手抖得如风中秋叶。
“你不是想改切点别的吗?”抱臂伫立在一旁等待着的骆扬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道:“而且不就是叫你杀条鱼,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抖什么抖?”
“可可可……牠牠牠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