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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灼正在痛哭,见眼前出现一对沾满了尘土的绣花鞋,满眶眼泪地抬头。
娉婷轻声问:“让我看看,好吗?”
冬灼迟疑了很久,终于让到了一边。
娉婷在何侠身边缓缓跪下。
残阳如血下,一切真实得如此残忍。
她熟悉的脸、耳、鼻、唇,她熟悉的善舞敬安剑法的手,她熟悉的人,正在悄然离去。
“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帮你画画儿,可好看呢。”
那是何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么美的笔,为什么写出的故事,如此凄苍?
名闻天下的小敬安王,几乎就成为四国之主的小敬安王,你真的一点也不曾后悔?
像我一样,后悔无辜生命的消逝,后悔热血的白白流淌,后悔没有抓牢手中一点一滴难能可贵的幸福。
“少爷?少爷?”娉婷用手抚摸何侠的脸。
俊美的脸庞,被鲜血浸染了,却仍如此苍白。
何侠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毫无焦距。他仿?感觉到娉婷轻柔的手抚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来了?”
只二个字,已教娉婷泪如雨下,哽咽应道:“我来了,少爷。”
何侠似已不能视物,睁着没有神采的眼睛,微微喘了几下,又轻轻问:“你怎么叫我少爷?”声音分外温柔。
娉婷微怔。
何侠笑得更开怀,宛如用他所有的生命在欢笑般,忽然又道:“公主,公主,你看,我答应你的后冠,我带来了……”
后冠,我答应你的后冠,我用天下最好的工匠,最美的宝石,打造给我妻子的后冠。
看,我已经得到了四国,才知道它最大的用处,不过是博得你一个浅浅的矜持的笑容,就像当日我落魄地走进云常,你掀开珠帘,赐予我的那个一般。
我会为你舞剑,为你在髻上插花。
我记得你瀑布般的如云乌发,摸上去似丝绸光滑。
我记得你喜欢我赞你的五指,纤纤如温玉,秀美无瑕。
我的妻,你将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从此以后,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我不会再让你,在那漆黑的小屋内无助地哭泣。
“后冠,后冠……”何侠低低地呻吟。
他颤动着沾满鲜血的手,想从怀里掏出那顶并不存在的后冠,拼命颤抖了多时,仍无力将手探入衣襟。
娉婷跪在他身旁,紧紧握着他的手,仿?只要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他快被风带走的生命。
何侠空洞的眼中却闪烁着喜悦。
唇依旧有着优美的形状,只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嗡动着,喘息着:“公主,后冠……后冠……”顿了一会,呼吸急促起来,眼睛猛地瞪大了,拔高了声调问:“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娉婷紧紧用一手捂住嘴,忍住哭声,一手握着他已不大温热的手掌,哽咽道:“看见了,我看见了。”
何侠长长舒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逸出一丝笑容,那是昔日的小敬安王温柔的,能使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他用尽了力气,把手从娉婷掌中抽了回来,缓缓地举起,似乎想再抚摸他心目中的公主一下,但伸到一半,再也无力向上递出一分。
何侠伸手,把最后一丝力气,灌注在不断颤抖的指尖上。
指尖和耀天柔美的脸庞之间,距离是如此的远。他心甘情愿花尽一生一世,触达彼端。
只是,一生一世,已到尽头。
五指在空中颤栗着挣扎了半晌,终于无力地颓然垂下。
娉婷怔怔跪着,当何侠永远闭上了他的双眼,她藏在心底最深最深处的一根弦,被此刻掠过的风声轻轻拨断。
去了,少爷去了。
不再是小敬安王,不再是一代名将,不再是荼毒四国的魔王,他只是何侠。
爱上耀天的何侠,到死都思念着自己妻子的何侠。
富贵荣华,生死离别,权势虚名,与他再无关系。
满脑子的昔日情景铺天盖向她卷了过来,一转眼,又似乎什么都空了,眼前只余浓稠的黑暗。
黑暗中,她仿?又见到了何侠炯炯有神的眼睛。
曾经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已变得痛苦的眼睛,却在最后失去神采的瞬间,要尽力去掏出那顶不存在的后冠的瞬间,氤氲了幸福。
她的少爷,在最后弥留的一刻,知道了自己最深爱的女人,原来曾经那样的属于自己,爱着自己。
原来他并不总是寂寞,他如花般的妻子,贵为云常之主的妻子,下密令要将他处死的妻子,曾经陪伴着他,听琴,观舞,对唱。
当他得到了一切,当他失去了一切,当他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代价后,他终于明白过来。
那些柔情蜜语,那些缠绵的眼神,那些让心头颤动的欢乐和喜悦,怎会是假的?
烟花散尽。
往矣。
哀伤侵蚀了骨血,娉婷筋疲力尽,向后软软倒下。
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楚北捷的怀抱。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令她安心的——
怀抱。
孤芳不自赏 孤芳不自赏7 尾声
名震一时的小敬安王,以一个小城前的一场惨败而宣告了一个即将大统的王朝的消失。
云常已经失去了王族,北漠和归乐亦然。分散的兵力群龙无首,多年的征战后,百姓们都渴望安宁的生活,和谐的秩序。
一统的局面已经注定,所有人需要的,是一个天下公认的王者。
还有谁,会比镇北王更有资格登高一呼,成就大业?
何侠一生的心血,到头来,只成就了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敌手。
“刀刀!”
“是剑!”
“刀刀!”
“是剑!”则庆无奈地挠头,第一百次对固执的长笑进行纠正。
长笑第一百零一次地反对:“刀刀!”
则庆转头求援:“爹,爹,你快来和长笑说这是宝剑,不是刀。”
“你这个傻小子,他喜欢说是刀,那就当是刀好了,名气都是人起的。”番麓的大嗓门传来,不一会就掀开帘子,大摇大摆带着醉菊走了进来:“则尹上将军,我今天可是过来喝一杯很重要的茶的。”
醉菊横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害臊。”
“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可是救命恩人呀。”
“天下有救命恩人逼人家把儿子给自己当干儿子的吗?”
番麓哼道:“当我干儿子有什么不好?则庆这小子还占了便宜呢。”
醉菊皱眉:“他占了什么便宜?”
“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干妈,不是占了大便宜吗?”一句话把醉菊说得无法回嘴。
两个小家伙有趣地看着他们吵嘴,则尹坐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阳凤为了则尹的事,分外感激番麓,早就商议好了让则庆认这个干爹,听说番麓来了,立即匆匆赶来招呼,正巧听见番麓最后一句,站在门边,柔柔笑道:“不错,则庆这孩子,果然占了大便宜。”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番麓虽然为人古怪,大家却和他交情很好。他今日要认干儿子,把这当成正事来做,大张旗鼓通知了各位朋友来观礼,到了中午,大家纷纷登门,若韩第一个到,接着就是漠然罗尚等,后来连楚北捷也来了。
何侠死后,各人忙于处理正处于崩溃的各国百姓的生计,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观礼之后,自然不会立即散开。
番麓弄了几坛子好酒,全部拍开了,顿时酒香四逸。
有好酒,自然就热闹。大家天南地北,聊起天来,不免说到何侠。霍雨楠喝了一口酒,忽然叹道:“当初局势那般艰难,谁想到何侠会葬送在一个区区的且柔呢?我们真的非常侥幸。”
则尹问:“老神医,我们侥幸在哪里?”
“永泰军和永霄军那边,要是不立即随王爷起义,岂不大糟?”
番麓摆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岳父啊,打仗永远都是攻心为上的,没有忠诚的军心,何侠虽然看起来势大,实际上早就埋下战败的伏笔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若韩等人都是懂兵的,纷纷暗自点头。
霍雨楠斯条慢理道:“可是当日在且柔,也是危险得很。你们看,两路大军对两路大军,我们这边只不过多出几千的亭军。那里可是云常腹地,听说附近还有云常的其他大军驻扎着,万一那个甘凤军赶来,岂不也是大糟?”
漠然恭恭敬敬答道:“老神医,甘凤军和永泰永霄军不同,他们没有王爷带过去的解药,正在腿软呢,不会赶过来的。”
则尹正容道;“就算他们会赶过来,恐怕也不会帮何侠。甘凤军大部分也是云常人,如果知道何侠杀死耀天,一定会心生怨言。”
阳凤提醒道:“你们不要王爷王爷的叫了,以后要叫皇上了,”
楚北捷笑道:“要是做了皇上以后不能和你们这样聊天,我还是别做这个皇上好了。”露出肃容,“我当初答应娉婷的,只是给她一个安宁的天下而已。”
“要是你不好好用心治理,天下又怎么能真的安宁呢?”
楚北捷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敬安王府的事现在如何了?”
大家对这事都挺关注,负责这事的是若韩的下属,自然纷纷向若韩看去。
若韩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百姓们对敬安王府还是抱有敬意的,要不是何侠他……反正皇上下旨要重修敬安王府,把它改建为让百姓子弟使用的书院后,许多当地的百姓都主动跑去帮忙了,不但不要工钱,还有自己带上粮食的,也有把自家珍藏的书籍献出来的。冬灼这小子不声不响的,但事情做得很实在,管得那里头头是道。”
楚北捷道:“娉婷很为他担心,我正想着要不要等敬安王府的事了结后,下一道旨意,要他来王宫一趟,让娉婷见见他。”
若韩思忖着皱眉道:“他给我递了一份文表,说想留在敬安王府,为何侠及何侠的先人们守着灵位。而且,等敬安王府重建好,书院开张后,他还想留在书院里教授百姓的子弟。不过要是下旨的话,他当然要奉旨到这来。”
楚北捷摇头道:“不必勉强,就让他留在那里吧,敬安王府的事交给他,娉婷也会安心一点。”
酒酣人散,楚北捷把留在这里玩耍的长笑带回去,阳凤一路送出门,低声问;“娉婷好点了吗?”
楚北捷脸上一黯;“心病难治,恐怕要慢慢来。”
阳凤叹了一声:“她和何侠从小一起长大,伤心也是难免的。”
楚北捷也知道这个,叹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携着长笑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了娉婷。
他最心爱的女人独立廊下,脸上带着一贯的淡雅悠然,剔透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的湖心,仿?即使是阴暗无光的湖底,也能被她澄清的慧心窥知玄虚。
长笑嚷道:“娘!娘!”跑着扑过去。
娉婷听见儿子的声音,收回投往湖心的视线,转头抿唇微笑,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楚北捷走过去,顺势环着她的腰:“站在这里若有所思,在想什么?”
长笑被娉婷抱了一会,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