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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主客是一位英俊文雅的贵公子。他闲适地坐着,温和地笑着,自有一股凛然不可冒犯的尊严高贵。平常在天仙楼颐指气使的几位老爷,只能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红牌姑娘们芳心萌动,暗中为了谁能做到他身边叫起劲来。头牌牡丹胜出,在冯老爷的指示下,望他身边靠去。
他目光如电,在牡丹身上微微一停,回头专心听余老爷说话。
一向大胆的牡丹竟然不敢再往前走,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三尺外的圆凳上。
牡丹心情不好,服侍她的若菊不敢上前,欺负若兰是新来的,在牡丹招手唤人的时候,把她推了过去。
若兰被卖进天仙楼已经有三年,一直在厨房帮工,直到三个月前,原来的若兰得罪牡丹被抓破容貌,才让她补了缺。她害怕牡丹,又不了解她的喜好,战战兢兢,立刻惹得牡丹发怒。
牡丹取下簪子,对着她的手臂狠狠地就是一下。若兰不敢叫唤,只发出一声闷哼。
那位公子向这边看过来,虽然牡丹满脸堆笑,粉饰太平,仍然被他看出名堂,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冰冷,在看到若兰时又像是微微愣了一下,无限怜惜,打量了她一圈,回头对随从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走开,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牡丹受了冷落,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天仙楼。若兰提心吊胆地等着一顿打骂,没想到妈妈说有人为她赎身,叫她收拾收拾跟着来人走。
那人就是段里。他带着她来到一个院子,在那里,她又见到了那位贵公子。他温柔地为她上药,轻声细语地询问她家里的情况,无限眷恋地凝视着她的脸庞。
若兰很害羞,很自卑,很快乐,也很疑惑。她不是美人,在天仙楼只能做粗使丫头,不明白怎么就入了这位贵公子的眼。
他让她与他一起吃饭,来来回回认认真真地打量她,然后,他让她闭上眼。
她又是害怕又是期待,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可他只是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唤着一个名字。
在天仙楼生活了三年,见过听说过各种各样的嫖客,其中也有怀念爱人来找替身的。她明白了,他看着她,摸着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也许她什么地方有些像他心爱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为她赎身,才对她这么好。那个人还活着么?他会怎么对待她?
她突然睁开眼,目光了然。
他笑了:“聪明,这点还真像她。”
像是得到鼓励,她鼓足勇气,大胆地问:“我很像她么?”
他摇摇头:“胆子大,这点也有些像她。你的皮肤粗了些黑了些,眼睛小了些,脸型鼻子嘴巴都像。”
“她还活着么?”
他愣了一下:“当然,她很好。”
“你将如何对我?”
“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然后,某一天,我会让你代替她。”
代替她?怎么代替她?
他站起身,望住她,慢慢地说:“你若是心怀怨恨,想要报仇,去阎罗殿告状,别忘了,害你的人是我,和别的人一点关系没有。我名叫爱新觉罗·胤禩,记住了?”
他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段里走了进来。在那一天,她失去了声音,和走路的能力。
这几年,名义上的父亲和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段里过一段时间会来检查她。可他,再也没有露面。
她孤陋寡闻,也知道爱新觉罗是当今皇帝的姓氏。他尊荣高贵,那片刻的温柔,足以让她用生命去换取。她想告诉他,她没有怨恨,如果她的生命可以换来他心爱的人,能够让他快乐,她会含笑死去。
段里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你还有什么心愿?”
她希望能再见一面,希望他能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除此之外,没有了。
段里的手刀扬起劈落,若兰倒在榻上。毕竟相处了这些年,让她死得无痛无觉吧。
杀人放火,对他都是平常事,花点心思,把现场布置成意外,也不难。检查一遍,确信没有遗漏,段里走出小院,关好门,跳上马,绕到吴家大院的前门,同正在扫地的仆役说了两句话,打马飞奔,要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城里。
引线慢慢地燃烧,将在一个时辰后点燃炕上的被子。等蒙汗药的药力褪去,吴二夫妇醒过来,已经身陷火海,他们能够呼救但无力逃跑。这几天干燥,不会下雨下雪,等其他人赶来救火,火势已足够把那三个人烧成木炭。即使事后有人追究勘测火场,也会以为他走后,吴二夫妇继续对饮,醉得不省人事,失手打翻烛台,引起火灾。他们的女儿若兰行动不便,又是哑巴,也被活活烧死。
段里没有料到的是,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助火势,救无可救,不只那个小院,半个吴家都化作了一片焦土。
次日清晨,叫做横儿的少年听得消息,疯了一般地赶回来,扑倒在面目全非的家园里,撕心裂肺地呼唤着:“爹!娘!爷爷!妹妹!”
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他刚刚找到爹娘和妹妹,刚刚回到家,又让他永远地失去了家人,甚至没有寻找的机会。难道,他真是一个不祥的人?难道,是他把不幸带回了这个家?
长亭
新年过后,天气日渐暖和,大地开始回春。阿格策望日朗决定启程回准噶尔。
初春,风和日丽,地上还留着一点残雪,道旁的柳树已经打起小芽包。十里长亭,依依惜别。
三阿哥以下,成年的阿哥差不多都来了。四阿哥作为“嫡亲兄长”,代表皇上和太子主持饯别宴,和阿格策望日朗有些外交上的政治上的谈话需要进行。
女眷那边,来的人更多,一片愁云惨雾。
秀娥彩云那一帮人身份低微,不敢上前来,远远站着,含泪相送。
洛珠嬷嬷被玉茹和芸芷一边一个搀扶着,三人只是流泪,已经说不出话来。
寒水的眼睛红红的,不出声,楚言望着她,还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冰玉已经是平郡王福晋,尚在新婚燕尔,顾不得禁忌避讳,哭成了个泪人,死死拉着楚言的衣襟,几乎是走一步跟一步。
楚言很觉头大,哀声叹道:“钦天监官说了,今春不会缺雨水。你们在这么哭下去,就该发大水了!我最不喜欢那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原本还想着,过上两三年,找个机会和纯悫公主搭个伴,一起回京来看看。如今看来,这种场面,还是少一回是一回的好。”
冰玉一听,连忙放开她,拿帕子擦眼睛。
洛珠嬷嬷拭了拭泪,嘱咐说:“你几时回来,提前让人送个信。我好告诉少爷。”
“这个样子,我哪里还敢回来?碰上京畿方圆百里哪里发水灾,皇上定然说都是我回来了一趟的缘故。”
冰玉抽抽噎噎地控诉道:“临到走了,还要欺负我!你要是敢一去不回,我,我——”
楚言连忙劝道:“是,是,不敢,不敢。平郡王福晋念叨起来,我就是隔着千山万水,也是要头疼的。”
怀湘叫人抬过来一个箱子:“这里面的东西,一半是我的,一半是采萱的,一些旧物,不值什么,你收着做个想念。虽隔着千山万水,尚可鸿雁传书。笔墨纸砚都给你预备好了,有空时别偷懒,多写信,最好再能附两张画,也让我们这些人见识见识塞外风情。”
八福晋也来了,听见这番话,笑道:“五嫂是个精细爽利人。我听人说,妹妹喜欢饮茶,预备了些茶叶,不知道妹妹的偏好,只好每样都包了一些。妹妹觉得哪样好,回头给五嫂的信里提一句,我再让人送些去。”
听她一口一个妹妹,摆足了嫂子的架子,略知底细的人都是哭笑不得。
玉梨也来了,离了一段,独自一人站着,头发已经梳了起来,见楚言看见她,没什么表情地施了一礼。她也算如愿以偿!康熙和太后深觉亏欠了十三阿哥,从今年的应选秀女中挑了两个容貌上佳的给他,又指定兵部尚书马尔汉的小女儿兆佳氏为嫡福晋,下月完婚。
这边哭哭啼啼,说说闹闹。那边,男人们把场面上的话说完就冷了场,只能干瞪眼。
八福晋见状,笑着催促:“时候不早,大伙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完。妹妹还要过去同众兄弟把酒话别呢。”
是啊,那些人,如今都是她的“兄弟”了。
有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从容应对。有的对面站着,无话可说,只能一笑了之。有的只能垂着眼,不忍相望,一声“保重!”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到了十四阿哥面前,一个大包袱塞进她怀里,带着点赌气地说:“我猎了几只狐狸,狐皮都硝制好了。你愿意自己用,愿意拿了送人,随你!”
楚言心里暖暖的,抿嘴笑道:“几张狐皮就打发了?还没正经叫过一声姐姐呢!”
“怎不问问自己,有没有正经姐姐样子?还姐姐呢,也不知谁让谁更操心!”十四阿哥说着,眼眶有些发红。
楚言叹口气:“应该是姐姐照拂弟弟的,我确实不配做你姐姐。”
“你——”嗓子哽了哽,终于还是唤了声:“姐姐。”
十三阿哥站在一旁,鼻子发酸,又不由得会心一笑,想起了过去的许多次嬉闹玩耍。他们这些人是否还有机会欢聚一堂?
阿格策望日朗已经等在马车边上。四阿哥伴着她走这最后一小段路。
“弘晖突然有点发热,你四嫂放心不下,就没来。她给你预备了几箱东西,也不知用得上用不上,我已经让人放到后面车上。那边物资匮乏,需要什么,捎个信回来,你嫂子自会为你张罗了派人送去。”
心知那几箱东西多半倒是他的手笔,楚言深觉受之有愧。想他诸般爱护,诸般容忍,每次言语冲突,倒是他退让的多。她却总是放不下对已知历史和“雍正皇帝”的成见,无法用平常心看待他。都说他为人刻薄,冷情寡恩,两人之间,倒是她屡受恩惠,不知报答。愧疚之下,脱口说道:“我欠四爷的,太多!”就是想报答,也无从做起。
“欠了么?”他眼眸深邃,幽黑清亮,倒映着她的身影:“那就先欠着吧。”
车轮辘辘地响着,驶向不可知的命运。
那些人,那些事,那个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手一缩,车帘落下,阻隔了她的视线,把熟悉的过去的全都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
==〉第二卷·完
多余的话
所有废话之前,先建议想要一个男主角的老大往文案看,已经把8提拔上去了,根据图雅推荐的标准。不过,按这个标准,第三卷的男主就该归4了,没意见吧?4党也不用高兴,4头上的一盆脏水是免不了的。
首先要说明一下,我看待九龙夺镝这段历史的视角也许和大部分的读者和作者不一样。不是刻意与众不同或者想显得高人一等,实在是年龄经历和兴趣焦点不一样。大学时,兴趣加上附庸风雅,读了几本心理学著作。最近3年,“研究”重心在婴幼儿心理和教育。这些形成了本文中对人物的视角。
其实不怎么看清宫戏,就像题外话里说过的,看见半拉秃瓢加一条辫子就腻歪。看过《雍正王朝》全本,因为人人说好,拍得演得也确实好。特别是我当初对那段历史知识有限,见剧中的8那么嚣张,还以为他的出身和地位比后来的雍正还高还牛。后来有人推荐《康熙大帝》说是姐妹篇,没能看完。也许对方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