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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她,少了一层冰冷,多了一分人气。仿佛从一朵水晶玫瑰,变成了一朵真实的百合花。
他伸手拿起一根棉花棒蘸水,湿润着她略显干燥的双唇。
医生说,她的脑子里长了水瘤。
开刀有风险,极有可能会导致中风或者影响到语言机能。
蓝萱毕竟不到三十岁,总不能让她下半辈子都带着遗憾。所以,他在医生的建议下选择了以药物注射的低风险治疗来处理她脑中的水瘤。
“医生说,你应该头痛一段时间了,可我却什么都不知情。”厉政刚哑声说道,脸上每一处都被焦急与自责染成了悲伤。“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竟连最基本的嘘寒问暖都没法子做到了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挡在你的心门之外?你知道我向来容易不耐烦,如果不是还对你有心,我怎么可能让这种情况一演就是两年呢?”
厉政刚拢住她冰冷的手,痛苦地将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粗重地喘着气。
“唔……”床上的人儿动了下身子。
厉政刚蓦地倾身向前,低唤了一声——
“蓝萱?”
“嗯。”
她低喃了一声,柳眉皱得更紧了。
“蓝萱,睁开眼睛。”厉政刚轻拍着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
蓝萱的长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地轻拍了几下之后,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
厉政刚见状,立刻侧身按下紧急按钮,通知护理站蓝萱已经醒来的消息。
“你先躺着休息,医生马上就过来了。”他凝视着她,直觉地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推开他,也没说话。
厉政刚眉宇间皱出一抹担忧,愈瞧她愈觉得不对劲。向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蓝萱,现在竟一脸惊恐地揪着棉被,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大掌抚过她的脸颊,担心不已地问道。
她瞪圆了眼,像只受惊小兔子似地往后一弹,后背紧贴在床头板上,全身拼命地发抖着。
“你怎么了?说啊——”厉政刚大掌扣住她冰冷下巴,好看清楚她的眼神。
她挣扎不开他的掌握,只好让眼泪代为发言,泪水漫流满面,完全地传达出她的恐惧。
他瞪着那些泪水,表情却像是看到了本世纪最惨烈的水灾一般。
蓝萱从不哭!
“你……”他嘎声问道,双肩在发抖。
“你是谁?”蓝萱泪眼婆娑地打断了他的话。“而我又是谁?”
三个小时后,厉政刚站在病房里,面对着他的“新太太”。
蓝萱不记得他,或者任何曾经与她有关的人。
她甚至不记得她自己是谁!
医生说蓝萱脑部的水瘤压迫到她的记忆区块,就算日后大脑里的水瘤在经过治疗后,应该能够缩小到完全不见,但已经损伤的部位,就如同电脑磁盘毁损一样,再也没法子修复了。
关于她过去的生活,是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挽回了。
蓝萱原本已习得的生活技能,在经过医生几次简单测试之后,显示出并未受到彭响——她能写能画,对于亲属称谓关系也都很清楚。
厉政刚以为最讽刺的事情,是她说得出来他的西装品牌是亚曼尼,却记不得他的名字。
厉政刚看着眼前仍然滔滔不绝的医生,很想质问医生,该用何种方法才能填满她空白的记忆。可他没问,因为他的理智知道像这种老天爷的恶作剧,任谁也没法子改变。
“……如同我刚才跟你提过的,她现在的情况就像个小婴儿,一切记忆都要从零开始,身边人得多担待些。”医生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厉政刚和主治医生握了下手,送医生走到门外。
关上门,他踅回床边。
蓝萱的眼眸陷在一片水雾里,身子微蜷,像一个迷失在丛林间的小孩。
厉政刚从皮夹里拿出她的身分证递给她。
蓝萱接过身分证,端详了许久,很茫然地面对着“自己”。
“我真的叫蓝萱吗?”她抬头寻求着他的认同。
“是的。你叫蓝萱,是我的妻子。我是厉政刚,你身分证的配偶栏上登记的那个名字。”
厉政刚俯看着她,语调平静无波地就如同往昔的“蓝萱”。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说,将被子揪得更紧了。
“因为你的脑子里长了水瘤。”
短短两个小时内,厉政刚已经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跟她说起这件事了。他没法子对她发火,或是不耐烦,因为她是如此疑惑,疑惑到不得不以频频发问来解除她的不安啊。
“我知道我脑子长了水瘤,可是……可是……可是怎么会忘了一切呢?”蓝萱抱着头,神色却惊慌地像搂着一颗定时炸弹。
厉政刚冷眼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有着与她相同的疑问。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女人,除了他所熟悉的这张脸庞之外,她咬唇的模样、扯着头发的姿势,还有那眼里始终闪烁的泪光,都不是“蓝萱”会做出的举动啊。
“我很努力地想想出一切,可脑子里就像一个空的抽屉,什么东西也没有……”蓝萱敲着脑袋,泪珠滑落脸庞。
厉政刚坐到床边,以指尖接住她那颗泪珠。她泪珠的烫从指尖传到了他的心里,让他心里一震。
“我该怎么办?”蓝萱握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几下,反掌便将她的手裹进了手里。
厉政刚望着她迷惘的眼神,只在脑中考虑了几秒钟,当下便做出了决定。
既然她开始对他疏离的原因,已经无迹可寻;既然她已经记不得那段前尘往事;既然他对她还是有心,那么他为什么不干脆让现在只能依顺着本性而行事的她,再度成为他的妻子呢?
这回,他会让所有的情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蓝萱——”厉政刚锁住她的眼神,呼唤她的声音像一句许诺。
在他动也不动地凝视下,蓝萱感觉口干舌燥了。
眼前这个用火眸燃烧着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啊……
“我会帮你把一切全都记起来的。”他会让她记得他想要她记住的一切。
“谢谢你……政刚……”
她柔柔的呼唤像一阵风,吹乱了厉政刚的心湖。
厉政刚一怔,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我已经通知你父亲关于你的身体状况了,他们人在日本度假,一回国就会马上过来看你的。”他说,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脸上。
“谢谢。还有什么事是我应该要知道的?我们感情好吗?我们和家人一起住吗?”蓝萱问,眼里有好多数不清的疑惑想问。
“我的爸妈都已经过世了。”厉政刚握住她的肩,为的是想支撑住她的身子。“我们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儿子——他叫厉桦。”
她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蓝萱闭上眼,一时之间没法子接受这样的消息。
“你不喜欢孩子?”厉政刚的心被一阵冷风吹过,变得僵硬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是遗忘了过去,并不是换成了另一个人,他不该对她抱持太大期望的。
厉政刚的脸色转凛,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抬眸看他,朝他伸出手,语气不自觉地带着股想要人安慰的乞求。
“我现在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原本喜不喜欢孩子呢?”她说。
厉政刚的神色稍缓,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讨厌忘记这么多重要事情的感觉——”蓝萱猛摇着头,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一个儿子啊……我怎么可以忘记他呢?”
在你没有失去记忆之前,你并不认为儿子重要。厉政刚在心里忖道。
“别再想了,没必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好好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他大掌抚住她凉皙脸颊,命令地说道。
“知道。”蓝萱点头,目光楚楚可怜地凝望着他。“谢谢你,你真好。”
“我是你丈夫。”
蓝萱牢牢握住他的手,但笑不语。
她的笑容如花,甜入他的心里。那甜太浓,甚至烧成了一把火,在他胸腔里飞窜着。
厉政刚抚着她细滑的手背,只觉得讽刺。
原本他们婚姻已走到了死胡同,除了争吵烟硝味外,已不再有任何火花了。现在老天给了她一次新的人生,他们的婚姻才又重新燃起希望。
只是,会不会在他投入了真感情之后,她又当回了她的冰山皇后呢?
从来在做出决定后,便不会再犹豫的厉政刚,这回——迟疑了。
“我得先回家一趟,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厉政刚站起身,严犷脸孔敛回所有的宠怜眼神,回复成了他惯有的厉然神色。
“不要。”她摇头又摇头,指尖全陷入手掌间。
她惊慌的神色,让厉政刚狠不下心走开,只得拉起她的手握在掌间。“别怕,我会请看护过来陪你的。”
一汪泪水开始在她的眼里打转,蓝萱反握着他的手,握得极紧极紧。
“我只要你陪我。”蓝萱水眸闪闪如星地仰望着他。“好不好?”
一阵滔天巨浪朝着厉政刚打来,打得他招架不住,只能错愕地盯着她。
老天爷现在是在考验他吗?
她清雅外貌向来是他喜欢的类型,这两年让他在婚后退避三舍的,是她凡事漠然的个性。如今,她就连个性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要他如何能对她无动于衷?
可他是一朝被蛇咬,实在不敢再投入太多感情了啊。
“我还是先叫看护过来吧……”他说。
蓝萱没待他说完话,便失望地颓下肩,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厉政刚望着她纤弱的颈子,不得不承认他心里那陌生情愫滋长的速度已经快到他没法子收拾了。
明知道她这么黏着他,最大的原因八成是由于他是她睁开眼所看到的第一个人,可他还忍不住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情感用事是失败的最大原因。当年他如果不是对她用了心,也不会替自己换来了那一段行尸走肉的生涯。
那么,他现在还有勇气和她重新开始吗?
蓝萱见他伫立久久不语,轻声说道:“你忙,那就别挂记我了。”
“我先让看护过来陪你一会儿。我总得回家一趟,才能拿公事到这里来处理,对吗?”
大掌继而覆住她的发,呵喽地轻触着。
蓝萱笑得好灿烂,她将头额靠在他的肩臂,就像回到港口的船只一样地感觉平静。
而厉政刚没法子理所当然地接受,他僵硬得如同船上的舵。
“你躺着,好好休息。”他需要独处,好好想想“复合”这事。
“好。”蓝萱乖乖躺着,不想他感到为难。
厉政刚将她安置在枕间躺好,深深望了她一眼。打电话叫来了看护接手,他才转身离开。
开门离去前,忍不住又回头看她一眼。
她正睁着水眸,一瞬不瞬地瞅着他。乍见他回过头,她连忙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可耳朵上的红,却骗不了人。
她是蓝萱,可她的表情真的不再是“蓝萱”了。
厉政刚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的长睫蠢蠢欲动地想掀开,他才大梦初醒地回过神,快步走出病房。
叫来了看护后,厉政刚站在明亮如镜的电梯前,等待下楼。
脑中思绪要清楚,要全盘了解状况之后,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