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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新语出现后,不知用什么法子得到城中商贾的支持,烟火楼如日中天。
她很喜欢失火,只要起火,她绝对坐轿赶来。试问,哪个人见了火不躲逃,她却偏偏往火里跳。所幸三个月来急训救火兵,每逢起火,皆能在她出现之前当机立断切断火源,甚至消息没传到她那儿,火便已扑灭。
她身上藏着何种玄机,他尚未查出。
民风淳朴也有淳朴的短处——城中人对她的怪异行为见多见惯,轻易便接受下来,俗称“见怪不怪”。
这么说来,是他大惊小怪了吗……
他细细研究,城中失火原因很多。
之一:烧蚊烟引来药爆。某个做印香的笨蛋夜里烧香熏蚊虫,引来药爆,火星溅入装满印香的箩筐,结果一箩印香全爆,烟焰四起,人屋一火而尽。
之二:庖厨相近,灶薪起火。大户人家柴薪与灶炉隔得近,令得厨房失火最为寻常。
之三:佛事引火。大元佛事盛普,家家以供法师、挂幢幡为乐。风吹幡动固然有佛家之美,不可忽视的是,幢幡是易燃布帛,佛堂油灯彻夜长明,风一吹,幡布拂上油灯……当然又是火灾一场。
之四……之五……之六……
诸如以上种种,在易季布眼中还算是正常,至于不正常……他深有感触,只要扯上百里新语,一切“正常”都会变成“不正常”。
去年四月,有陨星坠落,在城南刘家屋厅里砸出一个大坑,民舍起火。陨星落地为玄铁,官府取去,百里新语说服皮知州将玄铁打造出三柄玄铁剑,卖得高价,银两全数用来改修城市街道,兴修水利。
利国利民,当然是好事。只不过……
去年五月,她将百来把铁刀铁剑插上自大街民舍的屋顶,梅雨时节竟引来暴雷,民舍小火不断,今天烧东家明天烧西家……真庆幸无人丧命。
他没亲眼目睹就已经觉得不正常,亲眼所见就更不可思议。就在十天前,抱剑街一家新铺开张,请来戏伶舞火龙。
百姓围观,正常,百里新语大概买东西,刚从另一间铺子出来。她雅态轻盈,妖姿绰约,“啪”地打开折扇冲那龙头人嫣然一笑……
“啪!”火球被抛到稻草堆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唉……
街边,易季布叹气的同时,烟火楼,王寻儿也在叹气。
“新语姐,十天前的那场小火,根本是龙头自己不小心,易季布为何总扯上你,还拉你回衙门问话?”僻静后院,两张软榻安置在浓荫树下,中隔一张黑木几。
“我树大。”吸着冰酪乳,眸星半开半合,女子神色闲懒。
寻儿显然不懂,“呃?”
“树大招风啊。”
“新语姐,易季布来后,城里失火的次数少了很多。”
“嗯。”心不在焉地点头,百里新语突然笑道,“那次失火,要怪就怪铺老板将一堆稻草放在门边。”
“稻草……”
“还要怪他自己选错了行。”
“选错行……”
“卖什么不好?卖酒,不失火才怪!”
“才怪……”
“寻儿你学鹦鹉啊?”
“学鹦鹉……呃,新语姐……”少年茫然接下一句,听明她语中的戏谑后,脸上泛红。
“就算是鹦鹉,寻儿也是一只最漂亮最帅气最迷人的鹦鹉。”不正经地一笑,五指攀上少年白净的脸。
少年微有腆意,任她在脸上东捏西揉,也不反抗。
外人都道新语姐为人放诞,其实、其实、她只是爱逗人罢了……
将少年的嘴角向两边拉,扯出滑稽的笑脸,她道:“该你走了。”
“呃?哦……”看清桌上局势,少年赶紧走出一步。
两人正在下围棋。
轻轻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年眉心一跳,从榻上翻身坐起。看清来人后,立即趴回成舒服的纳凉之姿。
“寻儿,为什么不练功?”来人眉色沉稳,瞧到少年软骨头的模样,眸中夹上一丝薄责。
“师父……”寻儿百般不愿地从凉榻上爬起,嘟着嘴可怜兮兮。
“行了邦宁,我让他不用练功陪我下棋。”女子跷跷腿,不觉得这种小事值得邦宁在晌午知了叫不停的时候跑进来,“什么事?”
邦宁叹气,“易大人求见。”
原以为百里新语会在厅内见他,随邦宁绕过丛丛花木,易季布只觉得风吹满路香,转眼来到一处阴凉广盖的僻静小院。
日照当轩,树影连成一片,易季布深吸一口气,胸中一片清凉,暗暗赞了句“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来一味凉”。
邦宁停下步子,易季布抬眼望去……心中早有预料,仍是微微一颤。
她……非得把自己弄得像幅画儿才满意?
湖蓝夏衫如牡丹瓣层层绽放,领口未系紧,露出一截半白脖颈,以跏趺之姿盘坐凉榻上。腰间……他心中微叹。长久以来,她从未变过的饰物,大概只有腰上的那只紫色绳结。
不知自己为何会留心她的饰物,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想必,这绳结对她具有某种意义。他没多猜,缓步上前,又一颤。
少年的脑袋从她肩后冒出来。
少年眼中没有明显的敌意,也谈不上善意。不同于成年男子粗大的五指空握成拳,正轻缓有力地捶打她的肩。
“季布,又要问话吗?”扭动脖子,喉中发出舒服的轻吟,她指了指空出的凉榻,“请坐。”
坐……易季布死瞪着凉榻,突然觉得少年在雪白颈间捶捏的手格外刺眼。
青天白日,衣冠不整,与美少年在凉榻上狎玩,见了他也不避讳,明明……明明应该厌恶的,他却厌恶不起来。
每每瞥到这抹身影,视线总是抑制不住绕向她,直到消失才收回。
她总像一幅画在他眼前飘过,每见一次,他却心惊一回。
画,美则美矣,却无生机……
“易大人来此,就为对着新语姐发呆?”少年清脆的声音中夹着刺。
“寻儿不得无礼。”捏捏少年白嫩的脸,百里新语眼中满是怜宠,“去,给我买零食。”
“想吃什么?”少年爬到凉榻边,伏腰找鞋。
“乌梅,葡萄。”
寻儿一边穿鞋一边问道:“还是和大师乌梅药铺的乌梅?”
“对。”
将微皱的衫子拍平,寻儿回头,“我去啦!”
“不送!”她素手摇摇。
走了片刻,少年原路跑回,“对了,百禄让我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荷包饭。”
“还有呢?”
“嗯……前天吃的那条什么银鱼……”
“银丝鲫。”
“对,就是那种。”
“今年的新藕出来了,想不想尝尝荷叶蒸粉藕?去火的。你这些天总在叫牙痛。”
“好啊!”
……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琐屑小事,亲昵形态容不得外人插嘴。易季布将视线定在凉榻一角,表情平淡。少年从身边走过,他无意瞥去一眼,得到少年的睥睨。
被宠坏的孩子呵……
“季布,坐啊!”
抛开不该有的(他也不知此刻该有怎样的)情绪,易季布前移一步,“百里姑娘,在下……”
“听说季布训练的救火兵神勇无敌,很受人称赞呢。”见他不坐,她不勉强,自己挪到另一张空凉榻上,与他对视。
“在下能否冒昧请教……”
“这么热的天气,你穿这么厚的官服,我真佩服。”从枕下摸出一把异色影花扇,她自顾自地摇起来。
“在下……”
“东水门外那个什么湖,荷叶应该长出来了,七八月正好去赏荷。”
第3章(2)
他闭嘴,再笨的人也知道她故意打岔。三个月前城里传闻他是她的入幕之宾,他听后一身冷汗,惭愧自己坏了她的名声,每晚辗转不安,饱受良心谴责。
以为她会诸多刁难,但流言传了十多天,慢慢淡去,她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他良心的谴责略略淡些。
“坐啊!”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深吸一口气,他僵硬地坐在凉榻边上,尽可能保持君子风度,非礼勿视。不坐,只怕她会打岔到猴年马月去。
清清嗓,他重新开口:“百里姑娘……在下……”刻意停了停,见她没打断,他舒口气,继续,“姑娘对起火似乎情有独钟,只是,火不可儿戏,姑娘为何不让人救火,自己却……却爱往火里跳?”
“我……”本想说“我高兴”,她突然抬臂,宽袖滑至肘边,盯着皓白无瑕的小臂看了片刻,才慢慢道,“你为什么想知道?”“百姓安危,在下职责所在,自当周全。”
百姓?屁啊!她冷哼,盯着没什么表情的呆脸,若有所思。
这张脸………这人会和她有羁绊吗?
注意他,是因三个月前,他从火中抱出她并且很粗鲁地扔给邦宁。以往,无论冲入火场多少次,虽热气扑面,火焰却卷不上身,就连衣袖也不会焦黑半点。试过多次,次次如此。只有那一次,火舌卷上衣袖,焦了袖尾。
她不怕火焰烫到,只要……只要一个契机……
这契机,会因他而起吗?会吗?
右手不自觉捏住腰间的绳结,轻颤,人也不受控制地向他挪近寸许。
静沉沉不说话的她,越看越像一幅画,越看越……悲伤?他眨眼,不解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情绪是否能称之为悲伤。
她这样,无端让他害怕,怕她……当真入了画,了无生气。
无言片刻,他清咳,不自在地开口:“这凉榻,可是因姑娘之名而闻名的……美人懒榻?”
他曾闻,去年六月间,她在凉床铺瞧中了一副凉榻,许是天热走累,竟直接在铺里睡了半天,后来是邦宁带了护卫将凉榻抬回去。更有传言,用此凉榻睡觉,丑可变美。从此,“美人懒榻”风靡全城,富豪之家争相购买,蔚然成风。
“嗯?”看了眼凉榻,她似听非听地点头。
“在下听说,修义坊赵老爷的小姐自幼慧美,不信懒榻能驻颜美姿,姑娘找来容貌平常的苏姓姑娘,又邀赵小姐来烟火楼小住半月。离开烟火楼时,苏姑娘人比花娇,赵小姐却……”
“哼!”被他勾起记忆,她丢开突来的烦乱,冷笑,“赵小姐啊,现在应该瘦些了吧?”
“瘦些?”他不明白。这件事他由传闻听得,赵小姐什么模样他并未亲眼见到。
“是啊。”忆起趣事,她眸中起了淡淡雾气,似要回转那流逝红尘,“我让她好吃好睡半个月,每天五餐,乳糖狮糖加奶酪,哪有不胖的道理。”
呵呵,一个瘦碧玉让她喂成胖贵妃,想起来就有成就感。
思及此,情绪突然好起来。情绪好,说话便带了五分真意:“季布,这世间美人多呢。哪里美?容貌吗?一个人只要不长得歪瓜裂枣,平常注意保养休息,吃好穿好,再加上精致的打扮,华丽的饰物,当然是个美人。再教些知识,有事没事让她们闲愁一下、出尘一下,再来点飘逸,慢慢气质就培养出来了。”喝口茶,她再补充一句,“我烟火楼个个美人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姑娘真是……养生有道。”他佩服。
“我喜欢美美的,要随时随地像一幅画儿。”她捂脸,说得美滋滋。
“姑娘的喜好……”
“很怪?”
他吞口水,决定效法僧敲月下门的意境,斟酌再三才道:“不怪。”
“多谢多谢。”她替他扇了两扇,“我也是这