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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的军营,严密远远不如东林的训练有素的大军,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楚北捷这个将才调教出来的军队,恐怕只有何侠能够对抗。
若韩看看帐外,天还未大亮,只有一点橙光从灰云中隐隐透出来。
“行程不改,天明出发,众将先退下,让我要好好想想。”遗退众人,若韩叫住森荣:“你留下来。”
森荣点点头,坐下想了想,皱眉道:“上将军,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楚北捷出言威吓说要杀我北漠大将,为何已经成功潜入,却只要上将军带口信,而不下杀手?”
若韩道:“我也正觉得此事蹊跷。我看他的神色,持仗自己武功高强,非常自傲。扬言要将我北漠将领从最大的开始杀起,一个一个,直至北漠再无可领军之将。”
“但是,上将军已经是北漠最高级的大将。楚北捷如果真想这么做,就不会放过上将军。”
若韩神色一变,从椅上猛然站起:“糟糕,我知道了!”
森荣惊道:“上将军想到了什么?”
若韩神情凝重,沉下嗓子,缓缓道:“上将军,则尹上将军。”
这次轮到森荣脸色大变:“不错,他第一个要杀的是则尹上将军!”
则尹是北漠军的顶梁柱,他虽然已经归隐,但在军中威望不减,地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军。
假如则尹被楚北捷刺杀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么军心溃散的北漠军将不堪一击。
森荣也是跟随则尹多年的老将,不禁为则尹担忧,搓着手焦急道:“怎么办?事关则尹上将军生死,我们可不能干坐着。”
“上将军是我北漠剑术名家,身边又有心腹护卫,就只怕楚北捷无心算有心,偷袭得手。”
“一定要立即通知则尹上将军,要他提防楚北捷。”森荣忽又想起一事,苦恼道:“上将军辞官后不知隐居在什么地方,我们要立即派出人马寻找,将消息告诉上将军。楚北捷持有东林大军军权,眼线众多,万万不能让他比我们先找到上将军。”
若韩胸有成竹,露出笑意:“这个不必担心,我知道。我这就写信。上将军何等英雄,只要有所防备,必不会让楚北捷得手。”
晨曦初现,一骑快马从北漠军营冲出,朝松森山脉奔去。
一直守候在另一端山坡高处的楚北捷从草地上站起来,看着远处迅速变小的送信者的背影,轻轻抚了抚身边的爱马:“该上路了,我们找你的女主人去。”
翻身上马,缰绳在手中从容一扯。
骏马低嘶,放开四蹄,踏起一溜黄尘,追逐传信兵而去。
瞧那传信兵奔去的方向,则尹和阳凤果然不出所料,隐居在茫茫松森山脉之中。
娉婷,你常和我提起你的好友阳凤。
如果她隐居在靠近云常的地方,你一定会去找她的,对吗?
你已经见到阳凤了吗?还是依然在路途之中?
楚北捷无能,我挑了云常的关卡,却问不到你的下落。手中宝剑虽利,对着茫茫雪海,却无法向苍山逼问出你的去处。
我能做的,只有潜入北漠军营,诱得若韩和则尹联络。他是则尹的继位者,应当知道则尹的隐居之地。
娉婷,请你停下脚步,不要再孤零零地漂泊。不要忘记你的好友阳凤,来见一见她。
我会在那里等你,截住你,拥抱你,亲吻你,向你道歉,求你恕罪——为了我们曾经清澈如水的相思,暗香萦绕的缠绵,期待着,可以坚定如山的爱恋。
我已经明白,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永不相负。
云常都城里,笙歌通宵达旦,五彩烟花升入夜空,轰的一声,照亮城中百姓的笑脸。
公主回来了,驸马回来了。
华贵马车上,垂帘全部掀起,耀天露出幸福的笑意,偎依在何侠怀中。这令人感动而且欣慰的一幕,深深印入云常百姓心底。
衬托着这一双璧人的,是随后万千安然无恙返回家园的云常士兵。他们带着战死的决然出发,却得到老天垂怜,没有经过烽火的考验。
等待着他们的,是欢呼,满天的绚丽烟花。
还有,美酒。
“这一杯,要敬丞相。”
艳丽的歌舞姬穿梭在大殿上,欢笑的百官喝得畅快,醉态可掬,何侠笑意正浓,连连饮下众官敬献的美酒,挥了挥手暂止没有尽头的敬酒人群,自行端起酒杯,踱到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贵常青面前。
贵常青有点愕然,连忙举杯:“臣不敢,此酒应敬驸马爷。驸马爷领兵远征,辛苦了。”
何侠喝了不少,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深处却无一丝醉意:“丞相太谦了。领兵打仗只是体力活。丞相坐镇都城,才是劳心劳力。”
贵常青向来不大喝酒,但大战消弭于瞬间,这般天大的喜事,再不善饮的人也会忍不住喝两杯庆祝,豪情一起,举杯道:“好,臣和驸马爷干了这杯,祝我耀天公主福寿无边,嗯,还要早生子嗣。”
何侠哈哈笑道:“这个愿许得实在,多谢丞相吉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驸马爷。”
“绿衣?”何侠转头,见是耀天身边的心腹宫女,环视周围取乐的众官,到处喧闹一片,将她叫到一边,低声问:“是公主要召见?”
绿衣摇头,俏皮地咬着下唇笑道:“不是呢。公主要我来和驸马爷说,她一路颠簸,十分劳累,沐浴后就要睡了,请驸马爷明日再来见她。公主还说,请驸马爷小心身体,不要喝太多酒。驸马爷路上也辛苦了,再喝酒容易伤身。”
何侠朗声笑起来:“我还愁这里敬酒的百官不好应付呢,有了公主的王令,正好辞了他们回去睡觉了。”
当即用耀天的话挡了还想继续敬酒的官员,先行出了王宫,回驸马府。
驸马府门口早有大批侍从等候,冬灼带头,伸长脖子,远远看着人影绰绰,马蹄声声,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恭迎驸马爷!”
马匹停下,冬灼当即向前牵了缰绳,仰头道:“少爷,你回来啦。”
“嗯。”何侠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大门走,见了门口站满恭迎他回来的侍从侍女,微微拧了拧眉:“这么多人都待在门口干嘛?都散了吧。”
冬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从,屏散所有待从,自个跟了上去。
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竟似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彷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情,于是趁耀天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印入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两边垂着流苏。床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订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入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腰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上。
这柄宝剑,他用过它舞剑。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激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他错了。
何侠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血,努力保留的从前的一幅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他的妻,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河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铺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的柔情与王威之下。
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白雪印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丽。
阳凤就在此山。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脏压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竟是这般渴望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道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按捺这分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精干,又怎会是楚北捷这个追踪大行家的对手。
楚北捷远远跟着他,直达则尹隐居所在的山峰,策马上了山道,终于瞧见十几座木屋,藏匿在林中。楚北捷昂扬前行,未到屋前,路边蓦然跳出几名大汉拦在路中间,喝道:“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手中利剑一横,寒光闪闪,身手都很不错。
这些威吓,对楚北捷来说不啻儿戏,哪里放在眼里。楚北捷不避不闪,坐在马上,环视一圈,沉声道:“告诉则尹,楚北捷来了。”
“楚北捷?”
“东林的楚北捷?”
“镇北王?”
“是我。”楚北捷唇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来接我的王妃——白娉婷。”
统领东林大军征战四方,杀得所有人胆颤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一个手颤不稳,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还愣什么?快去通报。”楚北捷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挪了一步。
众人赫然猛退数步,一脸警惕。这位当世名将,曾将他们则尹上将军在堪布打得一筹莫展,几乎毁灭整个北漠。
机敏者呼啸一声,转身便去报信。剩下的人强压胆寒,持刀围着楚北捷,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腰间的宝剑上。
传说中镇北王的宝剑只要出鞘,就会血流成河。
楚北捷端坐马上,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将,被他们狠狠盯着,神态却悠然自如,隐隐透出一丝喜悦期盼。
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