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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杨慷举支支吾吾摆着手半天接不下去,显见尚未回复。
“段大爷,”张磊睇向傻在一头的段殷山说,“少了荆南八仙,剩下路途风险暂除,经历此劫,贵镖局的人亦当更加谨慎了,晚辈另有要务无法相伴,善自珍重,与段姑娘的事儿,”他淡淡的眼神瞟过怀中难得乖巧的少女,“在下身负重任及束缚你是看得出的,这桩美事晚辈心领。”
方才他没有积极表现反对,只是想让珂儿死了心,这会儿,她既已听不见,他就没有再沉默下去的必要。
“世伯,”张磊将视线转回杨慷举,“你保重,待磊儿稳定之后,自会再与你联络。”
“磊儿,你也要多保重。”杨慷举叹口气瞄了瞄他怀中的齐珂珂。
点点头,张磊肩负着擎天剑,抱着齐珂珂在众人目送下离去。
楞了半天杨夫人先回过神,赶紧拂了拂衣襬沾惹上的汤汁。
“有关磊儿的婚事,他胡涂你这当人世伯的可不能跟着胡涂,”觑着那站在一旁不出声也不肯收回追随张磊远去视线的段允儿,杨夫人心底有了数,“瞧刚刚那姑娘的泼辣劲儿,就知道是个被惯坏了的金枝玉叶,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相夫教子,怎么可能会跟着磊儿吃苦,若当真娶了她,磊儿这一世有得苦吃。”
她用力推了推不出声的丈夫、“你无论如何都要劝他对那蛮丫头不可动心,瞧瞧人家允儿,多么娴淑大方,多么温柔体贴,这个样才是能当良妻的女子。”
“算了吧!”
杨慷举挥挥手显得意兴阑珊。
“这事儿是我处理得不妥当,还没好好问清楚就信口惹下了麻烦,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不是咱们出了声就能管得了的。”
“谁说的,方才那姓齐的姑娘蛮横得紧,我看磊儿肯定是因着欠她一份恩情,这才纵容忍耐着她的。”
“是吗?”他却不作如是想,“你当真以为他只是纵容、只是忍耐吗?”
他摇摇头,“依磊儿性格你以为他会是那种委曲求全,分不出恩泽与感情的人?他口口声声推说齐姑娘是孩子心性,让咱们别同她计较,但其实处处维护得紧,难道你看不出她在他心底是不同的。”
“当真如此?”杨夫人忧着眉宇。
“看来如此!”杨慷举点点头,伸手将老妻揽在身边,笑了笑,“所以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甭再替磊儿的爹操这么多心了,这孩子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你……”齐珂珂在他面前扮了一张可爱的笑脸,“不生我的气了。”
“我为什么要不生你的气?”张磊寒着声。
“这么多年之后,我好不容易觅着父亲的昔日故人,却差点儿害他枉死在一个丫头的手里,”他轻轻一哼,“南唐前相末了不是丧生在荆南八仙的八仙阵,却是送命于齐坛四公主的凳子功,这话要传了出去肯定会是则千古笑话。”
笑话两字刚出了口,他就听到了身边小丫头忍俊不住的咯咯笑声。
“你……”他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还真笑?”
“不笑怎么办?难不成哭吗?”
齐珂珂伸手抹了抹笑出的泪水,“而且,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好笑嘛,”她挤身坐在驾着马车前进的他身边,手儿痒痒又去扯玩他鼻上的银环,“老实说,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我的,谁让那老头子要惹我生气?”
“珂儿,”张磊沉着声,“杨世伯是我的长辈,我不希望再听见你这么喊他。”
“不喊就不喊!”她无所谓的耸肩,“只要他不叫你去娶别的姑娘,那我就不骂他也不拿凳子砸他了。”
他沉默,要说对她那激动的告白不动心是骗人的,只是,他不能,他必须清醒,为了菊妃托付,更为了她。
“我想到了,无名!”
齐珂珂突然跳起身,张磊沉了沉眉并赶紧空出手来将她揽住,以免她跌下车去。
“回头、回头!咱们回齐坛!”她孩子气的既笑且跳,逼得他只得先勒停了马。
“为什么回去?”
“因为任务已了,还上外头寻什么痴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我身边原来早就有个天下难寻的剑痴相伴了。”她笑嘻嘻睇着他及他背上的那口擎天剑,“你爱剑成痴,运剑成狂,和你爹爹一样,这可是你那杨伯父口口声声说的唷。”
“珂儿,”他的手倏然自她身上抽回,“姑且不论我是不是你要寻的痴子,你以为你父王及菊妃会同意让你与我这流浪江湖的剑客在一起吗?”
“为何不许?”她睁大稚气的眸,“是他们自个儿同意让我们出去寻痴的呀,什么痴都成的,这可是父王亲口许的承诺。”
“虽然什么痴都可以,但你想过吗?”他抬起头,冷幽眸子觑着眼前飞逐而逝的流云,“以你那比旁人都孱弱了百倍的身子和娇贵的脾气,要你过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甚至随时都可能有仇家找上门的江湖生活,你受得了多久?”
“受得了,我受得了的,身子弱我可以磨,脾气娇我可以改,”齐珂珂咬着唇,一脸的执意,“我是认真的,无名,只要你肯让我陪在身边,过怎么样的生活我都不在乎的。”
冷冷地,他回视她,“你不在乎,我却不能,珂儿,听我的,我们真的不合适,不要再逼我对你说重话了,伤了你,我并不好过。”
他用手背轻抚她脸颊,难得纵容自己在她面前表露真情,“珂儿,我不想再骗你,我承认,我在乎你,可就因着这份在乎,我绝不能容许我们之间的未来出现后悔。”
“不愿后悔,”她掉下眼泪,“所以,宁愿错过?”
“如果错过对你是好的,那么,”他点点头,“我宁愿错过。”
“可无名……”她在他眼中睇着了坚决,明白他倔强的脾气,凡决定了的事情绝无转圜余地,这样的领悟让她身子不住打着颤,“如果不去试试,又怎知会不会后悔?”
“珂儿,你清楚,我也明白,”他凝睇着她,“你的身子是禁不起一次后悔的,听话,这也是你娘让我护送你的原因,她知道你向来最听我的,忘了无名,因为,自始至终这世上就不曾有过一个叫无名的男人,忘了他,很快就有个崭新的未来在等着你。”
“我不要、我不要!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不管你是无名,是张磊,是大石头,或者是任何名字,我都只要你、只要你!”她摀着耳朵摇头哭泣。
“由不得你不要!别再这么孩子气了,相信我,我和你娘亲比你更清楚什么才是最适合你的!”他拉下她的双手,强迫她面对现实。
“什么叫最适合我的?你们都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需求?我不要最适合的,我要的,是我真心想要的。”
“你真心想要的,”他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却未必与你有相同的感受,珂儿,别让你的恣意成为别人的负担,你口口声声要我,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坦白告诉你,我要的,是自由,只是自由。”
她怔看着他,半晌后才喃喃出了声音。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大眸凄楚地控诉着,“原来,在出门前你早已与我娘为我作了决定,不管我要不要,不论我愿不愿意,她早帮我设定了方向,而你,是她的帮凶,难怪她会同意放你自由,因为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条件,用割舍我来换取你想要的自由。”
他用冰冷掩蔽住那无人觑得见的痛楚,沉默的不作辩解。
“你又依旧只有沉默?”
她咬咬唇,伸出手温柔地触摸他脸上那个“囚”字,轻浅浅地笑了。
“继续保持你的沉默吧,张少侠。”她的笑容苦涩冰凉,是他认识她多年来从未见过的表情。
“当日既是由我作主买下了你的自由,那么,今日也只有我有权还你真正的自由。”她的手指移开了他的脸,轻轻低语。
“你既然如此渴慕自由,我成全你,从今日起你不再受囚于任何人,我会依你和娘的决定,去做你们认为最适合我的事情,让你们的交易——完美无缺,而你,亦可尽快尽情地去领受那属于你的自由。”
她转身移向车厢。
“我祝祷你今日作了这样的决定,将来不会后侮。”
她不再出声掀起车帘钻入车里,由着那匹锦织帘幕冷冷地隔阻在两人中间。
第六章
夜色微凉,一辆马车划破阴绵雨势蹬蹬而来。
江都,曾是兵家必争的主要战场,不过,再如何激烈的战役,时间一久,曾有过的血腥杀戮便灰飞烟灭、不复记忆了。
重整后的都城,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繁华,这里是运河与长江的交接枢纽,盐铁转运使其成为经济重镇,再加上其风光绮丽、景色迷人,金粉之盛,隐隐然有凌越秦淮之势。
马车行过清瞿秀丽的澄潭,越过崇脊飞檐的潭上亭阁,踏碎了一地泥泞中残破的月影,可马车却没有半点想要暂歇行程欣赏美景或找处地方躲雨的意思。
驾车的人没有,乘车的人也没有。
马车蹬蹬,依旧行在微雨里。
直到,一幢雕梁画楝、造型富丽的大宅赫然矗立在眼前。
此乃江都富商白镐辛宅邸,也将是马车的终点站。
以祖业为基,大力向外扩展有成的白镐辛多年来在江淮一带已扎下厚实的根基与名声,家大业大,是江都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
不过,白府的闻名于乡里倒并不仅因有个会挣钱的白老爷子白镐辛,白家少爷白宁宇,那自幼便以诗文闻名乡里的才高八斗、嗜文成痴的俊秀少年才真是白府人最引以为傲的。
马车在白府大门口停下,原先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力,可当驾车汉子下车趋前表明身份后,原是宁静的白府出现一阵兵荒马乱。
那汉子只是淡淡吐了句,“我们是打齐坛来的。”
“齐坛?!”
守门的老管事瞪大老眼拉长脖子尽往车里瞧,隔着车帘自然是瞧不出什么,可他的脚却因此险些让雨地的泥泞给打滑了。
“这位爷您等等、您等等,我家少爷再三交代,若有来自于齐坛的贵客,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叫他出来,由他亲自接待,他已好几日不敢出门了,尽是痴痴傻傻地盼着……”
老管事边絮叨边叫唤着候在门里的小厮,“白米,快、快去叫少爷,说贵客到!”被老管事那紧张兮兮的声调影响,十三岁的小厮白米伞都没撑的冲进雨里,连滑了两跤才跑进主屋。
“这孩子,”老管事皱眉嗔怨,老脸上的笑容却是愈来愈浓,“跌跌撞撞地!”
转过头,他和气的看向眼前披散着长发,英姿飒爽却又霸气冷峻,鼻上挂了只银环、脸上刺了字的张磊。
“这位爷,一路辛苦了,瞧瞧您淋了一身的雨,要不要先到檐下歇会儿?待会儿我让白米带您进去换件衣裳。”老管事眉眼噙笑同男人攀起了话语,可却得不着半丝回应。
男人冷着脸,同他背后背着的长剑般,毫无温度。
“要不,”老管事不死心的转身至亭下斟了杯姜茶,“您先来碗热姜茶吧,可别小看这小小一碗热茶,怯寒得紧,这是膳房那儿在雨夜时,特意烧煮给咱们这些值夜的下人喝的,也是咱家老爷体贴大伙儿的一番心意……”
老管事的絮絮叨叨没半句传进张磊耳里,更没能传进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