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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离开后,他缓缓的踱步到落地窗前,面对的是祁家的花园,今天月淡星稀,外面一片漆黑。
一望无际的墨色,除了黑还是黑,根本看不清楚具体的实景,祁暐却看得十分专注。
半晌后,书房的门被推了进来。
祁暐拉回远扬的思绪,但并未转身看向来人。
推门而入的人也不急着说话,而且沉默的时间比他预期的还来得久。
“你这样不累吗?”一道好听的男中音缓缓响起。
“躲在一旁观察我的你,岂不是更累?”他调侃回去。
“有什么理由非要上演『凤还巢』的戏码?”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为了你们!”祁暐转过身来,抬眼扫过面前的人。
“为我们?”男人眼中难得闪过一丝疑惑。
“戏上演,不就是为了娱乐观众,而你们,不也获得宣泄怒气的出口。”祁暐不在意一笑。
“那你呢?你又在这之中扮演什么角色?”男人的声音带着好奇。
“我?你觉得复仇者如何?”祁暐又是高深莫测地轻扯嘴角。
“吃饭时,你明明就想出手帮她!”男人深深的看了祁暐一眼,眼底也有了讪笑。
“有吗?如果有那个可能,相信是和你们一样的心情,看不得有人比我们行径更嚣张,想出手玩玩罢了。”祁暐不承认却也不完全否认。
对面的人扬声大笑,笑声止,嘲弄声却不止。“我以为你恨她,可是并不!你要她替你工作,其实是想减轻她同时兼好几份工作的辛苦;你把她留到太晚,是因为你想送她回家;甚至你故意挑剔她的工作能力,只为了要她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很有趣的见解!”被人精细剖析,祁暐仍不改其慵懒淡漠的语调。
“这些年来,你明明『独守空闺』,却没有任何绯闻,甚至不再和黎真往来,这是为什么?”他扯唇戏谑祁暐。
“听你的分析,显然你比我更清楚答案,就由你来解答吧!”祁暐双手环胸,把左脚的重心移向另一脚。
“那是因为你在乎她,不愿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尽管她一点也不知情。”他忽地敛住笑,直视祁暐。
“佩服、佩服,我只能说你的联想力太丰富。”祁暐俊脸上的笑意依然不减。
“我也希望我是联想力丰富,可是从你已经获悉叶国威的下落,却还是迟迟没有行动,就足以推翻你的否认。”
祁暐不语,脸上也没了笑,原来眼前的人也知道叶国威的行踪。
“记得我曾在你的婚礼上提醒你,希望你能减少奋斗十年,而不是栽在叶诗诗的手里,连仇都不能报。”男人提起当年的戏言,没想到是一语成谶。
原来,进书房里的人是祁昊──祁暐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没说要放过他。”祁暐回答得很冷酷。
“可是你也没要对付他的意思,商场上流行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祁昊点出重点。
祁暐墨黑的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
祁昊和他类似的黑瞳却凌厉的捕捉到了,他心知肚明同父异母的兄长已有了恻隐之心,与其说是对叶国威,不如说是对叶诗诗不忍心。
“我真的希望我的直觉是错的,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四年前的你!”祁昊语重心长的提醒他。
当年他以为祁暐和叶诗诗彼此憎恨,于是出手让叶诗诗离开他,谁知他误判情势,忙没帮成却害了祁暐,深陷在情苦中……
“不会是了,时间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也不会再是四年前的我!”祁暐的眼中有势在必得的坚定。
深夜里,当叶诗诗的手机响起时,祁暐有着一丝的讶异。
她有手机?他一直以为她是没有的,否则他也不必为了老是联络不到她,而急得直跳脚。
祁暐的以为并没有错,事实上叶诗诗还是这两天才去申请的,因为有一些私人的电话并不方便打到家里来,她也不想被其他人接到。
半晌后,祁暐听到叶诗诗慌张下楼的脚步声。
深夜十二点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
“你要出去?”他在玄关处拦截到她。
叶诗诗抬眼望了他一眼,心情复杂的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叶诗诗回避他的眼神。
“去看你父亲?”
他知道了?叶诗诗惊愕地回过身。
她的表情证实了他的猜测,终于到了要摊牌的时候,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阴郁。“他不行了?”
他的声音如冷锋过境,刮起她一身战栗。
该来的总是要来!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安排!她想。
“他的状况不乐观。”强忍着担忧,她尽量平静直达,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对祁暐来说是不是坏消息?
祁暐没说话,但叶诗诗在他的眼里看到浓浓的恨意,她的心变得更加沉重,她转身开门。
“等一下……”他开口唤住她。
他不会是不准她出门吧?
她肃然地回过身,眼中带着祈求。
祁暐看着她,含恨的目光多了挣扎。
“我开车送你。”对她眸底的慌乱和脆弱,他还是无法选择漠视。
经过一番抢救,感冒引起并发症的叶父暂时脱离危险,但仍需留在加护病房内,度过所谓的危险观察期。
白色的病床上,叶父形销骨立的躯体,面无血色的病容上,两只深陷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完全不若当年的意气风发、威不可侵的英姿。
看得出来他病了很久,而且身体的病痛让他活得很不如意,祁暐不知道这样的状况算不算是老天爷对叶父最无情的惩罚?
不过他自己对叶国威的仇恨呢?别问他,他也不知道是否会因此而放下?
所以祁暐在看过他一眼后,便离开医院,他不想在这个时刻让叶诗诗哀戚的面容影响了他的决定。
思考了一夜,祁暐在隔天下午去看一夜未归的叶诗诗。
很巧地,叶父刚好苏醒了!
在看到祁暐的那一剎那,叶国威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眼蓦地惊恐放大,嘴角忍不住抽搐,似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些不具意义的单音。
叶诗诗握着父亲瘦骨嶙峋,一直颤动不止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任眼泪不停的滑落。
三天后,叶父还是走了,谁也无法断定是祁暐的露脸,让他的病情加剧,终究无法挽回;还是他命中的气数就该如此,结束他曾经风光又潦困的一生。
尾声
一星期后,祁暐以最快的车速飙回家。
事实上,那离他答应叶诗诗回去吃晚餐的时间,已超过四小时又十分钟。
因为和国外合作的工程,在建材、进度方面都出了问题,他忙着处理及补救,然后又花了不少时间,以视讯的方式和外商联络、沟通,做出损失最小,而且能达到双方都接受的状况,所以耽搁不少时间。
以往,事业是他的重心,工作是他的兴趣,他早出晚归、甚至以公司为家,从不觉得有何不对;但叶诗诗自从叶父过世后,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不能单说是精神不好,或是心情欠佳,而是她变得潜沉安静,常常一整天说不上一句话;她照常整理家务、为他做三餐,但是空闲的时间什么也不做,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窗前,眼神幽远杳然。
到了半夜里,又会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安然入睡,若是不小心将他吵醒了,她又会温柔一笑,安慰他,“睡吧!我只是白天贪睡多了,才会早早醒来。”
他担心她的身子和精神,简直已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顾不得又饥渴又疲累的身躯,祁暐急急开了门,便往楼上去。
到了房门前,他又急忙煞住脚步,轻轻扭开门锁,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里,只怕吵醒正在睡梦中的她。
房里,在她那一侧的床头灯点亮着,他轻声走到床边,被褥、枕头有睡过的痕迹,但她不在床上……和房里。
她又走了吗?又再一次离开他?
祁暐惊慌失措的冲下楼,扭开客厅的大灯,因为他刚才进门后就匆匆上楼,并未特意绕到客厅的另一端……
他忽然好害怕会在同样的地方,看到同一张纸……
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升起另一种忧惧。
他疯狂的在每个房间穿梭,在楼上楼下找寻,然后,他看到未掩上门的书房,透出朦胧的灯光。
祁暐感觉空气又回到他的胸腔,他踩着异常沉重的脚步走过去,颤巍巍地推开门。
叶诗诗曲膝坐在沙发上,把头深埋在双膝中,单薄纤细的她,一动也不动的,室内是一片静寂。
祁暐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也许是气在流动,或是祁暐窸窣的脚步声惊动了叶诗诗,她抬起头,眼睛红肿的看着祁暐,“对不起,我……以为……你说要早一点回来……我睡不着……对不起……”
叶诗诗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却愈说愈不清楚,最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祁暐却听明白她只因他的一句话,便由早上等到现在。“对不起,是我太晚回来!”
他在她身旁坐下,执起她的手,她的手又冰又冷,纤弱的身子也透着寒意。
祁暐温柔地把叶诗诗的身子转个方向,让她的背贴着他的胸,把她整个人圈抱在怀里。
两人无言的依偎在一起,叶诗诗却感觉不到温暖。
母亲走时,她曾经万念俱灰;但父亲侵款远走捅的楼子,让她不得不坚强面对她的人生。
然后,父亲以惨不忍睹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这四年来,可怜的老父是她的责任,她等于是为父亲而活着。
父亲走了,她当然难过,但是她觉得更惶恐,好像支撑生命的某根线断了,她不需要再汲汲营营的过日子,不需要再为某个不得不背的包袱,努力鞭策自己不可倒下,不需要再假装坚强……
她觉得好累、好孤单,感觉刺骨的冷意一直侵袭她……她,孤伶伶的一个人,到底该何去何从?
须臾间,氤氲的水气涌上她的眼睫。
然后,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祁暐的大掌上……再一滴、两滴、三滴……愈来愈多,速度也愈快的泪水滑落下来。
“怎么了?”祁暐也愈加拥紧她。
叶诗诗轻轻摇首,泪水掉得更凶。
“怎么了?不要再哭了!”祁暐的眉心蹙起,轻声安抚她,嘴里虽然是劝她不要哭,但想到这些日子她藏在心里的压力,他还是任她哭个够。
祁暐把她的身子抱到自己腿上,让叶诗诗的头倚靠在他的肩上,尽情发泄。
他修长的手轻抚她细柔的长发,温热的掌心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背。
叶诗诗虚弱的蜷缩在他怀里,她哭得柔肠寸断,哭到岔了气,她好疑惑,不明白当她难过伤心时,她寻求的竟然是他的怀抱。
他恨她的,不是吗?
她也不信任他,对吧?
是因为当人软弱时,任何人的肩膀都可以成为她的依靠,还是因为只有他才能让她安心?
“哭够了之后,就不要再哭了!”祁暐语带威胁又无限爱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叶诗诗感觉他的唇滑过她的耳际,吻着她的发。
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他霸道的温柔,“今夜哭够了之后,以后就不准再哭了!”
以后?她不敢想以后啊!“不会有以后了,妈妈不要我,爸爸也走了,以后我就是孤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