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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皓一口气堵在胸口,又被冷水冻得遍体生寒,一口气吸不过来,便昏过去了。
“不会吧?”秦可心眼看齐皓就要沉入水里,脸上轻视更甚。“天底下怎有如此没用的男人?”
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她摇摇头,水袖舒卷,带出了一身湿淋淋的他。
齐皓二度清醒时,神思迷茫,浑身酸软无力。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醒着,抑或身处晕迷中。
“吃药了。”一个清雅的声音钻入耳畔,十分熟悉、万般痛恨瞬间涌上心头,他挣扎地凝聚视线,果然瞧见一条雪白身影。
他嘴才张开,却发现喉似火烧,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恨恨地瞪着秦可心手端瓷碗,莲步款款向他走过来。
那身姿摇曳,本是极为动人,但看在他眼里,却与妖魔无异。
她又要来折磨他了吗?该死,他得振作,他要反抗才对,偏偏,他气乏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只能睁眼瞪她,狠狠地瞪她。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他齐皓报仇,三十年都等得。秦可心,走着瞧!
他气闷地哼了声,已经做好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准备。
但是——
她雪白的小手贴在他额头,微凉的温度让他心一跳,然后是通体的舒泰。
“还在发烧啊!你的身体真差,才泡一会儿冷水就染上风寒了。”她洗了半个时辰都没事呢!放下药碗,她动作轻柔地扶他半坐起身,喂他喝药。
齐皓只觉脑子更混沌了。这秦可心怎地一时一个样?在水潭边,她冷酷又无情,这会儿,她居然会怕药烫着了他,细心地将药汤吹凉,再喂入他口中。
莫不是真的脑袋有病,疯了吧?
喝了一口药,他立刻闭紧嘴,不再接受她的“好意”。天晓得她是真好心还是假惺惺?万一是后者,他怕这药一喝完,她又要给他罪受了。
对于他的不合作,她却没有丝毫不悦,疏浓有致的眉微微一皱。
“药太苦吗?”她轻抿了一口药汤。“好像是苦了点。”
她放下药碗,走出去。
齐皓又开始在床上挣扎起来。他想趁着她离开的时候逃走,可惜她行动迅速,而他却身虚体乏,床都还没下,她人已经回来了。
他看见她在药碗里洒了一点粉末。“好啦,药不苦了,你快喝吧!”
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心,怕他受不了药苦,特意在药汤里加料——慢着,那撮粉末不会动什么手脚吧?比如让他全身发痒、腹泻不止。
“快点,药凉了,功效便差了。”她端着药碗坐到他身边,温柔地抱着他的头,让他靠在她的胸膛上,一匙一匙地给他喂药。
刹那间,他脑袋一阵轰隆,全身的知觉只有头部枕着的温暖与馨香。
他不是没接触过女人,宫里一堆侍女觊觎圣上的恩宠,以期飞上枝头做凤凰,但对于那种抱持不轨心态的接近,他非常排斥,每每有宫娥挑逗他,他都是恶心欲呕。
可现在,靠着秦可心的胸膛,他却心跳如擂鼓,全身的骨头像要融化一般。
对药汤曾有的怀疑全被丢到九霄云外,只要她手中的汤匙一搁到他嘴边,他便自动张口,不半晌,整碗药喝得干干净净。
她自怀中掏出一条绣帕,轻轻拭去他唇角残存的药渍。
那本来平平无奇的眉眼,在此刻,竟是闪着耀眼光华。齐皓一时看得呆了,遍体酥软,却不知此身是梦、是真。
秦可心照顾好他,又扶他睡下,替他拢紧被角。
“你睡一觉,出身汗,很快就会好了。”嗓音依然清雅,但入了他耳,却似石撞铜钟,震得他心头颤麻。
痴痴地,他看着她收拾药碗离去,窈窕身躯如细柳随风摇荡,阵阵的清新、丝丝的柔媚,让他脑子更加昏沉。
也不知是药力发作,或她风情太甚,勾走了他的神魂,他只觉神思缓慢地往上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迷迷茫于半空中,目力所及,净是那抹娇丽的白影飞舞。
他张口欲喊却无声,伸手想捉,每每在碰着她的衣衫前,白影又移了方向。
他只能在心里喊:“秦姑娘、秦姑娘……”却是追她追得气喘吁吁,犹不见佳人芳踪。
他又热又累,也不知自己追了她多久,像有数十个春秋,又似才经过几个刹那。
他身躯突然一震,再睁眼,哪里有秦可心的身影,他依旧躺在床上,汗湿了重衣。
原来竟是春梦一场。
可怎会如此真实?他抿抿嘴,喉头已不再烈如火烧,反而一股甘甜涌上,渐渐地,他唇齿之间净是香甜。
他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但如此美味堪比天上蟠桃。
难道是那碗药的关系?他心里疑惑着。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喊“秦大夫”。“秦大夫”是指秦可心吗?她真会医术?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身的湿汗被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抽起被子,团团裹住身体,只露出一颗头在外面。
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但气力已渐渐恢复了。
秦可心若真是大夫,一帖药能让他这个重风寒患者病去七、八,医术可谓通神了。
他裹着被子移到门边,推开了房门,往下一瞧,确定自己睡在一间客栈的二楼,而底下那原本应该是用餐的地方,此刻桌椅被搬得只剩一张,秦可心就坐在那里。她面前排了好长一条队伍,他极目望去,也瞧不见尽头。
秦可心正在给人把脉,诊了一会儿,便写下一张药单,让病人按方抓药。
齐皓靠着房门看了半天,发现秦可心看诊很快,望闻问切,一气呵成,不出片刻,已有十来人千恩万谢领了药单离去。
不过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任她手脚再快,人龙依旧老长。
半天看下来,他没见一个人付她诊金。她竟是在义诊。
想到她将他从皇宫绑出来,途中百般羞辱,累得他大病,还以为她是个心肠歹毒、脑子癫狂的疯女人,不意她竟是个济世为怀的神医。
他心头对她的愤怒也消了,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欣赏,以及她喂他服药时的那份温柔与体贴。
不知她是何方神圣?怎么翻脸像翻书?
他的目光紧黏在她的背影上,舍不得移开半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总之他看她看得眼睛花了,周身的气力又渐渐消失。
他知道自己大病初愈,应该歇息,却万般不舍放弃望她的机会。
为人义诊的秦可心不止和善,周身像镀着金光,恍似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平平凡凡的面容,秋菊一样的姿采,淡然、脱俗又清雅。
他的身子靠着房门,缓缓往下滑,也不知是被她的风姿迷醉了,还是体力透支,昏倒了。
他只是想看她。闭上眼的瞬间,他唇边依然含着幸福的笑。
第二章
老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老实说,齐皓也不知道。他只晓得自己最后记得的是看秦可心给人义诊,那份慈善,还有万事尽在掌中的自信,看得他迷了心魂,茫茫然,然后他睡着了。
当神思再度回到体内,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客栈,正身处一辆马车中。想必是秦可心把他带走的吧?
他坐起身,发现除了有点饿之外,喉咙不痛、也不发烧了,八成的精气神都回到体内。
秦可心于医道一术果真了得,往常他在宫中染了风寒,哪怕有十几个太医轮流照顾看诊,也得休养上三、五天才会痊愈。
而她的一碗药便断了他的病根,与她相比,那些在朝里供职的太医都该羞愧跳井去了。
“秦姑娘。”他起身走过去,拉开车帘,果然瞧见那道雪白的身影,姿态窈窕玲珑,让他心头又是一震。
“秦姑娘——啊!”他的手才拍上她的肩,她猛然一挥袖,他整个人飞出下马车,在地上连滚数圈,一身骨头差点折断半数。
“脏死了。”她啐道,拚命地拍打他碰过的地方。
齐皓四肢大张躺在地上,不敢相信,记忆中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突然又变回凶恶的疯女人了。难道客栈里她温柔地给他喂药、善心为病患义诊都是他在作梦?或者,现在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他才是正处梦中?他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了。
“你这肮脏鬼,不准随便碰我。”她翻身下了马车,立在他身旁,居高临下蔑视着他,那厌恶的神情好像他是一只虫。
“秦可心?”他试探地问。她长得太普通了,平凡到偶尔他会不小心忘记她的面容。先前让他心心念念的是她仁善的气质,而今,菩萨成了后娘,视他若眼中钉,他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有同胞姐妹,与她一般长相,否则一个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出现天翻地覆的差别?
“干么?”她一边瞪他,一边扭动着身子,好像一只跳蚤钻进了衣服里。
“你当真是秦可心?”
“废话!唉呀!”实在受不了,她用力一跺脚。“被你这脏鬼一碰,恶心死了,不行,得找个地方清洗一下。”
他只觉得一口气又憋在胸口,闷得想吼叫、想骂人。
“朕哪里脏了?”
她闭上眼,也不理他,迳把全部的功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得半晌,唇角微微弯起一抹笑。右方约莫一里处,有流水的声音,应该有地方可供她沐浴。
她睁开眼,横他一下。“少张口、闭口的‘朕’,就你这白痴样,有什么资格坐上龙椅,成为一国之君?”
他气疯了,手撑地面坐起身。“朕没资格做皇帝,难道你有资格?”
“至少我若做了皇帝,不会让老百姓食不饱、穿不暖,得卖儿卖女过生活。”她掏出一双手套戴上,又从马车上拿出一只小包袱,然后走到他身边,弯腰拎住他的后领,像提着一只癞皮狗般,捉着他飞进了右方的密林里。
他收回她仁善的念头。这女人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子。
“谁告诉你齐国百姓衣食不足?朕登基近五载,励行变法,讲究农利,各州上缴的赋税那是一年多过一年,户部皆有记载,我大齐国运正盛,岂容你信口胡言?”
她以看呆于的眼神看着他。“你横征暴敛,国库当然充盈啦!这么无耻的事,亏你还能讲得沾沾自喜。”
“荒唐!淮河南北,年年水患,朕不仅拨银治水,还减免赋税,哪儿来横征暴敛之说?”
“对,你每年拨银修堤,可惜修的都是豆腐工程,随便下几场雨就溃堤,弄得百万灾民无处可去。”
“大雨连下三月,那还叫几场雨?”他气得脑袋都冒烟了,手脚拚命挣扎着,就想下来跟这女人辩个清白。
但不知秦可心是何人门下,手底功夫硬是了得,单手捉着他飞掠在树梢上,轻盈若彩蝶翩翩。
“对,绒毛细雨是连飘三月,但大雨只下了三天,堤防就崩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李相亲口奏明,大雨三月,淮河南北诸多官员上的折子也是写得清清楚楚,大雨不停,水积得都比堤防高了,这才溃堤,此乃天灾,人力不可违。”
“人家说你就信啊?尤其是李友合那个叛国贼说的话,你居然一句也不怀疑,真不知你脑袋里装的是稻草还是豆渣?”
“李相忠心耿耿——”他还没说完,她突然把他住树上一扔,让他躺在两根枝桠间,然后凌空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到地头了,待我洗浴干净再与你这笨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