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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兴许是莫浪平此时坐着姿势,与他先前在山谷间搜寻石影时,只能屈身于石穴间之睡眠样子相仿,恶梦很快地随之而至了。
梦里的石影,正从山崖跌落而下。
不!
莫浪平从梦里惊醒,蓦然坐直身子,脑海里尽是她滑下山崖的那一幕。
他慌乱地转头一看——
石影合着眼,一身白裳的她正趴卧在他身边。
月光沐于她半边清丽脸庞上,衬着她微启粉唇、纤细双肩,看起来就像是他的一场梦境。
他不安了,连忙伸手探触着她的呼吸。
她的呼吸极缓,但确实是在呼吸着。
莫浪平释怀地长吐了口气,却怎么样也压不下心头惊惶,他飞快躺到她身边,伸手将她紧揽入怀里。
石影原本睡得正沈,突然被人紧紧抱住,她慌乱地张开眼,对上了一双火热长眸。
她红了脸,伸手挡在他的胸前,努力地想拉出一点距离。
“你……别这么盯人。”
“我梦到你掉入山崖。”莫浪平气息粗重地说道。
“我没事了……”石影看着他苍白脸色,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她也心疼了,不自觉地便搂住他的手臂,试着想要安慰他。
她或者经历过一段什么都不知情的黑暗日子,可他当时却是要背负着害她掉下山崖的罪恶感,且独自承受着失去她的深沈痛苦啊。
“我没事。”石影更加拥紧了他,只希望能停止他的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莫浪平捧住她的脸庞,声音破碎地说道:“答应我,你不会再离我而去。”
“我不会。”石影覆住他的手,目光也定定地回望着他。
“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会再离我而去?”他下放心,还要再问。
“是的。”她坚定地再点头。
莫浪平微扬唇角,将唇覆上了她的手背。
石影不会知道他心里其实养了一头不安巨兽,无时无刻地嚿咬着他。因为他知情一旦她恢复记忆后,便会对他这段时间的擅自霸拥感到愤怒的……
莫浪平不敢多想,双臂拥她更紧,并将脸庞埋入她的颈肩里。“今夜让我抱着你,好吗?”
石影没法子拒绝,如同母亲拥着孩子一样,她轻抚着他的发丝,直到他放松身子,进入睡眠之间……
夫妻啊,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隔日早晨——
金乌镇官府派来了一辆只有县令来巡视时,才会用到的华贵车驾。
华贵马车载走了莫浪平与石影,一路平稳地驶进了金乌镇上最大的“长风茶馆”。
“长风茶馆”掌柜站在门口,一路将人送至了最大客房,这才连番作揖地退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镇上来了什么皇亲国戚。
而始终被莫浪平拥在身侧的石影,则是直至此时才知道,原来莫浪平真如他所言,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哪。
十日之后,在金乌镇里长风茶馆东侧入口,门前人龙绵延数尺,随着天色渐渐暗去,人群却始终没有散去的迹象。
“谢谢莫大夫,您当真是神医再世。我娘身上这痒,让她已经好几年睡不着觉。您瞧瞧她此时身上皮肤也不红,也不眩晕头摇了哪。”一名前来叩谢的孝子跪在地上,拚命地磕着响头。
“起来,别折我的寿!”莫浪平大掌一挥,不悦地瞪他一眼。“前日不是还嫌我开的强蚕、娱蚣吃了会要人命吗?”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您便是要我们吃蝎子、毒蛇,我们也……”
“去去去,别吵了我看诊……”莫浪平最不爱别人嘀嘀咕咕,使了个眼色让店小二捻人离开。
横竖他想听的,才不是这种闲杂人等之称证。
莫浪平故意皱了下眉头,耸了耸肩膀。
“喝茶。”始终坐在莫浪平左后方的石影,马上递来热茶。
莫浪平接过茶,饮了一口,目光就这么停留在石影清雅容颜上,又瞧得痴了。
她今儿个穿着一袭白绸衫子,纤体动人,素发轻绾,雅胜夏荷。
石影之美,美在她眼里眉梢那股淡然。可他就爱挑开她的淡然,扰乱那一池春水,因为那是只有他才能办到之事哪……
“你别再盯着我,外头还有一堆人等着你哪。”石影垂眸而下,轻声斥喝着。
“我累了。”他平时可不是这么好心之人,可现下局势不同。
若非为了让石影知道她丈夫有多么举世无双,他又何需如此拚死拚活地为众人看诊。
“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你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石影拾起一方素帕,捺了捺他微湿前额。
她倾身瞧了眼天色,唤人先去为他烧些洗澡水。
“明天就要离开了,今日再多瞧一个时辰吧。”莫浪平故意这么说道。
石影浅浅一笑,目光里全是赞许。
“自己身体也要照顾哪。”她说。
“你晚上帮我捏捏,我就不酸痛了。”莫浪平用着只让她听到之声音说道。
石影红了脸,想着前几夜若不是她月事正好来了,两人早该有了夫妻之实哪。
“我先去看看竈房晚上准备了什么菜肴?”石影起身往外走,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整个人往前一跌。
“小心。”莫浪平健臂一伸,揽住了她身子。
石影小声道谢后,辣红脸庞,就着他手臂站起身,小声问道:“我以前也这么常踩着裙摆吗?”
“你之前总是穿着男装,陪着我四处行医,自然不习惯穿裙,不如你明儿个就换回男装吧。”莫浪平笑着说完,却又马上板起了脸。“等等,还是等咱们离开这金乌镇之后,你再换回男装。”
石影被他满脸介意的神情逗出了笑意。
这男人不爱别人多看她一眼,对她的在意从来就是表露于外,就连他在面对旁人时的阴阳怪气脾性,也总会在她面前收敛得一干二净。
“好了,你快去后头休息。”莫浪平见她站久了,忍不住出声催促道:“要是坐不住,就自己去后院练练功。”
“我又不是孩子,会自个儿打理好自己的。”石影笑着转过身,往内院方向走去。
“莫大夫夫人秀外慧中,穿起男装定也是俊俏过人。”一名病患想拍马屁,放声说道。
“就算我家石影好看得不得了,也轮不到你一对眼珠滴溜溜地乱盯着人。”莫浪平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石影?石影在哪?”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莫浪平浓眉一皱,大声说道:“说话的人到前头来。”
一名三十多岁清瘦妇人,从人群间走到了莫浪平面前。
“你认得石影?”莫浪平眯起眼看着这个与石影其实有着三分相似的妇人,胸口不期然地一窒。
“我有个么弟就叫石影。我十岁时,就被我爹卖了,与他至少已经二十多年未见。”石云说道。
“石影是莫大夫的夫人,不是你么弟啦。”人群里有人开口,爆出一串大笑。
“我现下知道了,笑什么笑!”石云回头狠狠瞪人一眼。
“你晚上到长风茶馆来找我,我或者会有些线索。”
莫浪平对着这名妇人说完,手一挥让她退下后,又继续看诊,可浓眉却是愈拧愈紧,长眸也随之变得寒凛。
他先前已与朱宝宝通过信。朱宝宝在信里提到,她是在石影十五岁身体不适,替她诊脉之后,才发觉了石影的女儿身。可关于石影为何女扮男装一事,朱宝宝没提,而他则是完全地不知情哪。
如果他与石影是真正夫妻,他便该知情一切真相的!
倘若方才那名妇人当真是石影胞姐,她们两人长聊之下,石影心中若是有惑,转问于他,会不会就提前发现了他其实也一无所知,进而戳破了他此次欺骗之举呢?
可要他对那名妇人视若无睹,直接带着石影离开,他又办不到哪!
莫浪平烦躁地甩开病患的手,拿起毛笔鬼画符一般地写了方药单,往桌上一扔。
“下一个!慢吞吞是不想看了吗?”莫浪平出声催促道,根本不敢再多想。
再多看几个病患吧。如此一来,纵使石影日后知情他的恶行,也要看在他为了她如此勤奋地悬壶济世的分上,多少原谅他几分吧……
一个时辰之后,石影从茶馆后方长廊走来。
她并未出声打扰莫浪平,只是站在一旁瞧着。不过,才看到莫浪平脸上已有倦色,她一心疼,便站到了他身后。
原本她也希望他多救些人的,可后来发现,莫浪平一人所能救助之人实在有限。总不能让他为了众人,累坏了他的身子吧。
待得莫浪平又看完一名病患后,石影这才上前说道:“该休息了。”
莫浪平二话不说,马上起身拉着石影就往内院里走。
“大夫,你请留步啊!”外头人龙骚动了起来。
“吵啥!重病急症、快出人命的,我已经全都处理完毕了,你们还想怎样!等到把你们全都看好了,我一条命也去掉一半了。”
莫浪平这突如其来的怒气,骂得外头一群人全都低下了头。
这莫大夫不笑时原本就冷冰冰的极吓人,现在那对眼眸一瞪,谁还敢多说话啊。
“诸位不用太担心,即便是要离开,我也会请他留下几帖常用药方,造福乡里的。”石影轻声说道,一身白衣翩然如仙地站在莫浪平身边。
莫浪平拥着她的肩,快步定回厢房,可脸色始终是铁青的。
厢房门才阖上,石影便先推着他在靠窗榻边坐下,还递了一杯热茶给他。
“怎么了?”石影坐在榻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
莫浪平望着她眼底眉梢处的无尽温柔,俯首以额头轻触着她,并闭上了双眼。
这些时日以来,不忍心她头疼,也不想她太快恢复记忆,于是,日日便只为她针灸一回,仅在方剂里加重舒筋活血药方,不使她头痛过剧。
如此用心良苦,无非是希望她能在回忆起一切之前,多眷恋他一些。
可他干算万算、机关用尽,却万万没想到半途会杀出她的姐姐这个程咬金。
“莫浪平?”石影见他难得地沈默着,不免担心地问道。
“我方才在外头遇到一名可能是你姐姐的女子。”莫浪平睁开眼,苦笑地说
道。
“我有姐姐?”石影惊讶地低呼出声。
“也许是你姐姐,也许不是,我不清楚,只是,她口中『石影』其实是个男儿身。”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心虚。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有四个姐姐,从小便被爱赌的父亲给卖了。你母亲应当是为了不让你重蹈姐姐们覆辙,因此才将你当成男子教养长大吧。这事你提得不多,我也不甚清楚……”只好根据她曾经提过之事,说出自己推断的结果。
莫浪平咽了口口水,目光闪烁地看着她肩后。
“那位姐姐呢?”石影闻言,坐直身子,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门外。
“我让她稍晚再来找你。”他语气沈重,连双肩也颓下了。
石影点头,又偎回了他身边。
“所以,我一直是以男儿身成长?”她问道。
“是的,就连我都被你欺瞒过了。”莫浪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让她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前,不让她看着自己脸庞。
“那你当初为何会爱上一名男子?”石影搂着他的臂膀,却惊诧于他的僵硬如石。
她扬眸看他,他眼里来不及掩饰的心慌于是撞进她的心里。
“为何这么不开心?”她伸手轻抚他愁结的浓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