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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非朋在这儿呀……”费太太胖嘟嘟的脸抖了一下,小小的眼珠子转向大厅的中央,灯光最强的地方。
我顺著看过去。
啊。甜甜可爱的大冢小姐一身纯白的和服,梳了公主头,上面是红色的蝴蝶结,脚下踩著木屐,怎么看都像是日剧里头的待嫁新娘。
看看她,看看自己,不祥的感觉渐渐冒出来。
不会是要中日大对决吧?
太夸张了。
这种事打死我都不干,要玩自己下去玩,我没兴趣竞选“最适合傅非朋的女人”或是“傅家大宅继任女主人”的头衔。
人生有趣的事情多得数不完,会稀罕这种事情的人,大概都是闭著眼睛过日子的吧。再不然就是从所谓“新娘学校”毕业,以成为贤妻良母为职志的第一名才会非常非常在意。
我可是打算逃走了。
算我弃权没关系,直接判我输好了。
反正我输赢都是赢。
……
对费太太打了个哈哈,我们看似往中央前进,其实还是迂迥了一下。
“你该过去吧?”我遥指老太太的方位,故意遮住来自日本的白色影子。唉,居然还是不够心胸大,太小家子气了。
要大方就做到底,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假,那会让每个人都看得出司马昭附身在你身上。我扪心自问。做得到宽容大度,笑得出来吗?要知道,那两个女人的算盘,是打算联手把你身边的男人抢走哦。
抢走,然后把你一脚踢开。
五年前没踢成,今天是再补一脚。
无论她借给你这一身行头是什么意思,总之,她就是要踢。
那么,该怎么办呢?
“你呢?”他牵住我的手。
“陪你去打个招呼,然后我要溜了。”我说,然后又想一想。“不过也说不定,再看看吧。”
我想,在什么都不能相信的情况下,只能相信自己。
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我相信这五年不是平白流失的。
我也相信,爱情不是用来比较的。
所以,当老太太当著我的面前说:“今雨子,以后要叫露露一声姐姐,这是礼貌,你知道的吧?”
“是。”今雨子非常乖巧地过来牵我的手。“姐姐。”
我的态度只有一种。
第一,先把今雨子的手移开。记得笑容不能掉下来。
第二,对今雨子说话,语气温柔礼貌而疏离。
“我出生在台湾,父母都是道地的台湾人,家族从来没有外来的血缘,我想,你这一声姐姐我担待不起,即使你的中文真的说得很好,我还是必须婉拒你的好意。”
第三,转向老太太。
“中国人说话向来喜欢沾亲带故,阿姨叔叔让小孩子随口喊,这很常见。但是,我想大冢小姐如此亭亭玉立,应该不适用小孩子的不成文规矩,您说是不是?”
场面有点冷,有点僵。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怒瞪我一眼。“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是一口气给我回了一长串。”
“年轻人不懂事嘛,常常说话就是这么口无遮拦,您大人大量,还是别拿以前的老习惯出来当尺量吧,不然真是气不完的呢。”我再给她一串。
“造反了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她气得一拍桌子,杯杯盘盘都跟著跳了一下。
“啊,说到这个,我的确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好老实。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又拍一下桌子。
好吧,为了不想担起让傅老太太“英雌气短”的罪名,我还是先走一步的好。至于她的爱子要不要跟我走,我是不勉强的。
又不是今天留下来了就是背叛我,毕竟老太太是他直系亲属,我连当个旁系亲属都很勉强。况且这种事没什么好争的。
回公司去也好,把今天没做的事情整理好,免得星期六回南部老家还要挂在心上。
只不过,这一回我可不想踩著三寸高跟鞋走下山。
也不想一路上让人用眼睛吃我的冰淇淋。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各位请不必在意。”我笑著跟大家挥挥手,准备上楼去。
真是可惜,这套衣服我穿著还挺不错看,可不到三十分钟就要换下来,我跟它缘分真浅,而且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穿旗袍。
走没几步,就听见后面有窃窃私语的声音,然后是傅非朋提高了声调。
不用仔细听也知道又是两只狗在吵肉骨头的问题。
尤其现在还多了一只新骨头。
我可是一点都不想应徵狗骨头的角色。
“你们够了吧?吵吵吵个没完,每次只要我在你们就吵,我不在你们就冷战,看起来我面子真大,一家之主换我当好了。”
我才不管这些人是不是看得瞠目结舌,总之,我既然开飙了就乾脆一次说清楚讲明白,省得往后还要再被这些啰哩啰嗦的事情烦死。
要吵也该吵点有内容的。
譬如老太太死掉以后遗产要给谁?好吧,如果要给独生子,遗产税会不会太重?要是太高怎么逃税才不会被抓到……咦,我好像一直在咒她死?呸呸,我才没那么壤心咧!
再不然也可以吵一吵今天不吃苦瓜、后天不吃、每一天都打死不吃青椒的鸡毛蒜皮小事,干嘛非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消失不见的女人吵架?
实在是无聊。
吃饱没事做吗?
那求求您老太太穷极无聊去打麻将好不好?傅家再怎么样也很难败在一双打了三十年麻将的老手里头,就放心地去吧!
傅非朋先生没事闲发慌,可以去玩音响、换车子、搞电脑、打电动……好玩的事多得数都数不完,干嘛没事跟老妈吵架?神经病!
我可是没有闲工夫听这些刺耳的废话,要吵可以,先等我走了再说,耳不听为净,别让我心情低落。否则……
否则。
否则我就像现在这样发飙给你看!
果然,等我飙完之后全场张口结舌,个个嘴巴张得大大的,神情呆滞。如果外星人要想绑架地球人做标本的话现在可是好时机,不过,要是我是他们,大概不想要那么呆的标本,唯一的好处是,带走带回来大概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反正都是呆掉的。
“我的重点就是,如果想吵架,不要拿我当话题。”我第二次往楼上走。
“露露。”他喊我。
“什么事?”再吵再啰嗦我就翻脸。
“妈说要你回来。”他的手指在楼梯扶手上敲啊敲。
啊?我有没有听错,他们不是在吵著踢我出门?真是太怪异了。
“那你在大小声什么?”这不是正合他的意?如果不是,那他这阵子在跟我缠什么缠?早该抱著大冢去缠绵俳恻。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眼神阴沉沉。
“什么问题?”
“妈说要你回来,你回不回来?”语气里有一丝挑衅。
“什么叫回来?是要我搬回来住的回来,还是名分上的回来?”真搞不懂,我是人耶,又不是傀儡娃娃,要我往东我就不能往西?笑死人。
“都是。”他往后瞥一眼,成功地把愈来愈大声的碎碎声音消掉。
“再说吧,我没想过。”我只想先换掉别人的衣服。想著想著,我的洁癖突然跑出来……妈呀,这件衣服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穿过!有没有洗啊!
全身鸡皮疙瘩突然站起来喊立正,我心里好毛。
最好不要是死人穿过的……
“那如果是我要你回来呢?”傅非朋眼睛亮起来。
“这有什么差别?”不知道这披肩是不是也一样来路不明……
“当然有!”他低声吼我。
“我看不出来。”穿高跟鞋站在楼梯上对下面说话感觉很危险。
“我说有就是有!”他很坚持。
“好,你高兴就好,有有有。”坚持的人最伟大,可以了吧?
正要往上走,又被他拉住。干嘛?还有话要说?不能等我先把衣服换掉再说?没那么急在一时吧。
“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力道还真不小,我的手被弄痛了。
“回什么?”我不敢太用力,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扯下去,那就是倒栽葱的糗大了。
“我要你回来!”他愈来愈用力。
“回来这里?”很痛耶!快给我放手!
“没错。”他死不肯放。
“我考虑一下。”忍无可忍,我踢他一脚。“放手啦你,不是力气大的人就赢好不好!”
“你还真狠。”他痛得放开手。
“彼此彼此。”我作势假装再踢他一脚。“你可以放手了吧。”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凶。”
“现在后悔也来得及。”我用下巴比了比那个日本女人的方向。“去找她啊,她一定会说你英明神武、世界一级帅,什么好听话都说得出来。”
“我要听好听话干嘛?”
“再不然温柔体贴她应该也有大宗出口,尽量去跟她拿吧。”
“你说话真酸。”
“对对对,是是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天生就是尖酸刻薄没气质,个性不可爱,又没家世没财势,可以了吗?”
我说完,狠狠地甩开他,管它宾客们会不会引起大骚动、会不会让人看笑话,都无所谓。第一要务就是把这身行头换掉,其它都可以晚点再说。
我才不稀罕这一身小丑装。
第七章
“露露。”傅非朋跟上来。
他在后头进房间,顺手带上门。
“我要换衣服,你跟进来干嘛?”打开衣柜,我把穿来的套装拿出来。
他倚在门边还是没有一句话。无聊,装雕像啊?真是了不起,你慢慢装,我可没空理你心里想什么。
我把衣服带进浴室,在换的时候还是很忿忿难平。
什么跟什么,谁规定男人耍脾气的时候女人非得有读心术的能力,要体贴温柔地哄他,等他心情好再乖乖走开,这样才算知情识趣的女人。
狗屁!
为什么不反过来说这些男人都是自私的猪头?我工作不顺心、满肚子委屈的时候他在哪里?我被恶人言语侮辱、有苦说不出的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他从来不体贴我却要时时刻刻我体贴他?
他是我的天、我的地?
那我可不可以换一颗星球去住,谢谢。
我一点都不想成为大家拍手称赞的好女人,我只想做我自己,有没有男人爱我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生活,如果是一种负担一种痛苦,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为什么不先对自己好一点?为什么要因为“大家都说”女人应该结婚、应该相夫教子、应该温柔体贴、应该孝顺公婆,所以我也应该变成“大家”?
“大家”不能替我过日子,“大家”不能体会我的为难,“大家”看不到光鲜亮丽的豪门背后婆媳对峙的丑恶。
那么,“大家”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在背后数落我?
我要是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的话,就该去撞撞墙把脑袋撞清醒一点。
虽然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完全不在意的地步,但是我总可以依自己的意思过日子吧?这点自由要是还想来剥夺,我就去跟他拼命。
换好衣服走出去,那个男人还是一副雕像样。
真是够了,装酷给我看啊?五年里看多了,一点都不稀奇。
我收好东西,包包背起来。“傅总,我下班要走人,明天见。”
“现在我是傅总?”
“你本来就是傅总。”
“有没有别的头衔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