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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土黄丝带随之乱舞,运动足够了,它准备上树,教训他这只不知死活的“弱家伙”。
一切皆如睚眦所希望,只要这株参离开土地,他再动手,就能采到完好无缺的灵参。
它上了树——用它的参须将它吊上去,拉近与睚眦的距离,也拉近它加入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之日的死期。
睚眦等着,等它一近身,便用巨龙须缠制而成的坚固金刚绳把它五花大绑,看它还能钻往哪里躲。
他等着,终于盼到游戏结束这天的到来。
他等着……
它停住了,停在他下方的枝桠不动。
莫非它察觉到他的意图,抑或他的杀意汹涌流露,引它心生警惕?
那可不会有任何改变,它已经难逃他的手掌心,即便它转身想逃,亦不及他来得迅速,哼哼。
睚眦敛去慵懒,蓄势待发的金刚绳拽在指节间把玩,只消五指一摊,射出金刚绳,灵参便能手到擒来。
它既没来,也没逃,待在原地,不知笃磨什么。
睚眦定睛瞄去,它背对他,勾挂树上,头仰高高的,仿佛被神奇之物吸引过去,周遭其他玩意儿都教它看不上眼,包括他。
精致侧颜染上月的柔软金光,衬托那支鼻的挺俏,及两片唇丰盈的弧形,月光落在它眼底,反耀出绚丽璀璨,好似它那双眼,会发亮一般。
它,竟然赏起月来?!
灵参对月亮的喜好和崇敬,他耳闻过,魟医提及,采参人亦然,只是他不知道它们会用这种对身旁一切视若无睹的目光在拜月。
“好圆哦……好舒服的光。”它极似一只啜饮冰凉泉水的小鹿,满足于小小喜悦之中,闭上眼,吁着爽快笑叹,享受月光。他这才发现,它的声音,偏女孩多一点,细细的,软软的,娇娇的。
难怪采参人说,要采参,的趁月圆,应该只有这种时候,能抓到发愣的笨参吧。
睚眦轻易睁开缚身参须,还咬了一截在嘴里尝尝味道,它总算惊觉身旁尚有他在,但,迟了。
它与睚眦对上眼,本该遭它绑牢牢的男人,坐直身躯,左膝微屈,姿态像盯紧猎物的豹。他浑身迸散的霸气,教它察觉危险,前些时日他藏得太好,它以为他和寻常路人没啥两样,可欺可戏,它错了,这男人招惹不得——
它迅速要躲回土底,睚眦动作更快,金刚绳脱手,如蛇般朝它窜扑而去,它惊呼,腰际被绕住,将它吊在半空中晃荡,它立刻恢复比人形小上许多的参状,从金刚绳缝隙中逃开,只要能踩回泥地上,谁也快不过它。
“天真。”睚眦弃绳不用,枝桠间蹬足反弹的力道,轻易追上它,在它大惊失色的眼瞳中,成为最骇人的威胁,它举起参须想反抗,却很清楚胜算稀微,挥打于他身上的嫩须比棉絮更软,他探掌捉它,不及男人臂膀大小的灵参落入他手中,他朝它挑衅咧嘴笑——
它咧出一个比他更甜的笑颜。
依照两人落地姿势,这男人将会把它按抵在泥上,届时,笑得出来的,是谁?
它会杀他个措手不及,咻地消失土间,连片叶都不留给他,哼哼哼。
“冰晶。”睚眦突然口出两字,它便听见晨雾时,水面上凝结薄薄碎冰的声音隐隐传来,那是可比拟美玉交击的清脆之音,但它不解声音从何而来,不过它的困惑没有维持太久,当它被按在一大片寒冰之上,背抵彻骨森冷,困惑转为愕然。
这、这男人在泥地上变出厚厚冰层,阻挠它一遇上土壤便能钻地潜逃的打算!
“手到擒来。”睚眦拎起它,左翻右检,查查这株参是否有所损伤。
“放开我放开我——可恶不要在我身上乱摸——”
“这便是所谓‘自土里被拔起,会发出凄厉尖叫’?”确实有些刺耳。
“你抓我干什么?!”它挥动参须,打他。
“抓灵参当然是为了吃。”废话,三岁小娃都知道,参可是天字第一号补身圣品,尤其还冠上一个‘灵’字。
“我不要被吃——我不要被吃——”它挣扎加剧,参须乱颤。
“不想被吃,下辈子再投胎当参时,机灵点,别赏月赏到忘了提防性命安危。”他取出采参人送他的红棉绳,系在灵参身上。据采参人所言,绑上红绳,参便无法钻土遁逃,到底是真是假,他抱持着怀疑,这种软绳,会比龙胡须拈制而成的金刚绳来得有用?
“快住手!”尖叫无用,它已经被绑成像风干腿肉一样。
“挺适合你的。”他夸它。
“呜,闭嘴!”参须一动一不再动。
“绑上绳子,真跑不掉了吗?”睚眦挺玩味。
“解开啦——”
“参为何怕红绳?”
“才不是怕!是——我干嘛告诉你?!”它才不要跟他说灵参无法带着红绳一块遁地是因为潜进土里时,不属于参身一部分的红绳,会被土里暗藏的石块或树根缠住,而它现在的无法动弹则是他绑得太紧太牢太不懂这样好痛好痛!它嚷嚷乱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小小一只,勇气倒颇大。”睚眦搓搓下巴,啧啧有声:“我倒开始好奇拿你熬出来的汤,滋味有多补多鲜美。”
“要长命百岁不会自己去修吗?!吃别人来增进功力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窝囊的下流行径!我们灵参全是靠自己修行,吸收日月精华、风滋雨露,凭什么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将我们的辛苦一口咽下?!”它哇哇大叫,将不满一股脑倾倒。
“你问我吗?嗯……”睚眦认真思考。“凭你是参,注定谁挖到谁就能吃。”药材的宿命,跟他争论也没有用,不然全天下当归黄芪枸杞都要怨天尤人了。
“你……”很想骂,但找不到正当理由,他堵回来的答案无法反驳。灵参多受觊觎,它会不清楚吗?人类身体小病小痛想挖它,妖物养生益气也想挖它,连凶兽嘴馋贪吃更想挖它,好似它与生俱来的命,就是为了化为某年某月某日某妖物某人肚里一摊灵参水,滋补他人头好壮壮,可多不甘心呀,谁愿意成为一道盘中珍馐,任人啃食干净?
第1章(2)
“没有疑问了吧?可以乖乖跟我回去熬汤?”睚眦拎着红绳,将它举得半天高,与他四目相对。只见参形小娃嘟起嘴,百般愤懑,千般怒潮,万般怨恨,一幅快喷泪又强行忍下的倔强模样,既娇又俏,它没困惑,倒换成他有:“你是公的母的?纯粹……好奇。”
“你眼睛瞎了吗?!问这什么羞辱灵参的蠢问题?!”
他就是眼睛没瞎才会分辨不出来,好吗?
“参没有性别!”它骄傲挺胸,自觉高人一等,只有低等生物才区分男女。
“……可是你看起来有点像女人。”年纪很小,一切都还来不及发育的那种。
“谁像女人?!我是参!灵参!”可惜参须无法动弹,不然早就挥舞扁他。
“无所谓啦,雄参熬出来的汤也不会比较补。”他对问出如此愚蠢问题的自己,亦感到一丝丝唾弃,管这株参的性别根本没有意义。“走吧,会龙骸城交差。”
“你来自龙骸城?是……氐人族?”
“对。错。”
这是啥怪答案?错?到底是对还是错?
“来自龙骸城,不一定是氐人族。”他补充。海底有鱼有虾蟹龟鳗鲛,数之不尽的物种,不单仅有氐人,不能概括。
“反、反正你一定是鱼人的一种嘛……鱼人与参一样常常被抓来进补,我们算起来是同病相怜,你放我走吧,大不了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需要我相助,我再……看情况帮你,再不然……送你几根参须,回去泡酒?”它试图和睚眦攀关系,希望他能看在两人同为“滋补圣品”份上,网开一面,放它生路。
“可惜,我不是鱼人,也不曾被谁视为进补之物,你的心情我无法感同身受。再说了,我何以放弃整株好好的灵参,委屈自己只拿几根参须泡酒呢?”他的牙很白,白到在夜里还会发亮,随其朗笑,刺痛它的眼。
“你你你你你……你别以为抓灵参回去吃就一定能补气养生!我们灵参之所以称为‘灵参’是因为——”
“活得比较久,长得比较大根?”他懒懒挑眉。
“才不是!”不要随便插话,闭嘴听它说完!“是我们有灵性!我们可以是天下第一补,更可以是天下第一不补,我们心甘情愿给你们吃时,就会散发药性,让你们闻香便补;反之,我们受尽委屈和不满,带着怨念被你们丢进锅里熬煮,我们也能做出最后报复,不释药反释毒性,哼哼哼哼赏你们喝一锅毒参汤,咱们黄泉路上手牵手一块走!”它又在挺胸了。
“这样呀。”睚眦倒是头一回听见灵参的这项麻烦本领,采参人未曾提及。“言下之意即是我把你带回去煮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那锅汤也会毁掉。”
毒死其他兄弟是没啥关系,毒死父王可重罪难逃,去鳞抽筋取骨的酷刑,他没兴趣再常。
“要怎样做,你才会心甘情愿让我们吃?”睚眦不耻下问。
“谁会心甘情愿呀?!你别妄想!”它吠回去。
“若是抢在你来不及释出毒性之前,一刀柄敲昏你,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个困扰?”睚眦突然想到。
“……”它抽息了,没答腔,眼光飘掉,参须参叶都在颤动,不敢与他对视。
心思真单纯,真好猜,连扯个谎诓诓他都不会。
“原来这么容易解决呀?灵参也不过是株植物,心眼比蚂蚁大一些些罢了。”他笑它,不是恶意哂笑,只是陈述实情。见它撅嘴欲泣,他不禁脱口允诺:“我可以在你感受到痛苦前,让你不省人事,不会疼得哇哇大叫。”
“这是什么安慰词?!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不怕,就会开开心心跟你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一切拜托你了’吗?!”
“不然你想清醒的被切被煮?”
“我不要!”它会怕!
“所以我会帮你,放心吧。”
“你放我走才是帮我!”
“不可能,谁教你是灵参。”他直接回绝它的奢望,边说边动手扳下它头顶一棵鲜红人参果,丢进嘴里尝。
“好痛好痛好痛!你干嘛吃我的果子?!”
“熬汤时,这些果子用不到,不吃白不吃。味道还不错耶。”酸甜中带有青涩味,滚在舌尖,淡淡的香。
“我要把毒性传到果子上,毒死你!”
“你最好别这样做,否则我敲昏你,你再醒过来,会发现头上光秃秃一片,半颗都没剩下。”他说到做到,不是吓唬它的。
它又抿嘴了,除了抿嘴外也无计可施。
它真窝囊,落得今日下场。瞟向拎住它的男人,心里很是明白,这一回,逃不掉了,已往戏弄采参人的招数,在这男人身上一丁点用处也没有。
他到底是谁?满身霸气说藏就藏,半丝不漏,害它误以为他和采参人是同样的弱小家伙。明明跟踪他好些时日,它却没能察觉他的真实面目,若它早知道他身上气息是这般鸷烈,定是逃他逃到千里远,绝不会傻乎乎自个儿送上门来让他抓,呜呜……
睚眦正打算将灵参塞进布包里,不和它再多聊,免得越是聊,越觉得要煮它吃它是见很没天良的事。不与食物培养感情,日后开动,才不影响食欲。
它除了喊“不要不要不要”外,啥事也做不来。
蓦然,叮叮响铃,声声当啷迸脆,在夜里更显清晰明朗。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