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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从口出,病从门入,懂得依时依地说话的人,才能活得长命。她还是当个哑巴来的安全。
“娘!您别胡思乱想,女儿无意婚嫁,您好好歇息,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谈。”拍拍她的手,尉迟涟漪蹲踞床榻,试著安抚。至于承诺?她一直未有婚约,并不代表她不想结婚啊!娘亲抚养她长大很辛苦没错,但她也没必要为她的偏激,断送自己的终身幸福。毕竟行将就木的人,是叱咤商场的女强人凤翔,她尉迟涟漪可还有一段大好青春要过,犯不著跟她立下“不平等条约”。
“不,你要是不答应娘,娘死不瞑目——”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尉迟涟漪盯著娘亲吃惊的表情,不禁有些同情她。
见她骤然发咳,咳得像是要把心跟肺都掏出来似的,尉迟涟漪叹息,“如果是爹爹作主呢?难道娘也要我拒绝?”凤翔颔首,尉迟涟漪笑容惨淡。
“以往娘不是教导女儿,为人子女者,务必『孝顺』?『孝』乃事必躬亲,『顺』乃顺从父母心意,勿忤逆不从。娘要我违背父亲,不是摆明要女儿做个不忠不孝的不肖女?”
一双冷眼看世人,尉迟涟漪也许冷傲,也许孤寂成性,蕴发其内的幽默,偶尔还是会在适当的时机窜出。
看著凤翔气黑一张脸,她显得有些病态的开心。
“他不是你爹,他也没有权力要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情绪激动的凤翔,因涟漪“有心”的试探,将病情进发得淋漓尽致。
惨白著一张脸,凤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紧涟漪的手,就著她随时揑在掌心的手绢,咳出一堆浓郁的血水来,“涟漪,娘要你发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嫁他人,你若是不听话,娘就是做鬼也不会轻饶你。”
恨一个男人,真的会恨到要自己的女儿发毒誓,毁掉女儿终生幸福的地步吗?
尉迟涟漪攒紧的眉缩得更紧,在娘亲执拗的眼神下,不经意的透露出来。静静地凝视她一眼,然后,尉迟涟漪投降了。
天大地大,将死之人最大,她就当日行一善,安抚安抚她吧!
久久之后,她在凤翔逐渐阖上双眼的同时,淡然启齿,“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尉迟涟漪愿以身家性命为誓;今生今世,定将孤独以终,绝不轻易向任何男人付出感情。若有违誓言,愿一辈子受情苦、受情难,爱上我之人亦将死无葬身之地,永世无法超生,不得好死。”
说也奇怪!她话刚说完,窗外戴红帽冠带,全身通红、手持朱笔的黝黑男人,像记录完她所发的誓言,飘飘然离去。
元圆圆简直不敢相信凤翔阖上眼睑的霎那,嘴角是带笑的;她更不敢相信聪明慧黠如尉迟涟漪者,会答应凤翔如此变态的要求。还有她的媒人礼……
从来不曾有过昏倒纪录的元圆圆,两腿一软,直直朝后栽去;呈白色状的眼瞳瞪得忒大,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端汤药进房的女婢,差点让元圆圆绊倒。
身形一让,躲开横亘在地的躯体,她俏皮的吐舌,暗叫:“好险”,踱到尉迟涟漪身畔,她小心翼翼,唯恐药洒出来的盯著药碗,背书似地念道:“小姐,夫人的药端来了。”
“不必了。唰儿,娘她老人家过去了。”吐口气,她无视于小婢女错愣的表情,平静淡然,“举旗发丧,让行号长老出面为娘办理丧葬事宜,大殓后,航运生意,我自有主张。”
凤翔含笑的脸,像足充满欣慰。尉迟涟漪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重信守诺”。这在当时是很难能可贵的。只要得到她的保证,就不怕她的乖女儿被臭男人抢走。自持这点,她走得更是心无罣碍,志得意满。
瞅著娘亲不断向两边扩大的唇线,扫开心中一闪而逝的异样情怀,尉迟涟漪蹲下身吩咐,“事情,就先这么著办吧!”
“小姐……”
冰冷的手,轻抚凤翔冰冷的脸庞,尉迟涟漪嘴角勾勒出完美的笑靥,她泪中带笑的呓语著:“恭喜你,娘,恭喜你脱离苦海,恭喜!”
唰儿愣愣地瞧著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发号施令的当家主母,和显得有些精神恍惚的少主,不禁喟然:小姐,终于可以解脱了。
幡旗飘飘,掌控隋代以来,广通,永济、通济、邗沟及江南河五条运河生意命脉的凤家航运之首,终于入土为安。
一身素衣,美艳不可方物的尉迟涟漪,环顾大厅内张张错愕失措的睑,依旧是平静无波,杳无涟漪——仿佛刚推进坟茔的尸首,不是她的生身之母般。
“侄女无才,今后凤家航运就偏劳各位叔叔了。至于商号名称,要沿用或是另辟新名,侄女无议,一切全凭叔叔们作主。”
“漪儿,你把凤夫人名下财产全数拨给咱们兄弟,今后你……”跟随凤翔多年,知道尉迟涟漪视钱财如粪土,视富贵如浮云,原以为凤翔一死,凤家航运会让有心者瓜分得四分五裂,他们几个跟凤翔一道出来打天下的莽夫,也有为凤家誓死捍卫家产的决心,不料凤家的小主人根本没把凤翔的财产看在眼里,大手一挥,兜头就往他们几个老家伙身上砸,未免大方过头了吧!
“侄女会照顾自己,各位叔叔毋需担心。”尉迟涟漪漂泊的心终将解放。她要一圆踏遍三川五岳的梦,过多的钱财银两,倒显得累赘多余了。丢给劳苦功高的凤家元老,应是最理想不过。
“小姐,我们呢?您可有打算?”在凤家帮佣的长工、奴婢,心里是疼借这个得不到母亲怜爱、性情孤僻却又善良温婉的小姐。他们舍不得离开她呀!
“我会替各位除去奴籍,并由凤家的私人产业中,拨出部分银两让诸位各自谋生,今后大家就各自发展去吧!”
“小姐……”唰儿泫然欲泣,哭得哀哀切切。“唰儿舍不得您,唰儿不走。”
“傻丫头,我要千山我独行,你也要跟著我吃苦受罪吗?别傻了。”尉迟涟漪拒绝婢女跟随的心意坚定,唰儿掩住脸,带泪的跑开。
瞅著唰儿飞奔而去的身影,厅内一片愁云惨雾;厅外则蹄声杂沓。一会儿有人来报,“启禀小姐,鄂国公府派人来报,尉迟将军病危,请小姐速速回府。”
当朝元老突传噩耗,让一屋子年逾半百的老人急得团团转。这小姐也未免太可怜了。才刚失恃,又将失怙,她怎么受得了这莫大打击?
“小姐……”
“将军不是一向硬朗,何以传来噩耗之说?”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尉迟涟漪铿锵有力的诘问来使。
“禀四小姐。圣上赐三小姐木莲与抚远将军袁起之弟袁灭大婚,三小姐不满,伙同柳家公子连夜私奔,老将军气不过,一时心肺衰竭,当场气昏过去……”仿佛意识到他讲了不该讲的话,慌忙捣住嘴,他有些心虚的瞅著尉迟涟漪,怕她瞧出什么端倪来。
夫人再三告诫:不可让四小姐知道三小姐逃婚一事,这下糟糕了,他心直口快,一时说溜了嘴,四小姐定是不肯回府,代替三小姐婚嫁。他完蛋了,他要被夫人判骨扬灰了……
“是吗?我知道了。”
“小姐,既然将军病危,你还是随小厮回府吧!”不管怎么说,鄂国公也是她的父亲,尉迟涟漪连奔丧都不肯,未免说不过去。
“多谢洪叔关心,涟漪自有打算。”颔首示意,尉迟涟漪告罪道:“娘亲刚大殓,侄女有些累了,先行告退,各位叔叔请自便,恕侄女不便招待。”
“好好好,你去休息,咱们不打扰你。”纤柔的尉迟涟漪一喊累,一帮老家伙就手足无措了。挥著手,他们忙著赶她入屋歇息,至于尉迟恭大病将没的消息,倒是次要的事,根本没有几个人关心在意。
是夜——
尉迟涟漪脱去连身缟素,换上布衣粗服,将及腰乌黑的秀发削去一半,以发带随意扎住;晶莹的雪肤则用灰炭抹黑,足蹬草鞋,一身扶桑浪人的打扮,潇洒翩然,英气逼人。
巡夜的唰儿,在后院撞到手持犁杖、英俊昂然的尉迟涟漪,不禁楞了楞。
“你……是谁?”
“小弟到此挂单,听厨房管事提及贵主人甫逝,不便叨扰,唯有告辞。惊吓姑娘,还望包涵。”刻意压低、粗嘎沙哑的嗓音,勾去唰儿三魂七魄,她傻傻地点头,了然回应:“原来如此。不过天色已晚,你要到别的地方投宿,恐怕不方便吧!还是我到厨房找些乾粮让你随身带著,免得你在外面挨饿受冻,那可不好了。”提著灯笼,唰儿不等对方有反应,就忙往厨房里钻。
摇摇头,她对欺骗善良的唰儿有些愧疚的抿嘴一笑,翩然转身,踏出禁锢她二十一个年头的凤府,快快乐乐展开她的逍遥之旅。
尉迟将军府丢掉一个女儿,不思解决之道,只晓得找她这个庶出女儿瓜代,代替尉迟木莲嫁进袁将军府,她头壳坏掉才会回家自投罗网,遂了大夫人的心愿。
一块石头投进水塘,引起阵阵的骚动。
好个尉迟“涟漪”!
她在尉迟府的地位既然渺小得可怜,可怜到爹爹几乎无视于她的存在,她又何苦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白讨没趣?还是游山玩水来的快意,趁早逃跑来的好。
踏出凤府的脚步更形坚毅,吸取著自由的空气,尉迟涟漪真觉得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唰儿抱著包裹窝窝的布纸奔进空旷的庭院,迎著飒飒春风,她懊恼地跺脚。“怎么走掉啦,人家才刚拿到热腾腾的窝窝呀!”难得一见英俊男子出现在凤府的唰儿,结实愣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等她嗒然回身,又猛地撞到一堵软软的肉墙,反弹倒坐在地,顾不得跌疼的小屁股,她念念有词的抬头,就著灯笼照耀出来的氤氲光线,打量半夜三更出来撞人的冒失鬼。正待破口大骂,到嘴的粗话竞又硬生生的吞咽回去。
仿佛受到极大惊吓的双眼发直,直勾勾的瞪向前方瞠得好大,她刷白了脸,失声尖叫:“鬼呀!”
紫色绣花软鞋,红色抹胸同色系连身襦裙,白纱色薄纱披肩,额际两片花黄,梳高髻,饰以牡丹花、金步摇,尖削的脸下沉,嘴角一抹擦不去的苛刻笑容……
这……不是应该躺在棺材盖下的当家主母吗?
唰儿记得她入殓时的模样,因为替她妆点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这个苦命又可怜的小丫鬟。
难道夫人对她的服侍有何不满意的地方,连人死了都不忘前来找她算帐?
她四肢猛打哆嗦,抱住头,死眯著眼,牙关不住打颤,“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唰儿从未害过人,也没有做过坏事,祢们可千万别让夫人的冤魂来找我啊!我跟祢拜拜!将来备齐四果三鲜跟祢拜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住口。”非常铿锵有力的喝斥声,打断唰儿惊天动地、歇斯底里的祈祷。
“死人”拂袖,迳自转身,用足以让人瞬间结冰的冰寒语气,硬邦邦的命令,“跟我进屋,这身华服折腾死我了。进来帮我换掉。”
“我……”惊到最高点的唰儿,纵使怕到气虚,也不敢忤逆夫(死)人的命令。
连滚带爬的跟舱起身,却因动作过于莽撞,踩过落在地上的窝窝包裹,她以为是什么“鬼扯腿”,自己吓自己的惊跳起来,发出尖叫,又在凤翔的怒瞪下噤口,浑身上下像有虫蚁在爬,她音息破碎,极不自然地嚅嗫道:“夫人,您——不满意您这身打扮是吧?您可别怪我,全……是小姐授意唰儿做的,您要骂,骂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