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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用。”
她抿唇,瞪着他,不语。
他耸耸肩,“好吧,那我总可以就刚才慕澄说的那些话语,向你讨个建议吧?”他口气过于委婉,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他的食指再度覆上她的眼皮,才吓得她差点弹跳起来。
“那么喜欢发呆啊!”他再度哼笑。
她气急败坏,“你就那么喜欢动手动脚啊?”
他正色,思索良久,才摇了摇头,“不是。”
他容色正经,口吻严肃,让她一时哭笑不得。
而且,他说不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不喜欢动手动脚,却又偏偏老是招惹她,这……又是为了什么?
眼看着那个丫头眼色持续恍惚,完全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看到他就像蚂蚁看到蜜糖。虽然那感觉让他一度很厌烦,但此刻,面对着感官迟钝的司徒闻铃,谢慕骏却自觉沮丧得像很有把握却输掉比武的剑客。他承认,在她面前,他变得好似不是自己了,竟然一点吸引力也无。
一点点淡淡的失落感充塞于胸臆间,不多,真的只是一点点,但已让他感到郁闷。
食指改为轻叩桌面,他淡淡说道:“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去吧,明日一早,我派人去报官。”
“报官?”司徒闻铃愕然回神。
“不然,你有更好的建议?”俊眸微眯,看来,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更有吸引力啊。
“为什么要报官呢?那并不是她的错呀。”
“你相信那个女人的话?”
她迟疑一会儿,认真道:“我不是相信她的话,我是相信医者的直觉。”
“医者?”他斜眼睨她。
她涨红脸,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是女人的直觉。”
“我还差点以为本朝终于出了一位女大夫呢。”他放肆大笑。
她咬住唇瓣,神色之间却慢慢平静下来。
金碧皇朝建朝几百年,的确不曾有过女子行医的先例,但这就那么好笑吗?
幼稚!
她心里颇不以为然。
谢慕骏笑着笑着,便有些诧异,扬眉瞅着她,“我要的不是直觉,而是理由。难道你以为,我会仅仅只凭你的直觉就相信那个女人的胡言乱语?”
“不,你相信的不应该是我的直觉,而是,你不能冒险。”
他一愣,“为什么?”
司徒闻铃微微一笑,“因为,你也不能确定,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谢慕澄。”
话音还未落,几乎是立刻的,谢慕骏再度扬声大笑,“小丫头,不要随便臆测别人的心思,你没有透视眼,也不会读心术,说出来只会暴露你的无知。”
清妍小脸蓦地白了一下,但,那双灵灵水眸却带着执意的坚定,直直瞅着他,害他一个莫名其妙的恍神搭上心跳加速了。
这丫头维护那个女人的模样,竟那么那么像他自己。
只不过,他们维护的人,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她以为他看不出来那个女人是假的吗?虽然她和慕澄长相一样,但性子却完全不同。毕竟,他和慕澄是一母双胞的孪生子呀!
笑容里微微透出一些落寞苦涩的意味,毫无准备的,他竟然脱口而出:“你只知慕澄患有失心疯,却不知道她是如何患病的吧?”
话才出口,连他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怎么会说?为什么要说?
那件事,那件往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府内下人换过一批又一批,才让他总是记不住丫头小厮的长相名字。
这个丫头,更应该是新来没多久的吧?
他为什么要对她提起?
然而,在他骇然怔住的同时,却又发现,说下去并不难,那些对于他来说,深切自责着,难以启齿的往事,对她说出来,其实并不难。
“你没有见过从前的慕澄,你不知道,在她没有患病之前,是一个多么讨人喜爱的女孩,她文静、乖巧,爱静却并不忧郁,她尤其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百花为之羞颜……”他静静诉说,觑着明月的黑眸温柔而感伤,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幽幽荡在皎白的月色里,连月光都仿佛突然暗了一下。
“慕澄出生比我早一点点,她排行第三,我是老四,而我却从不肯喊她一声姐姐……”如今想来,他是多么幼稚,“她却从来不曾恼我,即便总是被我捉弄,她也只是无奈地瞅着我,笑说,慕骏,你该怎么办呢?你这样子淘气,将来被你喜欢上的女孩,该用多大的耐心等待你成长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滑过她的眼。让她的心没来由地乱了节拍。
但,被他喜欢上的女孩子,关她何事?关她何事呢?
他会看她,是凑巧的吧?
是凑巧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手指在石桌下紧紧绞着衣襟。
“慕澄几乎不曾独自出过门,唯一的一次,是去军营为父亲送她亲手做的冬衣,那一次,让她遇上聂行风。”嗓音蓦地一冷。
“聂行风?”司徒闻铃困惑地重复一句。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你认识他?”谢慕骏眯眸。
她偏首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毕竟,丹霞山是那么偏僻呀。
或许,是她记错了吧?
冷冷地哼了一声,谢慕骏语带冷诮地道:“天下贼匪之首,没听过他的名字的人还真是不多,”顿一下,“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并不叫聂行风。”
对着月光的俊颜,忽然露齿一笑,让她的心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是天下贼匪之首啊,难怪她觉得耳熟,应该是曾在山下小镇的通告栏上看过无数次了吧?
隐隐地,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
果然——
“那个时候,他只是父亲军营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兵,若不是慕澄爱上他,我们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后来呢?”她心头一紧。
“后来?后来自然是被娘亲知道了,第一次狠狠地教训了慕澄,然后将她关起来,日夜轮流派人监视,并且,开始积极筹备她的婚事。”
王府千金与平凡小兵相恋,这种结局可想而知。
“慕澄日日哭泣,死活不肯嫁人。某一夜,我偷偷前去看她,她已不哭不闹,神情隐忍坚定。她说,那个人一定会来带她走,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她对他,从未有过怀疑。我再也看不下去,于是,我去求母亲,我知道,就算那个小兵肯冒着危险前来,如果母亲不肯放手,他们还是没有办法逃走。我没有想到,母亲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她说,后日,她会陪爹去丹霞山探访一位故人,我可以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人,如果他有胆子来,就带走慕澄吧。我听了,极为开心,马上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慕澄。”
丹霞山?
故人?
司徒闻铃苦笑。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去世之前,王爷从未曾与王妃一起出现在丹霞山过。
所以,他们没有去丹霞山,这一定是一个阴谋。
“我们一起激动地等待。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府里如往常一样平静。我在‘落雪轩’外等了很久,没有见到他,我以为他胆小不敢来,便自己打晕守卫,偷偷将慕澄带了出来。我本来打算先将慕澄安顿在客栈,然后自己去军营找那名小兵,谁知,刚出府门,便有父亲的近身侍卫急急奔回来,说父亲遇刺,身受重伤。”
司徒闻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吓了一跳,抢过马匹,慌忙骑马出城,到了未明湖畔,远远的,已可看到盔甲鲜明、整齐肃穆的大队人马。那时候,我已预感到不妙,母亲对我说的,轻车小路,探访故人,绝不会是这样的,这分明是一个陷阱。我心头跳得飞快,想要拉住慕澄,可她好像也有预感一样,不顾一切地打马冲入队伍……”
心蓦地一痛。
她望着他的眼睛,天上明月,仿佛断成两半,跌落黝暗潭底。
他继续往下说:“那一刻,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过了这么久,如今想起,那种痛苦与懊悔的感觉依然如昨,强烈得令他呼吸困顿,“我看着被太医团团围住、昏迷不醒的父亲,看着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插满箭簇,被插得像一只刺猬的小兵。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兵一点也不普通,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聂行风,令所有衙役捕头们大为头痛的贼匪!我无法相信,我不知道我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我告诉他,今日父亲会带着母亲出外访友,轻装简从,怡然自得,然而其实却是重兵环伺,天罗地网。同样,也是我告诉慕澄,我会将她亲手交给她的心上人,看着他们远走高飞。但事实却是,我亲手将她推至那个人的尸体边。”他边说边笑,自嘲的、凉薄的笑容,打碎了他脸上那种总是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的面具,内里一个真实的他,其实……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傻子!
他多傻!对不对?
是他让慕澄亲眼目睹了那么残忍的一幕,是他自作聪明,是他是他都是他的错!
重新翻检伤口,才发觉那些痛楚的感觉,一点都没有消失,伤口仍然在那里,以为结了痂,而其实,只是被刻意忽略了而已。
那里,仍然在淌血,一直不曾停过……一直……
第5章(1)
旧日重门闭了。
剩踏湿春泥,
乱粘芳草。
人面难逢,
花容依旧,
断肠声声啼鸟。
——陈星涵·探春慢
故事说完了,司徒闻铃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闪动,良久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她看着他强硬的身姿,倏然绷紧的下颌,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他的头顶,他表情平静,唇边甚至还带点笑意,只是,一双眸子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萧索悲凉之意。
在那一刹,陡然地,她竟开始渴望,自他脸上再度看到以往那般轻佻舒慵的表情,那样的谢慕骏才是她所熟悉的,他不会难过,不会痛苦,因为他是谢四少,是散尽千金只博一笑,是处处留情只为无情的四少爷,没有什么能够打击到他,他不会在乎,永远不会……
叹一口气,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她说:“那并不是你的错。”
他身子一震,有好一会儿,她觉得,他沉郁冰凉的眼神就要融化了,然而,错眼之间,他神色一变,淡然笑容,如一朵开在悬崖边的红蒺花,飘摇、冷峭。
“你在同情我?”
熟悉的哼笑声又起,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怀疑刚刚自他脸上看到的脆弱表象都只是她脑海里的想象。
于是,她也笑了,微微地,温和地笑,“不是同情,一个丫鬟怎么会同情少爷?无论如何,我们失去的总是比你多。”
“你?”他身子忽然朝前逼过来,直视她微笑的眸,“失去过什么?”
她仍然在笑,那样温和淡静的笑容,有时候,往往只有揭开自己的伤疤,才能抚慰他人的伤口,“失去爹娘,失去家园,不能做喜爱的工作……”
“你喜欢做什么?”他理所当然地打断她。
她默然不语。
谢慕骏扬眉,“做女大夫?”
她愣了一下。
他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有志气!有意思!哈哈……有趣!”
那充满嘲讽的笑声令她皱眉,不是他的错?同情?抚慰他的伤口?
错错错!
是她想错了!
这人,根本就是一个恶劣至极,可恶至极的家伙!
她实在不该心软,更不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