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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我?这不合理。”黄梨江说:“朝廷里还有许多官员比我更有权势,我不过是个干涉不了政局的东宫少傅,除非以后你顺利即位,我才能捞点好处;除此以外,嫁给我,对周家来说并没有帮助。我毕竟是东宫的人啊,拉拢我,远不如直接拉拢你呢。”因此她才没有考虑到自己可能会受到周家青睐;也因为她并非真男子,不可能娶妻,耳边闲话总是听听就算,没放在心上过。
“或许那是因为,东宫不才,太子随时可换人做,可优秀的大臣却十分稀少珍贵,眼前你固然是东宫少傅,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太子,你仍然可以是东宫少傅。”更别说,她还是当今君王亲自殿试提拔的状元郎呢!他的小梨子实在很不简单哪。
“……”真夜一番话说得现实,黄梨江一时无语。并不是因为认同他说的每一句话,而是他确实随时有被废黜的可能。
朝堂上,政局一日三变,真夜这太子是否能当到继们那一天,更是个大问题。
君意难测,她唯一能确定的是……
“你说的没错,太子随时可换人做,但有能力的大臣却如凤毛麟角,将希望寄托在备受提拔、前途光明的臣子身上,也许比寄托在你这个太子身上来得实际。这我同意。然而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黑暗中,她找到他所在的方向,眼神坚定地道:
“真夜,倘若有一天,你不再是太子,那时我也不会是东宫少傅。”倘若真夜不当太子后还能全身而退,她将与他同进退;而倘若……真夜无法全身而退,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
尽管她语气轻描淡写,但真夜仍能感觉到她双肩略略紧绷,像是随时准备对敌的士兵那样,蓄势待发。
他不要她这样!
这么地萧杀。
她天性善良,不会容许自己恶意伤害他人;责任感又重,一旦投入某件事里,要她放手不容易。
“总之,”他眼神温柔地说:“我会陪你去周家观礼,至于周家小姐想嫁谁,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反正就是不准有人觊觎他的小梨子,无论男女都一样。
她本想回他说,那周家小姐可能是近期唯一适合当太子妃,又还没字人的年轻女子——京城方圆一百里内,名门之女不是罗敷有夫,就是年纪还不满十岁的奶娃娃。倘若真夜娶不到周家小姐,他可能会成为世人的笑柄……然而,她是个不尽职的少傅,对于真夜方才说的话,她竟然不怎么想反驳他,也不想再劝他一定要赢得周家小姐的青睐……
他自己不知道,他其实很会招桃花。姑娘家只要跟他相处上三天,就会被他风趣的言谈、乐观的想法与体贴温柔的个性所吸引,哪里还会去想他有多没个太子样。只可惜世人往往只重名利,那些名门之女根本没机会见到真夜的真面目。
三天……她为自己赫然发现的事实感到错愕。
她喜欢上真夜,难道只花了三天时间么?初相识时,她明明就很讨厌他呀……
留意到她脸色的变化,真夜揣想此记得她隐微的心思。
尽管他常常都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但没经她亲口说出、承认了,总觉得不踏实,怕是自己误解……
又想到今天她月信来,早先还强忍着不适……不知是谁让她喝了温酒,缓和疼痛……好在顺利过关了。要紧事先说吧!
“小梨子,你最近是否犯了什么忌讳?”突然岔开一问。
“犯忌讳?”她怔了怔,暗忖他是否知道她今天身体不适的原因。
“我听说犯忌讳时,只要斋戒祝祷,就可以免除神罚,你要不要试一试?朝廷里有些大臣偶尔也这么做的,不用怕被笑是迷信,凡人敬仰上天,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往后你若觉得身体不舒服,不妨闭门斋戒,告假一日吧。”
闭门斋戒?不必在月信首日时勉强自己外出,就像今天不得不陪同真夜入宫赴宴?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看着真夜,她点头道:“我会考虑。”
真夜只是想替她找个借口告假,知道她若真不舒服时,不会勉强自己,免得引来更大的危机,露出破绽。
目的既已经达成,他点到为止,没再提起这话题,只说:“折腾一天,累了吧?让你阖眼休息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讲。”
“什么事?”
“这事我不想张扬,你附耳过来。”他挪了挪身,让身边空出一个位置来。
黄梨江原先与真夜对面而坐,一人坐一边,位置比较宽敞,她不喜欢硬挤在一起。
见他举动,黄梨江有些无言,没顺他心意动作。
“来呀,小梨子。”真夜拍拍身边空位。
“我是东宫少傅。要庄重。”
庄重?打从小梨子像玄鸟般飞回他身边来,她就一直与他保持距离,像是他身上有什么毛病似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久不相见,再相见时,才能相思如火哩。
过去一年,在东宫里,他俩以礼相待;都怪他换了新侍童来照料他起居,让他不好在人前与小梨子太亲近。
带缘毕竟不小了,该放他好好去跟龙英学武艺,不能老赖着他;小梨子又不再是他侍读,少傅一职是东宫师,他怎能让老师替他更衣……
新侍童没带缘伶俐,也没小梨子细心,年纪又小,教他十分不习惯,唯一好处就是对他惟命是从,不像带缘那样罗嗦。
他近日,是真的颇苦闷哪!
真夜苦笑。“在我看来,少傅已经够庄重了。跟我并肩而坐,不至于少块肉吧。”
很难说。她想。正因为喜欢他,如果他想对她做出些非礼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抗拒。去年在云水乡不小心昏了头,跟他翻滚了几圈,害她接连好几个月心神不宁。
喜欢他是一回事,可若因为喜欢而做出危及两人的事……她不想冒这风险。
“总之不用了,我坐这儿就——”
说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真夜已经挪身到她身边来,她若不动,他不是会坐在她腿上,就是换她坐在他腿上——那更危险。
两人并肩坐着,侧边身躯紧紧相贴。他身体好热,隔着衣衫将热气源源不绝传到她身上。
无言良久,她忍不住问道:“殿下想讲什么?”快说吧,说完她就要闭上眼睛休息了。
“别跟木瑛华走太近,那家伙表面客气有礼,其实城府深得不得了。”
早知道当年御沟一救,会救出他们后来的密切来往,当时就算被人看穿他万分珍视她,他也宁可自己救人,不会引那木瑛华到御花园来。那木瑛华当时算是吻了她吧。
她猛然侧过身,在黑暗中瞪着他的方向,突然很想点盏灯,好看清楚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他可是在嫉妒?
“还有句彻。”真夜口气微酸地道:“他长年治军,谁知道他是不是癖好男风。”越讲越离谱,他也知道,可就是忍不住。说不定也是因为仗着些醉意,他今天在太后寿宴上喝下不少酒……至于其他想接近小梨子的男人……威协性不大,他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噗。”要庄重的东宫少傅忍不住噗笑出来,哪里还有庄重模样。“木大人是个正直的好官,我不否认他城府深,但入朝为官的人,城府若不够深,哪能容纳四海、进退自如?至于癖好男风这种事……你有嘴说人,却没嘴说自己。根本是半斤八两。”
“少傅很得意?”瞧她笑得多可爱!嘴儿弯弯,教人好想咬一口。
“我已经很客气了。”她说。“讲这么多,你肩膀到底让不让我枕?”
这才是他真正想讲的“真心话”吧!明明只是担心她、想体贴她罢了。这人真是……
“小梨子果然了解我。”真夜醋意全消,让她栖息过来,侧着脸枕着他,随即听见她发出一声小小的舒适叹息,他也心满意足地微笑。
见她倦极了,眼皮逐渐阖起,他拢了拢披风,温暖她。
临睡去前,她扬唇低问:“一副肩膀千人枕?”
他低声一笑,为她的在意。“只许你枕。”
片刻后,他们并肩睡着,像交颈的鸟儿,偷着黑夜里的短暂幸福。天明了,就得各自飞去。
第18章(1)
天朝女子,十五及笄。
十一月初,大雪方停,周尚书家院落里的腊梅开早了,还不到腊月便透出幽香,仿佛知道家中有女初长成,为这冬日添上祝贺的花信。
这一日恰好是旬休。一早,周适意便领着家仆在家中四处忙碌。经过庭院时,他循着幽香发现悄然绽放的腊梅,年轻而严肃的脸庞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回过头时,见到伫立回廊中的父亲,他连忙趋庭问候:“父亲大人。”
周尚书颌首道:“都准备好了么?宾客等会儿就要到了。”他们根据生辰詹定巳时,眼下吉时将至。
“都准备好了。”
提到将来访的宾客,父子俩眼底都有些落寞。
过去周尚书在朝中声势颇高,不少大臣以他工部为首,结为朋党;如今周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已被君王远封洛地,虽然半个月前因太后寿诞,曾被召回京城,但未久又得离京。周氏一门没了指望,朋党纷纷散去,门前冷落的处境,从这一回独生女及笄,发出去的帖子却只收到三分之一不到的回帖,便可知道他声势已不复从前。
深切体会到权力场上的冷暖,周尚书拍了拍长子肩膀。
“适意,爹老了,人生无法重来一遍,但你还年轻,及早体会官场冷暖也好。过去左丞相爱女惠昭皇后被打入冷宫,从此他开始笼络咱们周家的势力,如今见二皇子远封洛地,便转念支持其他有力的皇子,底下大臣见状也纷纷与我们划清界线,可说是翻脸无情。我们周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是大不如前了,往后你在朝中,凡事要谨言慎行,韬光养晦,如此一来就还有翻身的机会。眼前廖落只是一时,朝堂上一日三变,谁知道往后又会如何发展?走上这条为官之路,你须谨记。”
周适意低头拱手行礼道:“孩子儿谨记在心。”
没有承袭父亲荫补官职,选择赴京城考取进士的长公子周适意,是周氏一门未来的指望。毕竟他与那天朝才子黄梨江,是唯二在关试后得以留在京中任职的朝官。
“太子今天确定会来?”周尚书眯着眼又问。虽然早先他并不打算与太子攀上交情,可眼前若论太子废黜与否,时机未到,不如趁此机会,加以利用,先让长子适意在进行上站稳脚步再说。
“孩儿亲自邀请黄梨江时,明光太子在一旁听说了妹妹的事,便主动开口说要来观礼。”
“那好。从此以后,收起我们对那位无才太子的厌恶,此一时,彼一时,能利用的,都要加以利用。”
“是。”周适意回答。可他想的,却无关太子,而是黄梨江。
他职七品,任职秘书省;黄梨江职四品,任职东宫,虽是同年进士,见面次数却不多,每一回见面,他都令他印象深刻。
“去看看你妹妹准备好了没有?那黄乃在朝中虽然是个闷葫芦,但他儿子有帝王缘,从小就备受君上看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我们一定得捉住他这条救命绳。”决定就押上这最后一注。
“是。”周适意恭敬地回应,随即告退,走向家中女眷所居住的闺室。
京城连下了几天大雪,好不容易雪止天晴,真夜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马车停妥后,他等不及随从伺候,自己推开车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