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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我就喜欢这么拘着你。”
翔飞恨不得把这人大卸八块剁成肉泥丢到酉水河里喂鱼,他抬脚向身后人的子孙根就踢过去。
虽然翔飞不会武术,虽然翔飞是一介文弱书生,但他终归是男子,刀铭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虽险险躲过,但也惊出一头冷汗,当下把翔飞的腿一绞,夹在自己腿里:“哎呀,行呀,猫爪子挺利呀,老子不信收拾不了你。”
翔飞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态受制于一个男人,心里恨到了极点。
他们在这边纠缠着,阿傩早已扶起景卿,只听得石黑虎说:
“想畏罪自杀吗?没这么便宜。”石黑虎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这个人凭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
身体上的刺痛倒是让头脑冷静下来,看着一地的烟土,景卿恍然笑道:“对,我不能死,我若死了,这个残局谁来收拾,虎爷,事已至此,先不论谁做的,这些烟土你打算怎么处理?”
石黑虎默默的看着他,恨不能生出一双能看透内心的眼睛,把这个龙景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个透透彻彻。
“老大,这一船烟土少说也有千斤,可以换几十条好枪和几大箱子弹呀!”刀铭说道。
“土匪本性,贪得无厌。”翔飞怒斥。
“虎爷,如果你们拿这些去换武器,和出去贩卖有什么差别,害的还是国人。烧了吧,全烧了。”
“好,听你的,全烧了。”
刀铭一听老大发了话,不再敢说什么,只在那里咂着嘴心疼,这一烧,山寨半年的伙食费没有了,心里疼着,箍着翔飞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里耶镇外十里,有个怪鱼潭,是个多少年的死潭,平日里毒蛇猛兽出没人之罕至,石黑虎把烟土全运到这里,推到死潭里像座小山,一桶桶桐油浇上后,景卿站在高处扔下了火把。
火遇桐油,轰轰点燃,如流云般迅速蔓延。
死去的罂粟又在大火中复活,最后一次开出妖艳的花朵,它们如兹兹吞吐的蛇信,挣扎着涌上高空
死潭上面已经没有了天,只有烈焰在滚动,烈火在飞舞,风在呼啸,烟在漂浮。
景卿绷的紧紧的一张脸在火里遥远模糊,他黯哑着嗓音说:“罂粟花本无香,罂粟果本无罪,是不洁净的人心,利用了它们,却把罪恶转嫁在它们身上,是罂粟可怕还是人心可怕?”
石黑虎在他身后,听了他的话就低低问着:“你的心呢?景卿,你对我可有一分真心?”
景卿回头,灼灼的眼睛看着他:“虎爷,现在烟也烧了,我的命可否先寄放在这我这里,我会给你个交代。”
景卿的脸没有血色,透着浓浓的疲倦,石黑虎好想不管他杀人放火卖鸦片就拥在怀里好好心疼,他闭了闭眼说:“好,你走吧,命是你的,我不要。”
“虎爷,这些物资还得劳烦您给送到广西,那里的伤民等不起,还有那些水手您也放了吧,他们是无辜的。我这里谢过您,要不是您,这些烟土不知又要祸害多少人。”说着景卿转身平静的离开。
石黑虎伸手,想抓住他,想说不要走,想说我信你,可是抓到的只是烫热的空气。
“就这么让他走了?”刀铭看着龙景卿远去,心中不甘。
“把白老师放了。”
“娘了个东西,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那你想怎么样?”石黑虎忽然吼了一嗓子,震的刀铭耳膜嗡嗡作响。
“老大,你,你没有事吧?”刀铭松开了翔飞。
翔飞恨恨的看他一眼,就去追景卿。
田福回龙山搬救兵,龙皓山一听货物出了事,急的头皮都炸了,他连忙调集人手准备去里耶,还没走成景卿就回来了。
景卿一身狼狈,神色却平静,他对龙皓山说:“爹,不用去了,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去书房,我有话说。”
关上门,龙皓山就问:“货怎么样了,你怎么就招惹上土匪了?”
“爹,你问的是什么货,是难民物资还是烟土?”
“什么烟土?”龙皓山一听景卿这样说,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却也死咬着不承认。
“那批物资已经装船去广西了,至于那一千斤烟土全让我给烧了,用的是咱家的桐油。”
景卿的这句话像到了一座八面山压在了龙皓山的头上“烧了?你这个畜生,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这一千斤烟土值多少钱,又有多少势力在后面等着分钱?”
“爹,真的是你干的,你连你儿子都要利用,你连我们的良心都要利用,你知道这些鸦片祸害了多少人?你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啪。龙皓山一巴掌抽在景卿脸上,立马嘴角就沁出血丝。
“小畜生,老子生你养你供你上大学,现在你却和外人一起来祸害自己的老子。”
“爹,你收手吧,你忘了我们龙家的祖训了吗?你可对得起龙家的列祖列宗?”景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畜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你以为这些年我支撑着这个大家族容易?本想着你读好书回来帮我,你却反过来祸害我,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孽障?你,去给我跪在祠堂里,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你放心,祠堂我回去跪,不是为我自己跪,是为你向列祖列宗请罪。”
“小畜生,我打死你。”说着龙皓山一脚踢在景卿胸口上,门外的大太太让人撞着门,一边自己哭喊着:“老爷,莫打了,他是你的儿子呀!”
“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说着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景卿一动不动,任他爹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来,他宁愿身上痛着,也好过心里的痛。原来他龙景卿是如此的肮脏,原来他一直敬着爱着的爹是如此的不堪,石黑虎说的对,他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衣,都是穷苦人的血汗。
门终于被撞开,大太太趴在景卿身上,哭的喘不过气来,一向不出门的二太太也来了,瘦的像竹竿一样的手臂抱着龙皓山的胳膊,却被甩出好远。
三姨太绢子捂着嘴,表面是劝说,其实全是煽风点火,龙家上下乱成一气,就像十五的庙会。
景卿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众人,抹着嘴角的血迹,跌跌撞撞去了祠堂。
祠堂里阴森昏暗,长明灯闪烁着绿油油的鬼火,一个个黑字的排位像一双双从地底上爬出的冷眼,看得人发寒。
跪在潮湿的地上,景卿心外面的伤口在流血,心里面的伤口也在流血。
他的世界里那么完美那么理想的高塔倾塌了。
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龙景卿自以为多读了几年书就志存高远,岂不知他还是一个封建旧家庭的傀儡。口口声声喊着救国救民,自己的亲爹却是残害别人的祸首,自己这几年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别人的血泪,这么龌龊,这么肮脏。
想到此,他在祖宗面前放声狂笑,这样的笑就是存心要吵醒心底的悲伤,吵醒睡着的龙家亡灵,让他们看一看,龙家的子孙都干了些什么?
血一滴一滴从胸口落下,洇湿了身前的青砖地。
景卿一直以为身体上的痛比心上的痛要更真实清晰,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以前从没有真的痛过,喜欢的笔丢了,和朋友闹矛盾了这些都算什么?
跪在地上,手深深抠进那青砖缝儿里,手明明就流着血,却不能把心里的难受转移去半分。
身子越来越冷,好像又回到了刚过去的冬天,有雪,有冰冷的河水,水漫进胸腔,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也越来越黑,景卿歪着身子向一边倒去。
就在倒地的那一刻,被搂进一个暖暖的怀抱里,有人在耳边低低的唤着:“景卿,景卿。”
“石黑虎,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取我的命吗?你拿走吧,就怕脏了你的手。”景卿倚在他怀里半闭着眼睛说的有气无力。
“景卿,别睡,我不放心你,我相信你,起来,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没用了,你信我都没用了,我信不过我自己,我是龙皓山的儿子,我体内流淌着卑鄙肮脏的血液,这个谁都改变不了的。”景卿神智有些不清,说话也颠三倒四。
石黑虎狠心用力掐着他的胳膊,果然疼痛让景卿神智清明起来,他无焦距的看着石黑虎,好像不认识一样。
让他倚着自己的腿坐在地上,石黑虎解开他的衣服,时间太久了血迹都和白衬衫粘在一起,他只有掏出匕首,一点点割开,明明就是浅浅的口子怎么会流那么多血,这以后这身细皮嫩肉就会留疤了。
伤在景卿身上,痛在石黑虎心里,见他如此悲伤几乎是脆弱无助的神色心里枝枝蔓蔓的爬满的带刺的藤蔓。
“景卿,痛就说出来,你不说我不会知道。”石黑虎手下的动作小心翼翼,却仍不放心。
“不痛,我有什么资格痛,我爹害的人比我痛千倍万倍,我却一直安逸的当着大少爷。”此时的景卿眼里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热烈无所畏惧的光华。
“景卿,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人活这一生有许多事是自己无法选择的,比如自己的出身。你读的书多,道理比我懂得也多,那些大道理我不会讲,我希望你记住,不管走到什么地方,不管身处什么境况,都不能放弃自己。景卿,不要放弃自己。”
景卿深知他的这番话句句带血,都是衷心良言,可心结岂能轻易解开:“虎爷,你嫌弃我吧,以后我们也不会是朋友了,我配不上。”
石黑虎有些生气,他见不得如此这样的龙大少,他半跪在景卿面前,用力握住他的双肩:“景卿,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我石黑虎是什么好货,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一个害死爹娘的凶徒,那你嫌弃我吗?”
景卿别过头,不敢面对他黑沉发亮的眼睛:“我一直都没有嫌弃你,我一直敬重你是个真英雄。”
“景卿,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贩运鸦片吗?”石黑虎在心里深深自责,自己怎么可以不信他,当时要是自己不让他知道,偷偷把烟土处理了,他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心伤?
“当年我为了报仇来到八面山上,结果还未见到仇人的面就给人打落山崖。饶是不死,被小虎的爹给救了,那时他是连云寨的老大,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腿要废了,人也要废了,是滕老大,一直不放弃我,我记得他曾这样说过“这人要是连自己都厌弃自己,那活着不如到山里喂狼,起码狼不嫌你肉臭。”
景卿似乎被他的故事吸引,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痛苦,聚精会神的听着。
“后来我终于站起来,经过周密计划杀了仇人,捡回来一条命就入了这连云寨。再后来山寨的二当家反水,给滕老大用了鸦片,那铁打的汉子就这样被那东西死死的控制住,眼看着连云寨要被黑妖洞的三角头吞了,滕老大最后关头把山寨交给了我,和那个反水的二当家同归于尽,那一年小虎不满一周岁。
景卿双眼皮折痕很深的大眼有些迷茫的水色,别人的故事触动了他心底哀伤的情绪,这一刻更是无比的脆弱“虎爷,你一定恨死我和我爹了吧?”
“景卿,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说有多恨谁,我只是想告诉你人只有经历过才能长大,这个长大是一个很疼痛的过程,而且能依靠的也只能是自己。”
眼里的泪水终于遮掩不住,啪嗒滴在了虎爷的手背上,泪珠大而晶莹,圆润剔透,可以看得见底下石黑虎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