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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华看她流露出从没见过的娇痴迷惘模样,不禁心疼,“我从没问过你,你到底是打哪时候开始喜欢我大哥的?”
初荷被问得又是一阵羞赧。“不就是十岁那年跟我二姐去参加聚会,那晚我捡了你大哥的玉佩。就这样。别问了。”
“你竟喜欢他这么久了!他怎会毫不知情呢。”敦华替好友抱不平。
“你就从没暗示过吗?”
“都跟你说了,我只要能跟他说说话就心满意足了,哪有想过其他呢。”初荷说着,冷静的脸庞却透出一丝难过。“总之明天皇太后就要为他指婚,而我会真心祝福他,这是不会改变的了。”
敦华听她声音里带着脆弱凄楚,忍不住叹口气的瞧她一眼,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却忽然一阵疼痛,她忍不住蹙眉轻呼,初荷还没反应,就见一个高大人影忽然奔过来扶着敦华。
“怎么?很疼吗?要不要躺着?”云海蹲在她身边轻声问着。
敦华耳根燥红。“你做什么?想让人笑话吗!”
“别管我,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初荷笑着站起身来。“这儿据说是最多风雅人士爱来的茶庄,我想四处逛逛。”
她,慢慢踱步往前,刻意留给敦华夫妇独处空间。
“都要当娘了,脾气还这么大。”云海低低的声音传来,语气温柔。
“我就是这样,你现在后悔了是吗!”敦华也压低声音。
“后悔什么啊,我老早知道你是这德性,等你生完了再来治你。”云海笑着威胁。
初荷转头瞧了一下小两口,就见敦华嘴里虽然骂着,但脸上闪现的却是温柔光芒;云海明明这么高大,却情愿蹲着压低身子陪在她身边,瞧他那只大手轻柔的放在敦华圆鼓鼓的肚子上,那画面,着实令她感动。
敦华,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她向来冷艳孤傲,如今脸上竟然会有如此温柔的神情。
眼看着好友找到幸福,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除了欣羡之外,尚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惆怅。
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际遇,老王爷算是待她不薄,就如同一个疼她护她的长者,但初荷心知肚明那不是爱情,皇太后说了要她改嫁,但她没那份心思,除他,她从没想过要谁……
初荷满怀心事,独自在茶庄的梅花林里散步,看见几朵梅花上头还沾有未融的雪花,忽地想起宋代一个命运多舛的女词人吴淑姬。
“雪香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想起吴淑姬作诗明志,那字字句句的无奈与心情流转,初荷不由得伸手扶着一朵梅花,叹息低吟。
初荷沉浸在梅花丛里,却不料隔着一丛梅树,竟有人缓缓走近,轻轻的唤她。
“初荷。”
突如其来的低唤让她微愣,这声音、这语调,她猛然转身一看,隔着梅树以及白白粉粉的花瓣之间,看见的竟是那令她魂萦梦牵的清磊脸庞。
“你……怎会在这儿?”竟是兰泗!
“初荷……”
高瘦清朗的身影挪开一枝梅树,侧着头探过身来,再度低喊了她的名。
初荷抬头看着她,那挺秀的脸孔她是十分熟悉的,但是那细长好看的眸子此刻闪现的熠熠波动却是她从没见过的。
兰泗今日在这梅花林与同僚品茗,远远瞧见了妹婿醇亲王府云海贝勒,才想过来攀谈,却又看见更远处的敦华与初荷。
他自那日从皇太后那儿离开后,就没再去找初荷;一方面朝廷事务繁忙,再者当日雪兰英跑到初荷宅子哭闹,着实让他失了脸面,因此也就没再去找。
更何况,这几日反覆思量,他已经决定要让老人家指婚;只是这婚配之事吵吵闹闹这么久,他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跟初荷聊天。
却不料今天在这儿遇上。
更加没想到自己正想过去敦华她们那桌时,听到的却是令他震惊万分的对话。
——能够当他的知己,已经是以前痴心妄想的了。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怎可能配得上亲王家嫡长子?我完全没想过知己之外还能怎么样。
兰泗惊得站在原地,隔着梅花花海看见初荷;那温柔的眼神,那说着这些话时惆怅有感慨的模样,他发现自己竟没看过她这般神态。
——这辈子就是倾心于他,从没变过。
往事历历,风驰电掣一般在脑海里翻转。初荷出嫁那年在驿站与他相遇,那羞怯摸着胸前玉佩的姿态;简亲王过世后灵堂之上,全身缟素,形容憔悴的初荷频频望着他,以及两人在驿站为着敦华的事情讨论,冰雪聪明固执隐忍着的初荷;更有,返回北京后在皇太后那儿,他惊讶发现初荷看懂了他笑如春风后面的真实情愫,他惊喜之余提议两人结为知己,那时,初荷是那么的笑意盈盈、喜不自胜……
——十岁那年跟我二姐去参加众会,那晚我捡了你大哥的玉佩。
兰泗浑身仿若遭雷击。总以为初荷收藏玉佩,藏着的仅是小女儿的一时崇拜;两人结为知己的每一次谈话与每一个眼神接触,他竟全然没发现她那双眼眸——她的一字一句尽是柔情似水。
——明天皇太后就要为他指婚,而我会真心祝福他,这不会改变的了。
霎时间,初荷的每一句妙语如珠,每一次真诚相会,铺天盖地的冲击着兰泗,他发现自己情绪激动,难以平稳,仿佛如梦初醒。
从浑然不知的梦中被人唤醒,发现自己每每心绪不佳时想找的是谁,弄清自己每每满肚子话想倾诉的人又是谁,这一醒觉,就是情牵意动。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兰泗发现初荷站起身离开敦华夫妇,就不由自主的跟在身后移动步伐,直到清清楚楚听见初荷低喃着吴淑姬的词句。
那不正是他那日跟雪兰英踏雪赏梅时,念出的字句吗?
终究只有初荷明白他的心思,只有初荷与他心灵相通,兰泗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轻轻的、低低的呼唤她的名。
“初荷。”兰泗拨开梅花树,站到她面前。“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间,睡眼间,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初荷怔怔的望着他,为着他炽热如火炬的眸子。她不解,为什么兰泗此刻看她的眼神,竟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这是宋代吴淑姬的词。”兰泗因为心情激动而声音略显沙哑。
初荷被他的眸光给吸引,只能将目光定在他脸上,痴痴的点头。“我知道。”
“吴淑姬受到屈辱,以这首词表达内心情感,是不是,你也有着难以说明的心事,埋在心头很久很久,打算永远都不说出来?”兰泗朝她走近,他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上满是激动。
初荷摇头,心跳狂乱,不敢去推敲兰泗的话意,一时之间喉咙有如被塞住,竟只能掀动嘴唇,说不出半句话。
“你为何……连我也要隐瞒?”兰泗难以想像当他提出两人结为知己时,初荷心中会有多么复杂难言;被自己倾心的男人定为知己,是多么尴尬难受的事!这些,她竟全隐忍了,甚至,他竟还跟她讨论婚配的事儿。
“你……说些什么?”初荷心中既惊又疑,不敢置信兰泗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一直瞒得密密实实的心事,似乎正被一层一层剥开。
她慌得不敢多看兰泗一眼,转身就想逃。
“别走!”兰泗迅速伸手去拉,仿佛一眨眼他等待许久的悸动就会烟消云散。
初荷被他这么一抓,竟是推也推不开;她从来不知道兰泗会使劲抓她,从没想过。
兰泗看着她的眼神流转,那眉目灵动之间竟然饱含情愫,他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他没想过,这张以前三天两头就要看一次的脸,竟是如此白皙脆弱;和他的手掌相比,这张脸竟是这么小巧。
初荷感受到他温暖的触碰,身体不由得轻颤,她抬头凝视兰泗,不言不语。
兰泗心中感慨万千,头一低,缓缓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贴上去,先是轻轻碰触,然后是温暖濡湿的紧密结合;他想抓住初荷,他知道自己不但要定这个知己,更要她一辈子都在他身边。他终于弄懂了,他要初荷。
“不要只是当我的知己,跟我成亲,做我的福晋,好吗?”兰泗的吻停在她光洁的额头,两手将她纤细的身体抱住。
初荷溃散的意志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逐渐清醒,迷离的双眸也渐渐恢复清澈。她想起宫女所说皇太后订下的十日之约,她想起兰泗定是将方才她跟敦华的对话全听尽了;她全身微微发抖,轻推开兰泗,抬头直勾勾望着他。
许多往事跃然于眼前,兰泗的文气风采与她多年的痴心向往,一幕幕交错浮现脑海,但,为什么拼凑起来却是如此破碎?初荷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然后,她听到自己清晰却颤抖的声音。
“我,是你的下下之策,对吗?”
兰泗愣住,看见初荷黑白分明的双眸缓缓流下两行泪水。
初荷哭了?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她流泪。遭受简亲王家族宗亲长老批斗的初荷没哭:遭到娘家母亲无亲冷酷催逼讨钱的初荷没哭;此时此刻,却满脸心痛的对着他泪流不止。
兰泗正想开口说话,初荷却是摇摇头将他推开,然后迅速转身就走。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梅花林,兰泗才惊觉初荷痛彻心扉的指控。
第8章(2)
有如平地一声雷,兰泗向皇太后要求的婚配对象,惹来喧然大波。
镶黄旗的礼亲王嫡长子,阿玛贵为圣上重用的南书房大官,生来备受尊宠的身份地位,有着人人倾羡的文采和相貌,皇太后千挑万选相中五个名门闺秀让他挑选。
结果,他在众人惊愕声中,说要跟简亲王府的遗孀,此刻即将被罢官的福大人庶出的小女儿初荷成亲!
据说皇太后听到他说出的人选,惊得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打破。再再重复逼问,直到确定了答案之后,皇太后拿起茶几上的大花瓶要砸他,却在最后一刻火大恼怒的将花瓶转了方向砸在地上,保住了兰泗贝勒清磊俊挺的那张脸。
礼亲王受不了儿子要娶寡妇,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家里拿出宝剑说要砍死孽子图个清静;礼亲王福晋挡在儿子身前哭得呼天抢地,说要杀就先把教导无方的亲娘给杀了才痛快!
而在这场喧闹当中,引起风波的另一个正主儿,却在兰泗贝勒禀明皇太后的当天一早,匆匆带着贴身丫鬟坐上马车远离是非之地。
结果,闹得满城风雨,终于圣上也听闻了风声,召见兰泗贝勒。
“朕听说,朕向来敬爱的祖母最近被你气得食不下咽。”
书房里,正在提笔批示奏摺的当今皇帝冷冷问着被召来的兰泗贝勒。
兰泗闻言,端端正正叩首。“微臣知罪。”
圣上冷哼。“皇太后特地找了蒙古扎萨亲王的女儿给你,结果你还不要?”
“微臣这辈子除她以外,谁也不娶。”他抬起头来,朗然的声音至为坚定。
圣上盯着他好一会儿,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什么,又抬头望向窗外,却见春风拂得外面庭园的树枝摇曳,一时之间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至情至爱,不由得叹气。“爱卿起来回话吧。朕向来喜欢你的文采,你阿玛是我朝重臣,你的祖父更是为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勋。你如今年轻,但往后总是要受到朝廷重用,可、可你怎么只是婚配对象就惹出这堆风波,倘若有心人参你一本,朕也不见得能保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